第40章
孟蝶與達莉娅趕到那個房間的時候裏面已經沒有人了,沒有楊禁,也沒有時一羲,房間裏漆黑一片,地上全是不明的液體,天花板上露了一個大洞,一直通向頂層,斷裂的水管在滋滋冒水。
有什麽東西從天上砸了下來,準确無誤的抵達了這個房間。
他們沒有聽到任何除了樓體被撞擊之外的聲音,人就這麽在他們眼前憑空消失了?
“這……”達莉娅不敢置信。
孟蝶啓用了備用電路,好半天之後才連接到封盲那邊。封盲顯然也很意外,他的地盤有一套自供發電系統,功率維持在低能耗狀态,兩邊都斷斷續續的。
“發生了什麽?”封盲問,“天上掉下來了什麽東西?”
孟蝶說:“不知道是什麽,羲仔和楊禁都不見了。不……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見鬼!”封盲狠狠地砸向了桌子。
“我們得回去了,估計馬上又有大批記者和救援趕來了。”孟蝶向封盲通報了現在的情況,關掉通訊之後,她和達莉娅在這裏做最後的巡視。他們打着手電掃了一圈,發現有一個一人高的培養皿一樣的空間,但是沒有任何保護罩,空蕩蕩的。孟蝶走上前,發現了掉落在地上的幾根管子。
管子的頭部是長針,上面還有一些血跡。孟蝶小心翼翼地将長針取下來收好,對達莉娅說:“我們走。”
達莉娅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人類收拾因為自然環境和人為破壞導致環境惡化的爛攤子至少花了一百多年的時間。低潮紀元險些對地球環境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無論後期用多少科技的手段彌補,創傷的恢複總需要時間,而且疤痕是不會輕易消退的。
但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為高級文明,是他們在想到徹底根治的辦法前找到了相對完美的替代方案。
這就是人為幹預的手段,風雨雷電都可以通過人為手段去控制,水可以分解制造,土地可以通過其他成分模拟取代,只要是物質世界中存在的,就可以通過其他物質去替代或者優化。
唯一不可控的天空也經過不斷地努力被攻克了下來。人們在大氣層中釋放了一層薄薄的氣體,這種氣體不與任何已存在的氣體發生反應,它的每一個最小單位都具有一定的電磁反應,可以通過地面控制釋放不同的能量。
在白天,它們構建了湛藍的天空,白雲仿佛夢境中一樣柔軟。在夜裏,則是深邃的星空,連銀河仿佛都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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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經只有在極為特定環境下才能欣賞到的壯闊景色,如今成為了每個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科技的發達往往與昂貴的造價密不可分,藍天的純淨與星空的絢爛象征着一個城市的富有程度。富有是層華麗的外衣,在那些貧窮的地方,人們仍舊與最赤裸的自然環境相依為命。
時一羲從小生活在春明市。這裏雖然叫“春明”,卻跟春天的明媚光景沒什麽太大關系。這個小城在亞洲版圖的東方,在古代曾是孕育出無數偉大文明的雄偉都市,但是在進入到低潮紀元前期,它就因為嚴重的荒漠化,失去了曾經的榮耀。
這裏春天風沙很大,只有短暫的一兩個星期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很快就會進入到悶熱的夏天。夏天好像很漫長,但是一眨眼就直接蹦到了冬天,又幹又冷。
聽上去是并不是一個适合人類生存居住的地方,環境不好,城市人口密度不大,天空一直維持着低能耗狀态,只有在過節的時候才能看到美麗的景色。
有能力的人都會離開這裏,但是時一羲卻很喜歡這個小城,因為這是他最愛的爸爸媽媽選擇的地方。
爸爸媽媽并不是春明市人,聽爸爸說,兩個人是在懷着時一羲的時候因為工作關系舉家搬遷到了這裏。爸爸是天文局的普通科員,媽媽是小學老師。在那些天氣好的晚上,爸爸會給他講很多星星的故事,而媽媽會在做好晚飯之後叫他們回家吃飯。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一羲從小孩成長成少年。那些故事他大多沒有記住,爸爸卻不惱火,每次都會不厭其煩的講給他。時一羲很乖,即便是青春期也沒有任何叛逆的舉動,爸爸講一次,他就認真地聽一次。
哪一顆星星是哪一年被發現的,它是什麽樣子的,有什麽故事,它在宇宙形成的長河中度過了多少寂靜無聲的歲月。
爸爸常說,如果你心中有無法化解的煩惱,那麽就擡頭看一看星空,跟浩瀚宇宙比起來,人類就像螞蟻一樣渺小,螞蟻的煩惱又算得了什麽呢?
人呀,根本什麽都不是。
可是時一羲分明記得,上學時老師曾無比自豪地說,人是偉大的,因為人締造了文明奇跡,征服了自然也征服了宇宙。
人呀,無所不能。
時一羲第一次看到絢爛的星空,是來到怒風學院之後,但那時他遠沒有那麽多概念,心中也沒有煩惱憂愁。星空于他而言,只是人類文明的美麗縮影。
回溯十八年的人生,他好像就是這樣沒有情緒地走來,一直到認識了楊禁。
“城市供電系統修複完畢,三二一,啓動。”一個聲音在耳旁響起,是個男人,聽上去很年輕,可能跟自己差不了幾歲。時一羲微微睜開眼睛,周圍有各種暗色的光,他根本分辨不出來自己在哪兒。
他是在做夢麽?
“這個供電系統到底是什麽人做的啊?又繁瑣又累贅,應急差還難修。”那個男人抱怨說,“可算修好了,我可不想制造什麽大新聞。”
時一羲稍微歪了一下頭,看到了一種奇異的景色。那個說話的男人穿着格子襯衫牛仔褲,手裏夾着一根煙。他面前有一個巨大的光屏,上面又被細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區域,在他手下飛快操作的是一個類似于工作臺的裝置。這東西跟時一羲過去所見過的完全不一樣,因為它從屏幕到控制臺是沒有實物的,全是靠類似光的東西交織組成,還能通過光看到後面的東西,但完全看不到光是從哪兒來的。
“你醒啦?”格子衫扭頭發現了他,把煙一掐,面帶微笑地走過來,“羲仔。”
“你……你是誰……”時一羲艱難地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頭,“我不認識你,你認識我?”
格子衫搖搖頭:“我也是剛剛認識的你。”緊接着,他頗有興趣地朝時一羲湊了湊,問,“你跟楊禁是什麽關系?”
“楊禁?”時一羲反應了一下,立刻問,“他在哪兒?”
“他恢複需要一段時間,不過你放心,問題不大。”格子衫回答。
時一羲問:“那你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讀取了你的記憶。”格子衫對于自己窺探別人隐私這件事非常坦然,他手一指,旁邊一個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畫面正是時一羲腦子裏的記憶內容,一直到他醒來位置,內容也剛剛好播完。
怪不得他會在昏迷中回溯自己的前半生經歷,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麽清晰。
忽然旁邊一聲狗叫,一個身形細長的中型犬跑了過來。它撒歡兒似的蹭了蹭格子衫的腿,繞着它轉圈。
“好啦,別鬧了。”格子衫寵溺地說,“這裏沒有什麽好吃的,回頭叫爸爸給你弄,聽話。”
狗好像有點失望,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格子衫口中的那個“爸爸”站在遠處,好像剛剛回來的樣子。時一羲看過去,那個男人穿着整齊
的西裝,逆着光,但仍舊能夠勾勒出挺拔修長的身形。他慢悠悠地走過來,那張臉才從光影中逐漸清晰。
冷峻不凡,完美得沒有一丁點瑕疵,時一羲心中一跳,想起了第一次見楊禁時的心情。
跟現在一模一樣,仿佛見到了完美的神一樣。
這個男人跟楊禁有着極為相似的氣場,就連眉宇間的一絲微小的神态都很相像。不同的是,楊禁沒有這個人這般看上去不近人情。
這到底都是什麽人?
西裝男彎腰摸了摸圍着他撒花的狗,直起身來對格子衫說:“你又在抽煙?”
格子衫像是做錯事兒的小孩子一樣,無措又有點想狡辯地回答:“這不是工作太麻煩麽?我好長時間沒有碰過這種低端的東西了,手生。”
西裝男看了看時間,說:“你花了一個小時才修好。”
格子衫說:“我已經盡力了啊,換做別的人能不能修好還兩說呢?恐怕整個城市都要廢棄吧。哎呀,他們就是喜歡搞這些續航能力差的系統出來,一點都不想一想更新優化的事情。诶,你那邊怎麽樣?外面有沒有什麽情況?”
“還好。”西裝男言簡意赅地回答。他稍微瞥眼看向了時一羲,問格子衫:“他要怎麽處理掉?”
格子衫趕緊把西裝男拽到了一邊兒,踮起腳尖湊到西裝男耳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麽。西裝男微微皺眉,然後問:“是麽?”
格子衫用力點頭。
“那好吧。”西裝男說,“就聽你的吧。”
時一羲還是坐在那裏,他對兩個人竊竊私語的內容一點都不好奇,他從睜眼到現在只有兩個問題想問。他們是誰?楊禁在哪兒?至于他自己目前的境況,反正身體沒什麽異樣也沒什麽奇怪的感覺,剩下的,他并不在意。
格子衫又走了過來,問道:“你餓了麽?要不要吃點東西?”
時一羲搖頭。格子衫背後的那個男人站得筆直,微微揚起下巴,目光穿過格子衫看向了時一羲,一羲也稍微歪頭看向對方。
“我們到的時候那個房間裏只有你和楊禁了。”西裝男開口說話,“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時一羲說,“我打開門的時候,他就被泡在那個大玻璃罐子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西裝男說:“沒有玻璃。”
格子衫說:“玻璃被他分解了,他自己可能短時間內回憶不起來,但是他的大腦裏确實存儲了這個片段。”
一旁的屏幕上再度播放起了時一羲大腦裏的內容。
他沖破了大門,一眼就看到了楊禁。楊禁脖頸後的管子在源源不斷的向外輸送着血液,而他被浸泡在液體裏的赤裸的身體變得極為蒼白,身上的血管隐隐突出,泛着青色。時一羲有預感,楊禁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
他的雙手貼在玻璃上,眼睛盯着裏面的楊禁,下一秒,玻璃神奇的消失了,裏面的液體湧了出來,楊禁的身體向外傾倒。時一羲沒有接住他,兩個人都跌落在了地上。
“你……”時一羲趕忙将楊禁脖子後面的管子拔掉,他的手有點抖,不敢觸碰楊禁的身體。
緊接着,畫面呲呲扭曲,什麽都沒有了。
時一羲問:“然後你們就來了?”
“差不多吧。”格子衫說,“剛抵達的時候我還有點不太适應,那個能量密度簡直了,直接把供電系統都摧毀了,不過好像你也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
“不是你們做的麽?”時一羲繼續問。
“我們?”格子衫笑道,“我們只是着陸而已,又不是來毀滅城市的,為什麽要弄壞供電系統?你沒看到我還在辛辛苦苦地維修麽?”
“着陸?”時一羲思考,說,“你們從哪兒來?”
格子衫豎起一只手,向上指了指。
時一羲問:“空軍?”
格子衫說:“不是。”
時一羲繼續想,隐約有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答案,随即否定說:“不可能的。”
“愛信不信。”格子衫說,“你問了我那麽多問題,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他雖然窺探了時一羲的記憶,但了解完重要信息之後,剩下的也是走馬觀花。“你跟楊禁是什麽關系?”他重複了一遍自己最開始的問題。
“他以前是我的老師。”時一羲如實回答,“現在……現在是同伴吧。嗯,應該是。”
格子衫納悶兒:“就這些?”
時一羲反問:“不然呢?”
格子衫沉默。
“我想見他。”時一羲提出要求。
格子衫回頭看了看西裝男,西裝男點頭。格子衫這才走到了屏幕前,不知道操作了什麽,原本的一面牆頓時消失,楊禁躺在裏面。
時一羲下床,走路還有點不穩,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了。
“不用着急,他還沒醒呢……”格子衫無奈地說。
“讓他去吧。”西裝男站在格子衫身邊低聲說。
時一羲站在床前,楊禁平躺着,雙目緊閉,皮膚蒼白。不過比起之前,身上的青筋已經消減下去了許多。
“他失血太多了,身體裏還有一些奇怪的藥物沒有代謝掉。”格子衫走了過來,“他年紀太小了,還沒有那麽強大的修複能力,恢複的要慢一些。保守估計等他回滿血至少還得需要十個小時。”
“什麽?”時一羲驚訝地問。楊禁都二十八了絕對不可能用“年紀小”這樣的詞語來形容。而且他的修複能力還不夠大麽?生命力還不夠頑強麽?
這兩個人口中的所謂的“強大”到底是什麽标準?
楊禁的眼皮忽然動了動,似乎有了蘇醒的痕跡,他睜開眼,猛得咳嗽了一聲,鮮血從他的口中溢出。時一羲趕緊過去幫他擦掉,問:“你怎麽樣?”楊禁沒有回答,只是抓住了時一羲的手。
“不是吧……”格子衫有點意外,剛剛還說需要十個小時才能複原,結果楊禁當場給他表演了一個原地複活,打臉來得太過突然了,叫他有點尴尬。
“官錦城……還活着。”楊禁說話很吃力,但還是在用力說,“他跑了,很危險……”
“我知道。”時一羲說,“你現在很虛弱,需要休息。”
楊禁有氣無力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了時一羲背後的兩個人。時一羲說:“雖然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是他們好像救了我們。”
“你們……是什麽人?”楊禁問。
格子衫回頭看想西裝男,好像在詢問什麽問題,西裝男默許了,格子衫才對楊禁說:“這個解釋起來有點複雜,我不知道以你現在的程度能不能接受。詳細的東西可以等你恢複之後再說,不過現在你,你可以管我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