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下有不少圍觀的小竹僮、小丫頭,驚聞傅凜此言,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發涼的後脖頸子。
他們中大多數人進宅子來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都知自家五爺待人并不苛刻,但也絕不是和稀泥的笑面菩薩。若有誰膽敢冒犯他心中的底線,下場通常都很慘。
剛巧,這位被家裏慣壞的表少爺,今日就撞刀口上了。
宅子裏的人都看得出來,雖鳳姐兒名義上只是客居的侍藥,可她恰好就是五爺心上為數不多的底線之一。
被綁在長凳上的小少年吓得不輕,極力抻着脖子看向傅凜,淚眼滂沱,口中嗚嗚似是求饒。
先前那份驕橫的神氣是半點影子都沒了。
而他的姐姐尹笑萍更是腳下一軟跌坐當場,壓着嗓小聲啜泣,哭得梨花帶雨。
瞥見闵肅又将板子高高舉起,葉鳳歌趕忙沖他又是使眼色又是拂衣袖的,讓闵肅暫且住了手。
她這才笑嘆着呼出一口氣,彎腰湊到傅凜耳畔,低聲道,“總不能當真打死打殘的,教訓過就差不多了吧?若還覺不夠,就罰他做些事吃點苦頭,好不好?”
傅凜耳尖立時燙紅,在耳後、頸間白皙肌膚的襯托下,像極了雪天裏幽幽初綻的紅梅。
他面上端着凝肅冷色直視着院中,不着痕跡地往左偏了偏頭,只拿眼角餘光悒悒瞟過葉鳳歌手背上那條淺細的血痕。
見他漂亮的薄唇倔強抿直,似乎并不想改變主意,葉鳳歌只好再湊近他些,将聲氣放得更軟些。
“你護着我,我明白,心中也很歡喜,可我不想給你惹麻煩的心思,你也體諒一些,行嗎?”
若論起來,今日之事确是那小孩的過錯多些,傅凜作為這宅子的主人,又是為人兄長的表哥,打板子教訓一頓,說出去也是占理的。
可是,因着傅雁回的态度,傅凜與臨川傅宅的關系本就微妙,若再為這點小事與那邊杠起來,對傅凜終究沒什麽好處。
他想護着她,她卻也在盤算着不讓他為難。
相伴七年,兩人就是這麽彼此護着對方,跌跌撞撞并肩走過來的。
傅凜轉頭凝着她眼中那份對自己的在意,眉心漸柔,終于輕輕“嗯”了一聲。
“那,不打了?”葉鳳歌觑着他的神色,不放心地确認。
傅凜淡淡橫了她一眼,讨價還價,“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減他三板。”
“合着我的面子在你這兒,才值三個板子?”葉鳳歌指着自己的臉,調侃似地輕聲笑嚷,“你仔細瞧着我這好看的面子,再斟酌一下。”
傅凜不可思議地盯着她還微腫的雙眼,唇角抽了抽。
有點想笑。
他忍着笑意輕咳兩聲,“他才挨了三下,罰太輕了不長記性。你好歹容我打夠他五板,勉強湊個整。”
葉鳳歌一聽,抖着肩膀悶笑出聲。
五個算哪門子的湊整?!怎不說打個六六大順、八星報喜呢?
不過,她也不是個不懂進退的人,心知若是當着衆人的面叫傅凜讓步太多,總歸是會落了他當家人主事的架子,便沒再與他讨價還價,
“行,你是爺,你說了算。”
她笑哼兩聲,又道,“好歹在你的斟酌之下,我的面子總算值了五個板子的價,我知足了。”
“不懂行情,就別亂猜價。”傅凜狀似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腮邊隐隐透了點可疑的緋紅。
葉鳳歌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
傅凜沒做解釋,徐徐斂了墨長雙睫,藏住眸底湧起的淺笑。
這不懂行情的笨蛋哪裏想得到,無論是她的面子、裏子,在傅五爺這裏全都價值連城。
并且,千金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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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凜站起身,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袍子上的褶皺,略揚聲對院中道,“尹華茂,不管你以往在尹家、在臨川傅宅是如何被縱容被忍讓,如今既在我的地盤,你就得老實照我的規矩來。”
綁在長凳上的小少年尹華茂聽出這話像是有轉機,倏地停了淚,巴巴翹起腦袋望着傅凜,點頭如搗蒜。
方才闵肅那三板子可是紮紮實實的,任他再是驕橫輕狂,這會兒也沒脾氣了。
傅凜淡淡挑眉,嗓音仍是冷的,“任這宅子裏的哪個人,都是你動不得的。”
他擡起下巴指了指身旁的葉鳳歌,“尤其是這個。”
雖這樣将葉鳳歌單拎出來強調似乎有點浮誇,可傅凜就是要讓尹家姐弟,甚至宅中所有人都明白,葉鳳歌是不同的。
突然被矚目的葉鳳歌尴尬抿笑,偷偷翻了個小白眼,心中卻又忍不住泛起淡淡欣慰。
見尹華茂又老老實實地含淚猛點頭,傅凜接着道,“板子減為五個,另五個板子改罰別的。後日下午申時之前自己來北院書樓見我,到時再告訴你罰什麽。可有異議?”
莫說尹華茂嘴被堵着說不出話,便是說得出,他也萬不敢有什麽異議。
倒是尹笑萍趕忙扶着長凳的邊沿站起來,細聲細氣地抽噎着,對傅凜道,“五個板子打完,總得要将養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走路……”
傅凜淡聲道,“總之,到了時候他就得站在北院書樓前,否則後果自負。”
他是看在葉鳳歌的份上才稍作讓步的,這尹笑萍以為他是什麽憐愛弱小的善心人嗎?
見他态度強硬,尹笑萍不敢與他再僵持,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到時我……我陪着他過去,行嗎?”
“不行,”傅凜一口否決,“若到時還走不動路,便是手腳并用地爬,也得是他自己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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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就出了這麽一場鬧劇,這會兒已是正巳時,日影都快當頭了。
盯着闵肅将後頭兩板子打完後,傅凜讓衆人各歸其位,自己則與葉鳳歌相攜回北院去。
進了北院的青磚拱門後,葉鳳歌打量着天色,忙道,“你自個兒找承恩給你拿點吃的,我去熬藥。”
“熬什麽藥?”傅凜擡眼望着天,“不喝。”
葉鳳歌揉了揉眼角,沒好氣地笑道,“有事說事,無端端鬧什麽脾氣。”
這家夥喜怒無常,她習慣了。
傅凜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垂眼看着她手背上的傷痕,“先給你上藥。”
“這點小傷……”葉鳳歌輕輕掙了掙,察覺他執拗地使了力,只好妥協,“好,我先去上藥,過後再給去給你熬藥,行了吧?”
傅凜拉着她就往北院主屋行去,以行動作出答複——
不行,爺要親自動手。
“其實這小傷口沒什麽大礙的,”葉鳳歌邊走邊試圖掰開他的手,“我不疼,真的。”
傅凜回頭,幽幽瞪她一眼,又飛快地将臉轉過去看着前方,沉嗓輕啞,沙沙的。
“我有大礙,我疼。”
葉鳳歌懵懵跟着他的步伐,垂眸盯着自己被牽住的右腕。
他修長皙白的五指隔着衣袖扣着她的手腕,指尖似有隐隐輕顫。
朝陽的金晖從廊檐下斜斜灑下,軟軟揉進兩人之間,将兩人相連的這處覆上一層迤逦而暧昧的光暈。
這樣尋常的動作,在兩人之間不知上演過多少回。
今日卻不知怎的,葉鳳歌目光困惑地直發怔。
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與以往是不同的。
這種異樣的感覺她近來已有好幾回,腦子裏某個關竅像被卡住似地,就是想不明白。
究竟是哪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