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柔情
這是方晏第一次正式出現在上海灘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然而許是心态的原因，她并不覺得興奮或者緊張，而且跟在陳明和身後，也容不得她有任何不得體的舉止。其實方晏現在可說是無所顧忌，也完全不在意什麽形象印象之類的。有陳明和在，不會有人當面找她的麻煩，至于背地裏，她原本就是一個小孤女，還有什麽可失去的嗎？
生日宴依然設在夢巴黎，杜凡帶着孟離負責宴席的事宜，也迎接着來往的客人，而陳明和則是在陳氏兄弟的簇擁下進入宴會大廳接受客人的恭賀。方晏安靜的站在陳明和一群人的最後，看着眼前衣香鬓影華美非常的熱鬧場景。當然，也有人注意到她，陳明和既不遮掩也不特意介紹，有人問起便說是朋友的孩子，倒也有幾個前來打招呼的同齡人，方晏不卑不亢，也沒有引起什麽特別的關注。
值得玩味的是陳氏兄弟的夫人們。她們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似乎十分默契的忽視了方晏的存在。許是看不上她吧，方晏難得的自嘲了一下。
“方小姐，今天氣色很不錯。”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是孟瑾。今天孟瑾的打扮頗有些讓人眼前一亮，她沒穿洋裝禮服，而是一襲印花真絲旗袍，配上剛剛燙過的卷發和精致的妝容，顯得既洋氣又韻味十足。
方晏見到熟人還是很開心的，她走到孟瑾身邊笑道：“孟小姐好。您這樣打扮真是好看。”
“你可真是客氣，我不好意思叫你晏晏，怕唐突了，難道你叫我一聲姐姐還不行？”孟瑾拉過方晏的手，上下端詳了一番，滿意的點頭，“我就說這套衣服适合你，果然不錯。”
“多謝孟姐姐費心。”方晏從善如流，“前一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
“哪有，反正也不是外人。”孟瑾看着她嫩白的小臉，明明不施粉黛卻嬌美非常，心下嘆氣，果然有的人是沒有這個福分的。她打量了一下宴會廳裏的客人，目光在陳明和那邊停了停，終于還是問：“你現在好多了吧？”
方晏抿唇，點點頭。
孟瑾眼光掃過她修長的脖子，微微一笑，眨眨眼睛道：“衣服是我挑的，不過這套珍珠首飾可是三哥特別選的。我從沒見三哥買過首飾，頭一次出手倒還蠻會選的哦！”
雖然方晏努力讓自己厚臉皮，在孟瑾打趣的目光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可是她知道，孟瑾真的只是打趣而已，他們這一對兒大概是跟洋人待得久了，說話可是直來直去，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別低頭啊，三哥過來了。”孟瑾拉起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沒等方晏反應，孟瑾就先打了招呼，“三哥，這裏。”
杜凡跟杜遠兄弟兩個每人手裏捏着一杯紅酒，似乎在說着什麽，杜凡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杜遠倒是笑着，只是那金絲邊的眼睛反着燈光，不知怎麽就讓方晏覺得，他也許不是真的在笑。
看見她們倆，杜遠便拉着杜凡走近，然後他上上下下的看着方晏，活脫脫一個流氓的樣子，說出的話也有些不正經：“北平果然出美女，這身材就是好。”
孟瑾笑靥如花，松了方晏的手挪到杜遠身邊：“杜醫生，眼力很好啊……”
“身材再好也是我哥有福，”杜遠笑容不變，只是明顯有些僵硬，“我就喜歡小巧玲珑的。孟小姐，您今天可真美。”
方晏忍不住笑出來，不小心擡頭，看到杜凡也是一臉溫柔的笑意，他的眼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也許是氣氛太熱烈了吧，方晏覺得臉有些燒，便垂下頭，視線落在杜凡手中的酒杯上。
杜凡微微彎腰，在她耳邊說：“今天喝酒前我喝過牛奶。還有，”他頓了頓，含着笑意道：“我覺得杜遠說得沒錯。”
“什麽沒錯？”方晏覺得今天這件禮服露出了脖子，實在是有些不便，比如，他說話時便有一股熱氣噴在脖子上，讓她幾乎要戰栗起來，好像連他的話都聽不明白了。
杜凡直起腰，退後一步，慢慢喝了一口酒，眼睛一直看着方晏，卻是似笑非笑的，不再解釋。
杜遠一共就說了兩句話，方晏在心裏過了一遍，再看看杜凡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于是覺得，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
大約是又有重要的客人到來，陳明和帶着兩個兒子迎了出去。杜凡和杜遠對視一眼，也跟着出去了，倒讓方晏緩了口氣。
現在到來的無疑是非常有分量的人物，看大家的反應就知道了。
“他們怎麽碰到一起了？”孟瑾皺了皺眉，再不見剛才那種嬌滴滴的樣子，“這還真是巧了。”
“孟姐姐，他們有什麽問題嗎？”方晏問。
“沒有，只是有點湊巧吧。”孟瑾自從回來就沒閑着，不論是杜遠未婚妻、杜凡未來弟妹的身份，還是孟離姐姐的身份，又或者是學貫中西的女醫生的職業，都讓她沒有可能像方晏一樣閉門靜養，半年的時間足夠她認清這些重要的人物了。“你看那個個子高一些的中年人，那個就是警察局長齊懷壁，他挽着的是他的獨女齊湘，那可是個大小姐。後面跟陳先生說話的那個就是咱們都覺得有些神秘的軍需處趙處長，後面的應該是他的兒女趙書君和趙書萍。這兩位今天都來了，可見陳先生的面子還是夠大的。”
孟瑾的聲音壓得很低，別人看來只是兩個姑娘在咬耳朵，倒沒人在意。方晏認真聽着，她很佩服孟瑾，所以對她的每一句提點介紹都十分重視。
“對了，等下恐怕就要開始跳舞了，你怎麽辦？”孟瑾忽然想到了什麽，皺起了眉頭。
“我？我不會跳，看着就好了。”方晏并不覺得這是個什麽問題。
孟瑾想了想，沒說話。
果然陳明和他們一幹人等你來我往口不對心的聊着，年輕人則已經開始要下場跳舞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去跳舞，雖然聽到有的閨秀們說什麽如果沒人請就丢臉了什麽的，方晏卻并不在意。她覺得，坐在這裏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就能瞧出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來，至于丢臉，那也要有那麽大的臉面可丢才是。
就算上海這個圈子裏的人們都知道孟瑾和杜遠是未婚夫妻，新來的兩位軍政大員的家眷們顯然還是不知道的，所以，今天晚上其實還是挺有意思的，方晏想着。因為之前的事情，方晏對于這位齊局長的印象并不好，然而今天一見卻覺得此人就皮相來說着實算得上儀表堂堂，雖然人過中年，卻自有一番氣度，他的掌珠齊湘也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姑娘，她的樣貌非常甜美，雖然看上去有些被寵壞了一般的任性，可這并不妨礙她一下子成了到場的年輕男子們追逐的目标。這位大小姐的眼光也是很好的，她一眼就看中了風度翩翩笑容讓人如沐春風的杜遠。而杜遠呢，一邊對齊小姐的示好表示敬謝不敏，一邊極度郁悶的看着趙處長家的大公子趙書君和孟瑾搭讪。這樣的場合不一定就會發生什麽，但又有多少故事是從一句搭讪或者共舞一曲開始的呢……
方晏只覺得今晚真是太有意思了。剛剛還想着事情真是複雜，這會兒她就連形容都不想形容了，因為王建業的幾個兒女也加入了這場游戲。王家現在風頭正旺，他的幾個兒女也都眼光頗高，平常在這個圈子裏也很有些名氣，故事一直都不少，可是兄妹幾人都有些片葉不沾身的意思，用孟瑾的話說就是“在找最劃算的那個”。王家的大公子王昌旭很順利的成了齊大小姐被杜遠禮貌回絕後下不來臺時的那個臺階，雖然齊小姐一直都不展顏，但總算今晚齊小姐的第一個舞伴是王家大公子了。不過他的弟弟王昌輝的運氣顯然就差了一些，他一開始的目标就是趙處長的千金趙書萍。而這位趙小姐——方晏不想說她其實有點不高興了——偏偏對杜凡非常感興趣，甚至完全忽視了杜凡身邊的人們，直接問杜凡可不可以一起跳舞。
杜凡禮貌的問候了趙小姐，然後表示，全上海灘的人都知道，杜凡不會跳舞。
趙小姐很有些不服輸的攻堅精神，她堅信事情總會有例外，杜先生不可能學不會跳舞。
杜先生也十分有風度的回答，事情确實總會有例外，不過那個能讓他破例的人似乎不太想跳舞，那麽他就暫時沒有必要去學了。
趙小姐完敗，但敗得十分有風度，表情一瞬間扭曲之後便恢複了冷豔高貴的高嶺之花的樣子，讓王二公子碰壁碰得頭破血流。
今晚王家兄妹中最得意的似乎就是王瑞嬌了。她和孟離共舞一曲顯然羨煞了一衆千金。孟離原先對女子敬而遠之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對他十分意動，如今他似乎換了風格，更惹得一幹千金小姐們趨之若鹜。今晚王瑞嬌能力壓群芳拔得頭籌，除了趙、齊兩位大小姐暫時對孟離沒什麽興趣的原因之外，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證明了王家的實力。
“方晏啊，你猜，明天上海灘會不會就會一齊猜想那個讓我哥破例的人是誰？”杜遠嘴角挂着笑，搖晃着手中的酒杯。
方晏木着臉，不說話。她沒想到，除了那位趙小姐，未婚的年輕姑娘幾乎都下場了，而自己，明明是想低調的，卻成了留在座位上的奇葩。至于身邊一左一右坐着的兩兄弟，她确定自己這次高調得厲害了。
“不用怕，都有我呢。”杜凡低聲說。
杜遠的耳朵無疑很好用，他神情激動的說：“方晏，你厲害，我竟然能聽見我哥說出這種話，鐵骨柔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