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通
這天晚上，白玉蘭等方晏洗過澡後就打發了白媽和圓圓去睡，拉着方晏進了卧室一起睡，當然是要進行一番深入的談話。對此方晏是很贊成的，因為她也有很多話要跟白玉蘭說。
黑暗裏，還是方晏先開口，她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雖然什麽都看不見，可她心裏有事兒，這眼睛怎麽都閉不上。于是她問：“白姨，那個陳先生……”
白玉蘭卻是“噗嗤”一笑：“小丫頭，總算忍不住要問了啊？”她伸過手來，準确的找到了方晏的臉，捏了捏，才嘆口氣，“其實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你真的不明白嗎？”
“白姨……”方晏猛地轉身來，“怎麽辦？”
白玉蘭收回手，眼睛适應了黑暗，窗子縫隙透進些路燈的光，她看着方晏瞪大的雙眼，那小臉上寫滿了惶恐。她安撫的摸摸方晏的頭，笑着說：“別害怕，沒你想得那麽糟糕，陳明和，跟姓袁的不一樣。”
“可是……”方晏還是不明白。別人都說她還小，可是她不小了，她知道，白玉蘭跟陳先生在一起和跟那個袁先生在一起，都是一樣的，人家叫什麽來着，對，外室，還有什麽，情婦，那不是好事！
“我知道，你一個小姑娘，從小見識了那樣的事情，你害怕，不敢相信人，其實我也一樣。”白玉蘭慢慢的說，“可是陳明和，他妻子早就去世了，兒子們管不到這些，而我，又沒打算進他的門，分他的産業，自然不會有事的。最多，我靠他庇護，花他些小錢罷了。”
方晏竟然說不出什麽來，過了一會兒才悶悶的問：“那，那您開心嗎？”問完，她又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果然白玉蘭摟着她笑：“傻孩子，你還小，不懂這個。這種亂世，又是上海灘這樣的地方，有個這樣的人能讓你依靠，已經是很不錯了。阿姨還要在這兒讨生活，還要看我們晏晏長大再嫁個好人家呢。有他撐腰，總比咱們娘們幾個無依無靠好得多啊。什麽開心不開心的，阿姨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可沒有談情說愛的心思。”
“可是……”方晏還是覺得心裏不舒服，為了白姨，心酸酸的，難受。
白玉蘭摸着方晏順滑的頭發玩兒，嘴裏說着：“我跟你這樣大的時候也喜歡過人，可是我是戲子出身，祖祖輩輩都是下九流，哪有資格喜歡人？那個姓袁的，早些年對我也算不錯，雖然他家裏倒臺了，只能靠着老婆娘家，對我也是翻臉無情，可我也沒說恨他，畢竟誰活着都不容易。更何況我沒真心喜歡過他，反正我歲數也大了，唱戲也不成了，這不我們來了上海，也挺好的。”
看着方晏沉默，白玉蘭接着說：“這些年我看着你啊也有些鑽了牛角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這心裏也暖和，可是你有些自苦了，我都沒覺得難過呢，你難過什麽，小丫頭？我不是為了你，就是沒有你，難道我就不活了？難道我就不是戲子了？”
“白姨別說了，這些，這些話別人跟我說過，我都知道的。”方晏心裏難過，有些轉不過彎來，但是不得不說，聽了這些話，她又想起了從前的另外一番對話，看來，她還是有些不懂事了，自以為懂事體諒，其實更是給別人添了負擔。
“哦？還有人這樣說過？誰啊？”白玉蘭笑嘻嘻的，向方晏眨眨眼睛。
方晏不說話，只是抿着嘴，別的人都行，可是那個人，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白姨，對不起了。
白玉蘭又捏捏她的臉蛋兒，才說：“瞧瞧，都有秘密了，還不肯跟我說呢。”不過她也不以為意，嘆口氣道：“我倒是寧願你像其他的小姑娘那樣，有個小秘密啦，有個傻呼呼的舉動啦，就像圓圓那樣，而不是天天有着操不完的心。”
“我要是像圓圓那樣，白媽會很辛苦的。”方晏小聲的說。
“呵”，白玉蘭一樂，“也是，你還是這樣子好些，圓圓那丫頭，我都頭疼，聽說還跟人打過架？”
“是，據說圓圓英勇得很。”方晏也笑了，像這樣跟白玉蘭聊些小事，其實真的很溫馨，很好，大概這就是母女一樣的感情吧。
方晏昏昏欲睡的時候，只聽見白玉蘭幽幽的說：“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走錯路的。陳明和對我有兩分真心，他們這樣的人，兩分真心不少了……”
方晏猛然睜開了眼睛，睡意蕩然無存。
“傻孩子，這是怎麽了一驚一乍的，”白玉蘭倒吓了一跳，原本醞釀出來的情緒氣氛全沒了，“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我……我就是……”方晏也不知道怎麽了，其實只是剛才聽了那麽一句話，心裏有塊石頭落了地罷了，只是放心的同時又有點心酸，為白玉蘭的經歷，可她不能說。
“傻孩子，我都明白，你這性子，倒真像你媽。”白玉蘭拍拍她的肩膀，“我這樣子也算是不好不壞了，我只盼着你将來順順當當的嫁個好人家，過過普通人家少奶奶們的日子，再不用像我一樣……永遠也不要像我一樣……”
城郊別墅裏，陳明和也在跟杜凡說着話：“齊局長的事情還是要注意一些，雖然我不怕他，但是你兩個哥哥做的是普通商人，能交好還是交好的好，大家都方便。”
“我明白，明天我在夢巴黎設宴，請了法租界的宋老板作陪，跟，齊局長一起吃飯。”杜凡回答，“您就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陳明和認真看了杜凡兩眼，微笑着問：“怎麽？想通了？不再躲着了？”
“是，不再躲了。”杜凡想着方晏的樣子，臉上浮現出他自己沒有覺察到的柔情，“該面對的東西不是假裝不知道或者看不見就能逃開的。”
陳明和的眼睛卻是毒辣得很，一眼就看出有問題，便試探着問了一句：“怎麽忽然就想通了？”
“這話是方小姐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杜凡也不隐瞞，只是到底沒有說出他們後來的事情，“她一個小女孩兒能明白的東西，我要是還看不透想不開就別混了。”
陳明和眉梢一挑，并不追問，順着話茬說：“是那個小姑娘啊，是玉蘭的外甥女兒是吧。”
“據我調查，方小姐應該是白小姐朋友的女兒，父母雙亡後被白小姐收養，兩個人情如母女。”杜凡一板一眼的回答，他簡單查探過白玉蘭的事情根本瞞不過陳明和，不如幹脆承認。
“你小子。”陳明和一笑，“我是那種能被女人迷昏了頭腦的人嗎？”
“義父，我是習慣了。”杜凡也不辯解，摸摸鼻子老老實實的站着。
“行了，知道你是好心，白玉蘭你可以放心。”陳明和也不生氣，“她就是個女人罷了，我老了，也不會有那麽多女人了。”
就算杜凡一向深得陳明和器重，他也不會對這樣的事情發表什麽評論，又說了幾句碼頭上的事情也就告辭離開了。雖然話說得挺慢，他卻知道，明天的酒宴是他的一個關，他只能咬牙過去，不光是為了自己，還有他即将回來的弟弟。
新年夜，每個人都歡歡喜喜的，白家這個小院子人雖然不多，卻也洋溢着歡樂的氣氛。前天小山送了一大堆年貨過來，說是奉了陳先生的命令，可是其中專門送給方晏的衣服卻讓白玉蘭神情很是變幻莫測了一陣。至于一大堆煙花爆竹，方晏覺得，這擺明了就是小山送給白圓圓的，陳先生怎麽可能送這種東西嘛。
換了新衣服，白玉蘭看着純然歡喜的方晏欲言又止。可是看着她毫無芥蒂的樣子，又不想破壞她的好心情了，她一片坦然，完全以為這是陳明和愛屋及烏的結果，白玉蘭有再多的問題也不想問了。
終于等到子夜時分，白玉蘭笑着問方晏的新年願望，方晏看着窗外，眉眼帶笑：“只要白姨順順利利，白媽和圓圓開心，我們一家子平安，我就沒有什麽要求的了。”
白玉蘭輕輕舒了口氣，也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新年一過，壞消息就傳來了。陳家的重要産業之一，陳氏面粉廠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