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臨華殿內, 賓客們觥籌交錯, 相談甚歡,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從角落裏走出來的陳嬿姝。
陳嬿姝端着酒杯,向着趙翓走去。她每邁一步, 都覺得自己腳下有千斤重一般。她不想在人前失态,努力讓自己的步伐看起來輕松, 面上的笑容也未曾減半分。
此刻, 坐在上座的姜王後冷眼看着殿中熱鬧的情景, 卻恍惚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若不是自己兒子的定婚宴,這種場合, 她多半是不會出席的。她喜靜,不喜歡這鬧鬧嚷嚷的。這時, 有臣下上前向她與趙垣道賀, 她淡然一笑,應付着端起酒杯, 飲了一口。那臣子又上前向趙垣說着吉利話,她放下酒杯, 把眼睛轉到一邊,突然,她一下子呆住了。她看見陳嬿姝端着酒杯正朝着趙翓那邊走去, 而陳嬿姝的身後, 跟着趙翎。
見此情形, 她遲疑了片刻,随即起身, 一邊向着陳嬿姝走去,一邊叫道:“嬿姝公主!”
陳嬿姝聽到了姜王後的叫聲,怔了一下,随即轉過臉,看見姜王後正向自己走來。她忙迎上前,行了一禮,說道:“嬿姝見過王後。”
殿內有些喧鬧,而趙翓身邊也圍了好些人,他并沒有注意到姜王後與陳嬿姝之間的事。
姜王後忙上前扶起陳嬿姝,拉着她的手,一臉親切地笑容,說道:“嬿姝公主,你是何時回到均陽來的?”
“剛回來不久。”陳嬿姝對着她笑了笑。
“沒想到這麽快就與你見面了。你離開之後,我還怪想你的。”姜王後親熱地拍了拍她的手。
見姜王後對自己這般熱情,陳嬿姝有些意外,正準備開口說話,只見姜王後面色微微一變,随即傾身附到她耳邊,輕聲說道:“嬿姝公主,此事阿翓以後會向公主解釋的,今日賓客衆多,還望公主給阿翓留些情面!”
聽到這話,陳嬿姝心頭一凜。原來,姜王後也是知道自己與趙翓之事的。她咬了咬唇,然後不動聲色地把手從姜王後手中抽出,望着她淺笑道:“王後說這話,嬿姝不懂。今日嬿姝只是來向二殿下定婚道賀的。”
似乎沒想到陳嬿姝會如此說,姜王後一怔。
這時,趙翎走了過來,對着姜王後淡笑道:“母後,嬿姝公主說是要親自向二哥道喜。”
見到趙翎走了過來,姜王後眉頭微微一皺。她怕趙翎挑什麽事,又伸手抓住陳嬿姝的手,一邊把她往趙翓的方向帶去,一邊裝着淡然的模樣,對着趙翓高聲叫道:“阿翓,你看誰來了?陳國的嬿姝公主來向你道賀了!”
趙翓正在與他人飲酒,聽到“嬿姝公主”這四個字,他腦袋裏“轟”地響了一下,随即覺得自己可能聽岔了,忙轉臉望來,正看見姜王後帶着一位少女向着自己走來,而那少女,正是陳嬿姝。他簡直驚呆了。他不明白,陳嬿姝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此處。他愣愣地望着陳嬿姝,腦袋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陳嬿姝見趙翓瞪大着眼睛,一臉震驚地望着自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讓自己鎮靜下來,随姜王後走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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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姜王後帶着陳嬿姝前來,原本候着準備恭賀趙翓的幾人都退到了一邊。
姜王後看了看陳嬿姝,又看了看趙翓,然後裝着一臉輕松地笑道:“阿翓,嬿姝公主特意前來向你賀喜呢。”
趙翓已經最初的震驚中緩了過來,面色也慢慢變得沉穩。他靜靜地看着陳嬿姝,目光如同深潭一般,讓人看不透。
而陳嬿姝此時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雖然在她決定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想通了自己到底要怎麽做,可面對趙翓之時,她心裏還是掀起了驚天駭浪。不過,就算她心中對趙翓仍然充滿憤怒和怨恨,但在這個場合下,她只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她端起酒杯,走上前去,對着趙翓清淺一笑,說道:“嬿姝孤陋寡聞,今天才得知二殿下與衛國兩位公主定親……”雖然拼命壓制,但說到這裏,她還是感覺心頭的澀意就要噴薄而出,她趕緊停下來,讓自己心境平靜了一些,才接着說道,“嬿姝在這裏祝二殿下與兩位公主琴瑟和鳴,白頭皆老。”
聽到她這番話,趙翓僵着臉,沒有什麽表情,只是眸色深了幾分。許是感覺到了什麽,衛青菱,不,應該是衛碧菡瞪着一雙眼睛驚恐地望着陳嬿姝,拉了拉趙翓的衣襟,“啊,啊”地叫了兩聲,卻并沒有發出聲音。原來青菱公主,真的是個啞巴。
趙翓見青菱公主害怕,忙低下.身去安慰她:“青菱,別怕,沒事的。”
見此情形,陳嬿姝澀笑一聲,說道:“嬿姝就不打擾殿下與兩位公主了。這杯酒,嬿姝先幹為敬!”說罷,她一仰頭,将杯中之酒盡數飲下。
她平日少有飲酒,此時猛然飲下一杯酒,只覺得又辣又澀,嗆得她猛然咳嗽起來。
聽到她的咳嗽聲,他一驚,猛然擡起,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她傾來。
“啊!啊!”青菱公主又叫了兩聲,把趙翓又拉了回去。
姜王後見陳嬿姝的眼淚都要嗆出來了 ,忙輕輕在陳嬿姝背上拍着,說道:“傻孩子,飲這麽急作甚?”
陳嬿姝慢慢止住咳嗽,然後從袖中拿出繡帕在臉上輕輕拭了拭,然後對着姜王後說道:“多謝王後。讓王後見笑了,嬿姝沒事了。”
她轉過頭,對着趙翓說道:“二殿下,嬿姝還有些事,這便告辭了!”她又轉過臉,對着姜王後行禮道,“王後,嬿姝告辭!”
也不等趙翓與姜王後回答,陳嬿姝轉過身,便往殿外走去。
趙翓擡起頭,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忍不住出聲叫住她:“嬿姝公主!”
聽到他的呼喚,她腳下一頓,轉過身來,望着他:“二殿下,可還有事?”
他頓了片刻,望着陳嬿姝,小心翼翼地說道:“改日,趙翓想再向公主讨教打雙陸之法,不知公主可否賞臉?”
一直冷冷站在一旁的衛雅清見狀,眼睛輕輕一轉,笑道:“好啊!好啊!到時我與青菱姐姐還可來觀棋呢!”
聞言,陳嬿姝淡然一笑,說道:“嬿姝即日便回禹丘,恐怕再無機會與二殿下讨教棋藝了。二殿下與雅清公主成婚之後,讓雅清公主與二殿下切磋雙陸便是。”說着,她又轉過身,向外走去。
趙翓張了張嘴,想再叫住她,終究沒有再叫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出了臨華殿。
趙翎見狀,皺了皺眉,一臉若有所思狀,卻未再有動作。
殷琉見陳嬿姝離開了,趕緊跟了出來。楊松想與她一道跟來,殷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用跟來,我今日陪嬿姝公主在殷家歇息,就不回楊府了。”說罷,也不理他,便追着陳嬿姝出去了。
聽到殷琉的話,楊松站在原地呆立了片刻,還是追了出去。
殷琉看見他追了上來,有些意外:“你跟來做什麽?”
他讨好地笑了笑,說道:“我送你與嬿姝公主回殷家!”
殷琉皺了皺眉,剛想叫楊松回去,陳嬿姝拉着她,說道:“琉姐姐,既然他有這個心,就讓他送吧。”
殷琉一愣,瞪大望着陳嬿姝,似乎有些不相信她會這麽對自己說。
陳嬿姝也不說話,只向她微笑着點了點頭。崔琉也就不吭聲,由着楊松跟了上來。
出了宮門,上了馬車,殷琉才對着陳嬿姝問道:“嬿姝,你先前為何要楊松跟着我們過來?”
陳嬿姝擡起眼來,望着殷琉,問道:“琉姐姐,你會與楊松和離嗎?”
殷琉一愣,随即搖了搖頭,說道:“我,我還沒想到。”
“那我來替你回答吧。”陳嬿姝苦澀地一笑,說道,“你不會的。琉姐姐,你不會與他和離的。不說你對他是否還有情意,就是你與他這樁婚事是趙王所賜,你們就很難和離的。”
聽到陳嬿姝這番話,殷琉低着頭,沒吭聲。
“琉姐姐,既然你這一輩子注定都要和這個人綁在一起,為何在他向你示好的時候,還要把他往外推?”說到這裏,陳嬿姝輕嘆一聲,又說道,“至少他到最後,還是選了你。能原諒,就原諒他吧!”
“怎麽說他是選了我?”殷琉咬了咬唇,說道,“是阿翁把王紫瑜送走,他有什麽辦法呀。”
陳嬿姝搖了搖頭,說道:“琉姐姐,話不是這樣說。雖然是楊相出面把王紫瑜送走的,但若他抵死不願,這事會有這麽順利嗎?就算楊相不顧他,強行把王紫瑜送走了,他此時肯定對你充滿怨恨,怎麽還會這般放低身段,處處來讨好你?”
殷琉一呆,沒再說話。
“琉姐姐,你就再給他一個機會吧。”陳嬿姝又勸道。
殷琉神情一動,沒還是沒說話。
“琉姐姐,看看我如今是什麽樣的處境,再看看你,你還不能想通嗎?”說到這裏,想到先前看着趙翓對青菱公主百般照顧,萬般體貼,她心裏忍不住又是一陣絞痛,忍了多時的眼睛,也終于掉落了下來。
殷琉見狀,趕緊勸慰道:“阿蟬,你別傷心,為一個不心疼你的人,不值得!”
“我知道。”陳嬿姝不想讓她擔心,努力斂住眼淚。
“阿蟬,你這麽好,會遇到一個值得你傾心托付之人的。”
“嗯。”陳嬿姝努力笑着點了點頭。
沒多久,馬車到了殷府。
碧绫先下了馬車,将陳嬿姝扶了下來。就在她轉身再去扶殷琉的時候,只見楊松搶先一步走了上去。碧绫一愣,便停在了原地。
“阿琉,我扶你。”楊松望着殷琉,滿面笑容。
殷琉猶豫了一下,又想到先前陳嬿姝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還是把手伸了過去,頓了頓,又說道:“有勞夫君了。”
楊松本已經做好被殷琉甩臉的心理準備了,沒想到殷琉居然把手遞了上來,不僅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還稱他為夫君。他愣了愣,随即心頭一陣狂喜。要知道,自從孩子沒了之後,殷琉再沒稱過他夫君。他一臉欣喜地對着殷琉說道:“只好阿琉不再怪我,我做什麽都可以!”
殷琉聽到他這麽一說,微微一愣,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不想怪。,可我實在心疼我那死去的孩兒。”
“阿琉,”楊松趕緊将殷琉的手握緊,說道,“孩兒走了之後,你日日為他祈福,他定然舍不得你這麽好的娘親,下回投胎,他肯定還會來找你這個娘親的。”
楊松這番話,一下子把殷琉說得眼淚汪汪。她擡手拭了拭眼淚,說道:“他若還來找我,我一定好好補償他。”
“我也是一樣。”楊松忙說道。
殷琉一頓,随即點了點頭:“嗯。”
陳嬿姝站在一旁,見殷琉與楊松言歸于好,心中不禁也為表姐感動欣喜。自己不能得到的東西,殷琉能夠得到,她也總算有些安慰。
殷琉将依依不舍地楊松送走後,陳嬿姝與她一起進了殷府。鄭櫻與殷錄見到殷琉帶了陳嬿姝回來,皆吃驚不已。陳嬿姝怕鄭櫻會擔心,也沒敢跟她說自己與趙翓之間的事,只說有些事臨時來了均陽,明日一早便要離開,請鄭櫻安排一輛馬車送自己回均陽。
鄭櫻雖然滿腹疑惑,但見陳嬿姝不肯細說,也就沒再多問,只是挽留她多住些日子。可陳嬿姝是一天也不想再留在均陽了,堅持次日便走,鄭櫻也只好答應她。
翌日,天剛亮,陳嬿姝含淚告別了鄭櫻與殷琉母女,重新踏上了返回陳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