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趙翓走了快一個月了。天氣也越來越炎熱了。陳嬿姝這趟出門, 也有大半年了。上回母親來信叫她早些回禹城, 說是再晚若遇到夏日漲水,路途便不好走了。
其實,就算鄭檀不來信催她, 她也打算回去了。只是,趙翓最近沒派人給她帶信來, 不然, 她可以去信告訴他自己回去的事。回禹城這麽大的事, 肯定要跟他交代一聲的。
趙翓沒帶信回來,陳嬿姝也就耐着性子, 繼續在東郊別院繼續等着他。
這日清早,她起了身, 剛洗漱好, 還在梳妝,便聽見香岚進來, 向自己禀道:“公主,楊夫人來了, 說是想見公主。”
聽到這話,陳嬿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香岚口中的楊夫人便是殷琉。
自從與楊松之間出了事, 孩子也沒了, 殷琉便長居華靈觀,幾乎算得上是不問世事了。陳嬿姝去華靈觀找了她幾回, 她都以要誦課為由沒來相見,沒想到這回她倒自己來了別院。莫不是清修了這半年,心境平和了,事情也想通了?
想到這裏,她忙說道:“快請楊夫人進來。”
“是。”香岚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陳嬿姝連忙把頭發梳好,然後起身站到門邊候着殷琉。不一會兒,她便看見香岚迎着殷琉走了院來。
“琉姐姐!”陳嬿姝忙跑了出去,對着殷琉笑道,“你總算記得來看我了。”
穿着一身素衣的殷琉,在華靈觀修行了半年,倒也真有些道家的風骨了。她擡起眼來,望了一眼陳嬿姝,問道:“阿蟬,你怎麽還在這裏?”
陳嬿姝以為殷琉的意思是問自己為何還不回陳國,忙應道:“阿翓最近都沒給我來信兒,等他派人帶信兒回來,我跟他說一聲,便回禹城去了。”
聽到陳嬿姝這話,殷琉的神情更是怪異。只見她盯了陳嬿姝半晌,說道:“阿蟬,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知道什麽?”陳嬿姝被她這話說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殷琉頓了一下,說道:“我們進屋說去。”
“好啊。”陳嬿姝忙拉着殷琉的手,往屋裏走去,“琉姐姐吃過早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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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殷琉搖了搖頭,“天剛亮,我便從城裏趕過來了,還未來得及吃早食。”
“琉姐姐回城了?”陳嬿姝一怔,又問道,“是回的……回的哪一邊?”
殷琉瞅着她,說道:“我阿娘帶信兒,說我阿爹摔了一跤,我趕回去探望他。”
陳嬿姝一驚,連忙問道:“姨父摔了一跤?沒大礙吧?”
“還好,只是皮肉傷。”殷琉說道。
“那就好。”陳嬿姝松了一口氣,又說道,“那琉姐姐便與我一道用早食吧。”
殷琉頓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那行,我就陪你先用早食吧。”
陳嬿姝一聽,忙叫人把早食送了過來。不過,殷琉似乎沒什麽胃口,吃得很少。陳嬿姝猜想她還在擔心殷錄的身體,又勸了她一番,見她實在不想吃,也就算了。
吃過早食,繡屏帶着人把食案端了下去。陳嬿姝端坐着,對着殷琉問道:“琉姐姐,你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殷琉擡眼看了看繡屏與香岚,沒說話。
陳嬿姝明白她的意思,忙把繡屏與香岚打發了出去,又叫碧绫在門口候着,然後對着殷琉笑道:“琉姐姐,這下可以說了吧?”
殷琉猶豫了一下,問道:“阿蟬,你與二殿下最近可有不妥?”
“沒有啊。”陳嬿姝搖了搖頭,“我與他一切如常。”
“他很久沒給你來信了?”殷琉問道。
“他走了快一個月,只給我送過一回信。”陳嬿姝說道。
“一個月?”殷琉眉頭微微一蹙,“二殿下來找過你?”
“是啊!就在一個月前,”陳嬿姝回答道,“他回來呆了三日,便又離開了。”
“他回來的時候,真的沒跟你說什麽?”殷琉又問道。
“他要跟我說什麽呀?”陳嬿姝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嗯……”殷琉似在斟酌着什麽,“他有沒有說過,與你的事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陳嬿姝不明白殷琉為什麽會這麽問,理所當然地回答道,“自然等他這邊把事情處理了,便向我阿爹求親啊。”
“他這麽對你說的?”殷琉一怔。
“嗯。”陳嬿姝點了點頭,然後低着頭,笑道,“他說,只要我願意嫁他,他就來求親。”
“你願意什麽?”殷琉突然發起怒來,“願意做他的側室嗎?”
陳嬿姝被吓了一跳,趕緊說道,“琉姐姐,你怎麽啦?我怎麽可能做側室啊?肯定是正室啊!”
“那你可知,他馬上就要成婚了!你還如何做得正室?”殷琉氣得雙頰泛紅。
“什麽?”聽到殷琉這話,陳嬿姝仿佛感覺有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自己的腦門上,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對着殷琉問道,“琉姐姐,誰,誰要成婚了?”
“還有誰?當然是趙國的二殿下,趙翓啊!”殷琉咬着牙說道。
“他……他要成婚?”陳嬿姝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他與誰成婚?”
“衛雅清!”殷琉緊緊地盯着陳嬿姝,又說道,“而且還有個衛雅清的庶出姐姐随她一起媵嫁過來。聽說……”說到這裏,殷琉皺了皺眉,似乎還在考慮要不要繼續跟陳嬿姝說。
“還有什麽?”陳嬿姝追問道。
殷琉猶豫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據見過衛雅清這位庶姐的人說,此女與死去的衛碧菡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從小身染重疾,不能說話,是個啞巴,所以一直藏在宮中沒有出來露面。聽說這回是二殿下無意中看見了她,驚異于她與衛碧菡的相似,才向衛國求親,并求衛王将那長得像衛碧菡的庶姐一同媵嫁過來。”
如果說一開始,陳嬿姝還不太相信趙翓會棄自己另娶他人,可聽到這些,她卻有些不得不信了。她是見過楊松如何對待王紫瑜的。王紫瑜是楊松以前的心上人,而衛碧菡是趙翓以前的心上人。而趙翓對衛碧菡的感情,肯定不會比楊松對王紫瑜淺。如果說那庶姐真的與衛碧菡長得如此像,所謂愛屋及烏,他要娶她,也是情理之中。而且随正室媵嫁而來的側室,地位遠高于其他側室,可見,他也是對那女子用了心的。可是,他這麽做,他又把自己置于何地?到在傅家村的那三日,他對自己是那般情深意濃,難道這些都是假的?
“琉姐姐,你說的事可确切?”她心裏還殘存着一絲僥幸,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殷琉看了她一眼,說道:“自然确切。今晚,在宮中會有一場定婚宴。我在觀中清修多日,早已與世事隔絕。而你被關在這別院中,更不可能知道這些。要不是我回家探望阿爹,無意聽人提起,也不知道有這事。據說二十多天前,二殿下專程前往衛國,已經先行前行衛國,把那青菱公主接了過來,昨晚應該就到了。”
“青菱公主又是誰?”
“就是雅清公主的庶姐。”
“二十天前他就去了?”也就是說,趙翓與她在傅家村分別,便去了衛國,接那青菱公主。陳嬿姝呆坐着,眼淚從她眼中簌簌滑落,“他,他既然已經決定了娶別人,為何還來招惹我?他到底當我是什麽?”說罷,她便掩面大哭了起來。
見陳嬿姝哭得傷心,殷琉只得勸道:“阿蟬,別哭了,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心,才真的不值得。你看,我現在都不為楊松流眼淚了。你還是先回陳國吧。過些日子,讓姨父姨母再給你尋個好親事。”
“可是,他跟我說,只要我願意嫁給他,他便會來求親娶我的。”陳嬿姝還是有些不甘心。
“傻妹妹,你沒聽出他話裏有話嗎?”殷琉嘆了一口氣,“他求親娶你的前提是你願意嫁給他。如果他已經娶妻,你還願意嫁他為側室嗎?”
聽到這裏,陳嬿姝一怔,又想到那時趙翓的種種古怪,這下似乎都能解釋清楚了。她木然地搖了搖頭,說道:“我陳嬿姝不可能做人側室的。”
殷琉繼續勸慰道:“那不就行了?趕緊收拾收拾,回陳國吧!離開這個傷心之地。”
“不!”陳嬿姝搖了搖頭,然後擡起頭來,對着殷琉問道,“琉姐姐,你說今晚有個定親宴?”
殷琉警覺地望着陳嬿姝,問道:“阿蟬,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想親口聽他對我說,他要娶別人了。讓我徹底死了心。”陳嬿姝咬着牙,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甲刺進肉中,她卻絲毫不覺得疼。
“阿蟬,你,你這又是何必呢?”殷琉勸道,“他既然對你無情,你又何必再去找他?”
陳嬿姝紅着眼睛,說道:“我,我就是想聽聽,他怎麽跟我說。”說到這裏,她伸手拉住殷琉的手,哭道,“琉姐姐,你就幫幫我吧!”
殷琉沉默了片刻,問道:“你要我如何幫你?”
“帶我去宮宴。”她說道。
“阿爹受傷後,在家裏養傷,此次宮宴,并未邀他。”殷琉說道。
陳嬿姝一呆,随即低下頭,喃喃道:“那,那怎麽辦?可還有其他辦法?”
看着陳嬿姝這般可憐模樣,殷琉心中也是不忍。她頓了一下,說道:“阿蟬,你想好了,你真想去見二殿下。”
“嗯。”陳嬿姝點了點頭,說道,“不聽他親口告訴我,我,我不甘心。”
殷琉深思了片刻,說道:“那好,我先回城一趟。酉正時分,我派馬車來接你。”
陳嬿姝一聽,怔了怔,問道:“琉姐姐,你,你還有法子?”
“你別問。你提前準備好,酉正時分,馬車會準時到來。”殷琉說道。
“好。”陳嬿姝點了點頭。
“那我先回城去了。”說着,殷琉起了身。
“琉姐姐……”陳嬿姝拉着她的手,含淚說道,“我的事,讓你費心了。”
“你我姐妹,不說這些。”殷琉拍了拍她的手,又說道,“我回去準備一下。事情都定下來了,你也別想二殿下了,多想想自己以後要怎麽辦,多為自己打算打算。”
“嗯。”陳嬿姝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她不為自己打算又能怎麽樣呢?她是死過一回的人,更知道生的可貴,不管這一世有好艱難,她都要好好地活着。她可不想像前世那般,還不到雙十之年便橫遭慘死。
送走了殷琉,陳嬿姝一個人枯坐在屋裏,心裏亂成一片。
“阿蟬,你記住,我是喜歡你的。”
趙翓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可轉眼,他便要娶其他人了。一想到這些,她的心便一陣陣地絞痛。
她知道,就像殷琉說的,他與衛雅清已經定親,大局已定。就算她見到了趙翓,也不能改變什麽,可是,她沒聽到他親口對自己說,她就是不甘心。她想聽聽他怎麽向自己解釋。
也不知過了多久,繡屏來問她,可要傳午食。她搖了搖頭。此時,她怎麽還有胃口吃得下東西呀?難怪早上殷琉要叫她先吃早食,不然,今日她怕是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她坐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豔陽,可她的心卻如同沉入冰湖之底一般,冷得她渾身發抖。她只期盼着晚上早些到來,她可以進宮,找趙翓一問究竟。
終于,到了酉時半,離酉正還有半個時辰。她坐到妝臺前,開始梳妝打扮。就算被他所棄,她也不能讓他輕看。她要讓他知道,就算沒有他趙翓,她陳嬿姝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又穿上了那件粉荷色繡蝶衫,深櫻桃紅牡丹裙。這是她第一次進趙王宮所穿的衣裙。既然是最後一次進趙王宮了,就還是穿這一身,也算有始有終吧。她又抹上了胭脂,點上了朱唇。她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幾分顏色。
繡屏看見她又是換衣裙,又是梳妝打扮的,很是奇怪,笑着問道:“公主,是有客人來,還是公主要出門啊?”
陳嬿姝只笑了笑,并未回答她。
正在這時,香岚跑了進來,對着陳嬿姝說道:“公主,外面來了一輛馬車,說是楊夫人派來的接公主進城的。”
“知道了。”陳嬿姝點了點頭,随即起身往前走去。
繡屏見狀,忙攔住她,一臉驚訝地說道:“公主,你,你要進城嗎?”
“不可以嗎?”陳嬿姝冷笑着反問。
“可是,殿下交代過……”
不等繡屏說完,陳嬿姝便搶白道:“不管你家殿下交代過你什麽,我要進城,他也管不着!第一,我不是趙家的人,第二,我也不是你家殿下的犯人。我要去哪裏,還要問過他?”
聽陳嬿姝這麽說,又見她面色不善,繡屏怔了怔,便不敢說話了。
陳嬿姝對着碧绫說道:“碧绫,你随我走。”說罷,她便往屋外走去。
碧绫見狀,連忙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出了別院大門,陳嬿姝便上了馬車,直奔均陽城而去。此去均陽城,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進了城,陳嬿姝發現,馬車并未去殷家,而是去了楊家。
到了楊家門外,馭夫對着陳嬿姝說道:“公主,請俏候,我家少夫人馬上就出來。”
陳嬿姝聽到這話,心裏有些納悶,不知道殷琉為何會回到楊家來。不一會兒,她聽到有聲響,忙掀了簾子望去,看見殷琉與楊松夫妻二人從大門內出來。只見殷琉板着臉,無甚表情,楊松卻不時偷眼去看她。
陳嬿姝對着殷琉揮了揮手,叫道:“琉姐姐!”
殷琉循聲望來,對着她點了點頭,說道:“我就來。”說罷,她走到馬車邊,往車上走來。楊松伸出手去扶她,卻被她避開。楊松無奈松了手,然後走到一邊,去牽自己的馬。
見殷琉進了車廂來,陳嬿姝忙迎上前,拉着她的手,問道:“琉姐姐,你怎麽回來了?你原諒表姐夫了?”
殷琉看了她一眼,說道:“楊家受邀可以進宮赴宴。我要帶你進去,也只有找他幫忙。”
聽到這話,陳嬿姝一呆,說道:“琉姐姐……你不必為我如此。你這樣,我,我怎麽過意得去。”說到這裏,她眼中不由得又含了淚。
“還是那句話,你我姐妹,不說那些。”殷琉拉着她的手。
“琉姐姐……”陳嬿姝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失去了愛人,她至少還有親人。
殷琉又說道:“對了,我從楊松口中也得知二殿下這麽急着娶衛雅清,是因為他聽說宋坤有意求娶她。他不想宋國與衛國聯姻,又想娶青菱公主,但青菱公主一來是庶出,二來又是個啞巴,而二殿下是要争王位的,不可能娶青菱公主為正屋,這才想出求娶雅清公主為妻,衛國媵嫁青菱公主為側室的主意。這樣,他既可以破掉宋衛之間的聯姻,又可以娶到青菱公主。”
陳嬿姝咬了咬唇,說道:“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見陳嬿姝似乎很受刺激,殷琉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阿蟬,琉姐姐也不跟你說其他什麽了,你只要記住,你是一國公主,今晚是趙國王子的定親宴,你千萬不能失态。為你自己的尊嚴,也為你父母的尊嚴,更為陳國的尊嚴。”
“阿蟬明白的。”陳嬿姝連連點頭。
接下來一路,姐妹倆各懷心事,也沒怎麽再說話。終于,馬車停了下來,馭夫在車廂外禀道:“嬿姝公主,少夫人,到宮門了。”
聽到這話,陳嬿姝心頭一震。
趙翓,我來了。我來找你了。你,會怎麽跟我解釋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