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3)
憐的大都督馬毓寶,他壓根就不敢招惹革命黨——又或者,他壓根就不敢招惹李烈鈞。
于是李烈鈞将砍得半死的馬獻廷拖了出動,交給軍法處判決并正法。
【13.搶女人犯軍紀者槍決】
馬獻廷亂翻文件,因此被指控為奸細,由憲兵司令廖伯琅親自負責執行。
槍斃一個小小的馬獻廷,憲兵司令竟然親自執行,這可以表明為一種決不會誤讀的政治态度——大家都在努力表現,向革命黨李烈鈞靠攏。
表現最積極的,應該是金雞坡炮臺司令徐公度,他在馬獻廷被槍斃後,就立即沖入馬家,将馬獻廷家裏的女眷全部拖出來,認真仔細的檢查過身體,挑了兩個最美貌的,也不知是馬獻廷的女兒還是什麽人,将兩名美貌女人帶回自己家,幸福的享受起革命成果來。
副官得知後,悄悄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李烈鈞:革命了,炮臺司令徐公度把馬獻廷家裏最漂亮的女人給革命了。只是馬家的女人太少,不夠大家一塊革的,要不要……嗯,再想辦法多找出幾個奸細來?
當時李烈鈞一聽就急了,心說這是哪跟哪兒啊,革命也沒這麽個革法的,革命是……當即一拍桌子:徐公度如此行為,屬于幹犯軍紀,理應……處決!
副官聽了後,立即跑去找炮臺司令徐公度,說:李總參謀長說了,你這麽個搞法不對,屬于幹犯軍紀,要槍決的。
徐公度一聽就急了:瞎說,我這是革命啊,革命不就是搶女人嗎?不讓搶女人的革命,算什麽革命?不讓搶女人,這命誰還樂意革啊!
副官說:你這話跟我說不着,到刑場上去對李總參謀長說去吧。
徐公度拿手指着副官的鼻頭,笑道:好你個不曉事的,我跟你說革命就是搶女人,你非不信,難道非要等李總參謀長親口對你說出來嗎?
你真有這本事?副官表示懷疑:那你讓李總參謀長說出來我聽。
徐公度一笑:莫急莫急,你等着吧。
于是徐公度立即鑽進電報室,給湖北革命軍的大都督黎元洪打電報:黎老師好,一別好久,甚是思念,聞知老師正在武昌與清軍血戰,學生不揣淺陋,願意去武昌助老師一臂之力……原來徐公度這厮,是黎元洪在兩湖将弁學堂當教官時候的學生,黎大都督教出來的學生,難怪對革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黎大胖子那邊正缺兵少将,突然接到昔日學生徐公度的電報,大喜,就立即打電報給李烈鈞,要求将徐公度調到武昌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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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烈鈞接到黎元洪的電報,頓時樂了:難怪這個徐公度敢革女人的命,原來這厮還有後手。那什麽,為了聯絡與湖北方面的感情,準許将徐公度調過去繼續革命,暫不槍斃。
于是徐公度一手抱着一個從馬家革來的女人,臨登船時對副官說:瞧清楚了沒有?命就是這麽一個革法的,我說過沒錯吧,你還非要擡杠不信。
副官看得連連搖頭:別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說,命要是照這樣革下去的話,以後肯定會革出大麻煩的。
徐公度帶着搶來的女人,去湖北武昌繼續革命,這邊九江又任命了一個叫戈克安的,出任炮臺司令。可戈克安剛剛上任,就見海面上波伏不定,炮影幢幢,數十艘龐大的兵艦,計有海籌號,海琛號,楚同號,楚有號,楚謙號,楚豫號,江元號,江亨號,江利號,江貞號。此外還有湖鵬號及湖鹗號兩艘魚雷艇,正自浩浩蕩蕩,氣勢洶洶,向着九江的金雞坡炮臺沖将過來。
炮臺司令戈克安吓得魂飛魄散,立即下令開炮。
可是來的兵艦如此之多,小小的金雞坡,豈是對方的對手?
【14.勾心鬥角大合作】
海面上湧來的若許之多兵艦魚雷艇,乃大清帝國海軍總司令黃鐘瑛所統,在這麽多的戰艦環伺之下,小小的九江,實不堪一擊。
但當金雞坡炮臺準備孤注一擲,決死一戰的時候,怪事發生了,強大的兵艦們,竟然打出旗語,要求和解。這意思是說,清國強大的水師,此來是向九江軍政府投降的。
有沒有搞錯?實力如此強大的海軍,居然跑來投降?
是真的,兵艦上多有同盟會員,原本就騷動着革命之激情,而沒有加入同盟會的舊軍人,更重視軍人之榮譽,讓他們沖着老百姓開炮,他們是決計不肯的。
不肯打炮,就只能投降,要不然還能怎麽辦?
但如果真要是投降,那又太丢人了。所以海軍總司令黃鐘瑛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統水師來九江這麽個小地方,革命軍的勢力弱,自己的勢力強,那麽就不用投降了,而是雙方合作。
合作合作,共同革命,鹹與維新。
于是清國水師和九江金雞坡炮臺展開了盛大的聯誼會,清國海軍總司令黃鐘瑛,九江革命政府總參謀長李烈鈞出席聯誼會并發表重要講話。
李烈鈞說:革命同志們,我代表江西人民歡迎你們的到來,只要我們攜起手來,狠揍滿清個狗日的,那麽滿清就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啦。
輪到海軍總司令黃鐘瑛講話,黃鐘瑛說:大家操家夥,一起動手,打死李烈鈞個狗日的。
李烈鈞:老表,出啥子事情了吆,幹嗎要打我啊。
黃鐘瑛怒極:還說,李烈鈞,你個卑鄙小人,老子統水師前來,是真心與你合作,你竟然心懷二心,暗算與我,你也不說想一想,就你們九江那兩頭蒜,是我們海軍的對手嗎?
李烈鈞:到底出什麽事了啊……總政歌舞團呢?怎麽還不上臺來跳舞,讓我問一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其實沒什麽大事,就是金雞坡炮臺的人,乘雙方聯歡歌舞的時候,悄悄地把兵艦上火炮的炮闩給拆走了。沒了炮闩,火炮就再也打不成了,所以黃鐘瑛才會怒不可遏,揪住李烈鈞不放。
李烈鈞就對金雞坡炮臺現任司令戈克安說:搞什麽搞嗎,快把炮闩還給人家。
戈克安笑曰:別找我要炮闩,我這裏只有炸彈,要不要丢一枚過去?
李烈鈞:別別別……先別丢炸彈……都是革命同志,丢什麽炸彈呢。
于是聯歡會不歡而散,黃鐘瑛怒氣沖沖率衆回到兵艦了,看看被拆了炮闩的火炮,氣得欲哭無淚。于無比的羞忿中渡過一夜,到了第二天,就聽岸上吵吵鬧鬧,原來是李烈鈞吩咐手下人将炮闩送回來。炮闩雖然失而複得,黃鐘瑛終于領教到了九江人民的革命手段,從此對李烈鈞死心塌地。
九江革命政府大都督馬毓寶宣布:茲任命李烈鈞為中華民國海陸軍總司令。
于是李烈鈞命令,舉辦盛大誓師儀式,讓文筆最好的秘書吳照軒寫了篇華麗麗的文章,李烈鈞一襲戎裝,登高臺高聲背誦。正背誦着,臺下忽然有人伸手招呼他:喂,小李……不對,是老李……也不對,是李司令,李司令,李司令有空沒空?要是有空的話,幫咱一點小忙。
李烈鈞定睛細看,來人叫胡萬泰,安徽人氏,也是同盟會革命黨。此人前來,向李烈鈞提出了一個非常操蛋的動議,讓安徽人民,飽受塗毒。而李烈鈞,則是由此一飛沖天,直躍上了安徽大都督的寶座。
【15.與虎同卧非善獸】
話說安徽人民,久有優秀的革命傳統,最早的革命黨乃安慶的留日學生陳獨秀,他在1903年時,就組織了一次有300人參加的反政府集會,驚得朝廷目瞪口呆。嗣後是光複會義士徐錫麟起,他受到了安徽巡撫恩銘的重用,被視為親信,于是徐錫麟趁此機會,刺殺了恩銘,事後徐錫麟被捕,審訊官問他:徐錫麟,恩銘如此善待你,你卻利用他的好心,反過來殺害了他,難道你們革命黨,就這樣對待別人的善意嗎?
徐錫麟答:恩銘待我好,是個人私誼。我殺恩銘是公理。
徐錫麟就義後,革命黨熊成基再起,卻遭遇到書法大師朱家寶,旋即失敗。
武昌起義消息傳來後,安徽黨人吳旸谷,胡萬泰再度起事,以胡萬泰為總指揮。奈何這兄弟二人命苦,對手朱家寶又委實端的厲害,起事竟爾失敗。
話說當時安徽的首府,是安慶市,巡撫朱家寶,乃袁世凱的鐵哥們兒。俗話說得好,與虎同卧非善獸,與鳳同飛是俊鳥,袁世凱乃民國時代中國第一號人傑,而朱家寶能夠與其稱兄道弟,那是何等本事,諒籍籍無名的吳旸谷,胡萬泰豈是他的對手?
那一夜,黨人在安慶城外偷偷架起雲梯,翻過城牆,腳尖剛一落地,就聽四周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火光熊熊中,現出朱家寶那厮一張得意的嘴臉:哈哈哈,寶寶在此等你多時了,小毛孩子革命黨,竟敢跟我寶寶鬥,豈非是不自量力?
黨人大駭,立即腳底抹油,上天入地四面飛逃,朱家寶嬉皮笑臉,驅趕着清兵,滿街去抓革命黨,正玩得開心,突然快馬來報:報報報報報寶寶大人不得了,可不得了,咱們鄰省,江蘇巡撫程德全程大人,他他他他宣布獨立了!
不會吧?朱家寶驚得呆了。
然則這程德全,又是何等人物?他怎麽反應如此之快,說獨立就獨立?
說起這程德全來,現在的中國人都應該在這位老人家的名字面前,肅然起立,掬三個躬。但沒人沖程老人家掬躬,反而有許多黨人指着他的鼻頭怒罵,但罵是不對的,應該掬躬……可是老人家到底做了什麽事,值得我們掬這一躬?
黃炎培先生,在他的《辛亥革命親歷記》中,記載說:
……程德全是四川雲陽縣秀才,黑龍江省候補知縣。清光緒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帝俄大舉侵略東北,程德全請赴前敵,将軍壽山命程德全與俄交涉,無效。俄國隔江發炮轟城,壽山自殺。程德全當時以身當炮口,俄人大感動,中止發炮。黑龍江人民認為以程德全一人的犧牲精神,使全城保全生命,請求清廷命程德全為将軍。适清太後招待外賓,俄公使夫人盛稱中國有好官程德全。那時黑龍江改省,清廷就破格以程德全為黑龍江省巡撫(根據多祿所寫《庚子交涉隅錄》)。到得宣統二年(1910年)三月,調任程德全為江蘇省巡撫……
原來黃炎培先生的這一段,也是抄的筆錄……但不管怎麽說,程德全這個人的人格人品,從這段文字中可窺一斑,這老頭實乃古往今來難得的慈心善良官,重視老百姓的生命甚于一切。從這個特點上來看,這老頭悍然舉旗獨立,并非是他對革命黨有什麽好感,也不是對清廷有什麽惡感,他不過是擔心革命的戰火,燒到江蘇,危害到老百姓的性命,所以他不惜魚目混珠,搶在革命黨人前面首先革命——這已經革命了,就不用再開槍殺傷人命了吧?
需要補充的是,程德全老頭的這一手,革命黨人看得明明白白,所以過後不久,黨人再集江蘇,強迫程德全老頭“二次革命”,逼得程老頭逃之夭夭,暴露出了其人“革命不徹底的真實嘴臉”。那麽我們現在說,對這樣的老人家,我們到底是應該掬三個躬,還是咒罵老人家的八輩子祖宗呢?
掬躬的盡管掬躬,罵娘的且去罵娘,但安徽的朱家寶,卻被程德全這一手給玩慘了。
程德全在江蘇玩,朱家寶在安徽玩,怎麽程德全宣布獨立,卻把朱家寶玩慘了呢?
這是因為啊,安徽安慶,據江陳列,長江的上游是九江,馬毓寶在那裏做了大都督,李烈鈞正在檢閱海軍,革命了。安慶的下游,是浙江,這時候浙江也宣布獨立了,然後程德全的江蘇再一獨立,單單把個還沒有獨立的安徽給弄得孤立了。
朱家寶當時一派茫然,回到衙署一屁股坐下,曰:我靠,這可咋整呢?
這時候安徽咨議局的全體咨議員全來了:朱巡撫啊,別再逮革命黨了,長江上下游和我們的鄰省,都已經獨立了,如果咱們不獨立……那咱們可就徹底被孤立了。
朱家寶:……你們是啥意思?
咨議局議員們:老朱啊,你這麽聰明的人,我們是啥意思,這還用問嗎?
朱家寶咬牙瞪眼,憋了好半晌,終于憋出一句話來:我朱家寶食清之祿,死清之事,城存人存,城亡人亡,諸位無複多言!
咨議局議員們:……那老朱,你還要滿街逮革命黨嗎?
朱家寶:……逮革命黨……這個……這麽說吧,我就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我朱家寶與世無争,只在家裏練字,我誰也不逮,但別人也甭琢磨來逮我,誰他媽的敢逮老子,老子要他好看!
咨議局議員們:……老朱你看你這個暴脾氣……
【16.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于是安徽咨議局召開革命會議,正式宣布安徽獨立,改懸革命旗幟,只有一件事讓大家痛苦:
安徽一省,竟然推舉不出個都督來。
怎麽就推舉不出來?革命黨人吳旸谷,胡萬泰,這不都是人物嗎?
問題是,革命黨始終是處于地下活動的狀态,遭受到朝廷的打壓,老百姓壓根不知道他們是誰。更何況自當黨人起事被朱家寶鎮壓後,吳旸谷逃去了武昌,想求黎元洪發救兵——以武昌岌岌可危的情形,這肯定是沒指望的。而胡萬泰則技高一籌,以母病為由,暫時消失了。所以這革命黨,一來無人可推,二來推出來老百姓也不買帳。
正當咨議局的議員為推選不出安徽大都督而坐困愁城的時候,這時候有信使入安慶,給朱家寶送來了一封家書。
這封家書,是隐居在河南彰德的袁世凱寫來的。信中指點道:
……宜順應時勢,靜候變化,不可膠執書生之見,贻誤大局……
收到這封信,朱家寶的心裏嘩啦一聲,對自己說:寶寶啊,寶寶,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終究比不了袁大頭淡定沉穩啊。看看現在的安慶吧,前後左右上下都是革命黨,偏我一個人跟大家擡杠,這豈是明智之舉?
幹脆我也革命吧!
于是朱家寶來到咨議局,對愁眉不展的議員們說:諸位,各位,我經過嚴肅的思考,認真的研究,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目前國際形勢是這個樣子的,南方各省,能革命的都革命了,不能革命的,也被人家革命了。軍心如此啊,民心如此。各省都獨立了,難道我還敢一意孤行嗎?現在,請你們革命黨審判我吧,甭管你們判我什麽罪名,我朱家寶都會擔着。
衆咨議局議員大驚:老朱,此言當真?
朱家寶:千真萬确!
咨議局議員:OK,全票通過,老朱,你現在就是安徽省革命政府的大都督了!
于是朱家寶舉拳發誓:我,朱家寶,在此莊嚴宣誓,從即日起我擔當安徽革命政府大都督一職,繼續逮革命黨來砍……不對不對,繼續領導革命黨人,從一個勝利走向又一個勝利。
朱家寶莊嚴宣誓,出任安徽革命政府大都督,把還沒被砍光的革命黨人驚得呆了。有沒有搞錯?這個朱家寶,昨天還舉着刀滿街追我們革命黨砍,今天他反倒成了革命政府的領導……我們安徽省的革命黨,咋就這麽倒黴呢?
革命黨怒極,要求推選黨人做個副都督,但被咨議局駁回。咨議局說:人家別的省,都只有一個大都督,沒有副都督,咱們就別搞特殊化了。革命黨不肯罷休,就強迫朱家寶交出大都督印,否則兵戎相見。
朱家寶倒是聽話,立即交出都督大印,回家練字去了。革命黨人興高采烈擁入大都督府,屁股還沒有挨到椅子上,數百名士紳鄉民,已經将大都督府團團圍困,民衆勒令黨人,不許添亂,馬上把大都督印還給人家朱家寶。
革命黨人流着眼淚,交出了大都督印。吳旸谷和胡萬泰兩人抱頭痛哭,曰:沒有革命黨人的軍隊,就沒有革命黨人的大印……可是這功夫,讓哪弄一支革命軍隊出來呢?
突然之間兩人眼睛齊齊一亮:
九江!
李烈鈞!
向九江的李烈鈞,借一支革命軍隊來,擺平朱家寶這厮!
【17.敢将多難累生靈】
安徽革命勝利成果,被朱家寶搬走,革命黨人怒極,于是吳旸谷,胡萬泰兩人奔赴九江,找李烈鈞借軍隊。
有關此事,李烈鈞先生在他的個人回憶錄中也有得提,但只是提到了安徽黨人胡萬泰,卻絕口不提吳旸谷也來了。
為什麽李烈鈞回避吳旸谷的名字?
因為李烈鈞借給吳旸谷的軍隊,是由團長黃煥章,率領的兩個營計2000人。
這個黃煥章,又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判斷他是什麽樣,要看他都幹了什麽事。
話說黃煥章自接到李烈鈞的命令,即引軍長驅直入,一口氣跑到了安慶師範學堂(也就是現在的安慶一中),進了學校後先将學生趕出去,拆了桌椅搭成床板,大家睡下,派了幾名士兵持槍去咨議局,拿着張收條,命令咨議局立即支付九江人民志願軍軍費10000元。
咨議局被這意外的情形弄得呆了,苦苦哀求,讨價還價,終無效果,黃煥章部将咨議局翻了個底朝天,共找到2500元,全部拿走。
隔日,九江人民志願軍吃飽睡足了,立即出動,向都督府,向軍械所,所藩署,向藩庫,向三牌樓、四牌樓所有的商店與民居——總之一句話,這支軍隊向安慶市內所有的建築物發起進攻,先以長槍重炮轟擊,而後搗牆徑入,搜走所有值錢的東西,帶不走的大件就放一把火。是日安慶城裏火光沖天,殺聲震地,老百姓哭爹喊媽的聲音,直沖雲霄。
有分教:革命塗毒焚安慶,民衆凄離喚都督。逃出烈火的老百姓蜂擁到大都督府,哭求朱家寶保護救命。然而朱家寶卻已經顧不得他們了,亂兵沖入大都督府,朱家寶當機立斷,以利斧鑿開都督府後牆壁,迎面沖來幾個天主教堂的洋人,哈羅,好大的油肚,接應着朱家寶進教堂了。饒是黃煥章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碰洋人一根手指頭,所以朱家寶算是安全了。
臨逃走時,缺德的朱家寶留下一句話:這可是你們革命黨人自己找來的部隊,請外省的土匪劫殺自己的父老兄弟,這就是革命黨幹的好事!
想一想,安徽父老,會用何等溫柔慈愛的眼神,看引來黃煥章軍的吳旸谷和胡萬泰?
恨不能生吃了他們!
而吳旸谷此時心裏的悔恨,也恨不能吃了自己。
此前他以為,革命軍隊,跟不革命的軍隊鐵定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才從九江請革命軍隊前來。可是現在,黃煥章以血淋淋的現實教導了他:軍隊就是軍隊,軍隊是一種暴力機器,是由一個群體意志所凝成的殺戮願望。這臺暴力機器,這個殺戮願望,有着自己必然的規律——這規律就是人性的碰撞與沖擊,體現着人性中至邪惡至暗黑的擴張本能。
既然暴力機器,殺戮願望,體現出來的是人性之邪惡。那麽,不管你将這種邪惡冠以何等冠冕堂皇的名目,都無法改變邪惡的本質。相反,将冠冕堂皇的名目冠以邪惡,以期達到欺世盜名的目的,更是邪惡中之至邪惡。
吳旸谷哭了,說:都怪我太天真了,我不該引狼入室啊。
他又說:我要去面見黃煥章,責以大義,讓他将搶奪的老百姓的錢物,全部退還,再要求他退出安慶。
于是吳旸谷就去找黃煥章,到了兵營門前,有人上前攔住他,說:老吳啊,你可千萬不要犯傻,你什麽時候見到過狼把吞下去的肉吐出來過?千萬不要去,黃煥章會殺你的。
吳旸谷笑曰:不可能,你知道我是什麽人?我是同盟會啊,我是革命黨,黃煥章他敢碰我?還有還有,我和九江的大都督馬毓寶,還有非常不錯的私交,黃煥章如果傷了我,他怎麽向馬大都督交待?
于是吳旸谷進入黃煥章兵營,果然如其所料,黃煥章耷拉着腦袋,孫子一樣的聽吳旸谷訓斥,并答應退還搶劫來的全部財物。吳旸谷大喜,回來召集安慶父老,商量接收黃煥章軍退還財物的程序方法,并建議:雖然黃煥章殺了許多安慶人,燒毀了很多房屋,還淫辱了許多女人,可是……總之吧,人家既然認了錯,答應退還財物,咱們是不是,嗯,也湊點錢給他作為軍費呢?
安慶父老答應,黃煥章部可以留下來一部分搶劫的財物,以資軍需。吳旸谷興高采烈的又回到黃煥章的兵營,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黃煥章。黃煥章聽後大喜,就說:吳兄辛苦了,不過我有個更好的建議,就是我把全部的財物都留下來,豈不是更好?
吳旸谷大驚:黃煥章,你什麽意思?你這樣做,又如何向馬毓寶大都督交待?
黃煥章哈哈大笑:馬毓寶算個卵子,我用得着向他交待嗎?
吳旸谷神色大變,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然不保。但他一入黃煥章兵營不返,安慶父老就知道出事了,于是相互商議說:雖然黃煥章是吳旸谷叫來的,而且他又是個革命仔,可他終究是我們安徽子弟,我們不能眼看着他讓黃煥章殺了啊。于是安慶父老盡搜家底,湊了錢拿到黃煥章兵營,想贖出吳旸谷。
黃煥章收下贖金後,眉開眼笑,就帶着他的手槍衛隊,來到了關押吳旸谷的囚室。見他進來且滿臉歡欣,吳旸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遂吟詩曰:
來來去去本無因,
只覺區區不忍心。
拼着頭顱酬死友,
敢将多難累生靈……
詩未成,黃煥章已經撫掌嘆曰:好詩,好詩啊!
槍聲起處,黨人吳旸谷,被黃煥章的衛隊亂槍打死。
【18.一盤好大好大的棋】
安徽黨人吳旸谷,胡萬泰,聯袂赴九江請革命援軍,李烈鈞派了團長黃煥章率2000人前往,而後黃煥章禍亂安徽,亂槍射殺吳旸谷。所以李烈鈞在他的回憶錄中,拒絕提到吳旸谷的名字。
然而李烈鈞卻一再提到胡萬泰,這裏邊又有什麽原因呢?
話說自黃煥章殺了黨人吳旸谷之後,更加的恣意妄為,其部下在安慶城中的行為,已經由單純的殺人劫財,發展到了奸淫燒殺,事态越來越嚴重。
安徽黨人求救信,雪片一樣四下裏亂飛,有人向武昌的黎元洪告狀,有人向九江的馬毓寶投訴。于是李烈鈞說:安徽人民在受苦受難,我雖然是江西人氏,但又如何能夠對安徽人民的苦難,無動于衷呢?我要提師入安徽,解民于倒懸,拯民于水火。
于是三軍誓師,海陸軍總司令李烈鈞自統中軍,率步兵一營。黃鐘瑛為海軍總司令兼第一隊司令,乘海籌號旗艦出發。湖北咨議局議長湯化龍的弟弟湯芗銘為第二隊司令,乘海容號出發。兩支艦隊浩浩蕩蕩,殺奔安慶。到了地方,安慶父老舉辦了盛大的歡迎酒會,并推李烈鈞為安徽大都督,李烈鈞欣然從之。
然後李烈鈞把黃煥章叫了過來,狠狠的批評道:你怎麽可以這樣搞,嗯,搶人財物,嗯,淫人妻女,嗯,怎麽可以這樣搞?嗯,以後再不許胡來了。
黃煥章道:是,是,我錯了,以後保證不這麽搞了。
李烈鈞欣慰地點頭: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先關你幾天禁閉,好好反省反省。
黃煥章殘殺黨人吳旸谷之事,就算是處理妥當了。
可是安徽人眼睛又沒瞎,李烈鈞這麽個處理法,明顯是在袒護黃煥章,如何能夠心服?于是繼續向武昌的黎元洪投訴,要求黎元洪管一管李烈鈞。黎元洪便不斷向李烈鈞發報,竟一天之內連發五電,告訴李烈鈞說武昌勢危,馮國璋那厮已經占領了漢口,你李烈鈞手下這麽多的人,卻不說去武昌幫忙打仗,只管在安徽鬧個不停。也不說想一想,一旦馮國璋攻下了武昌,還會再有你胡鬧的機會嗎?
總之一句話,讓李烈鈞別做安徽大都督,何必呢!
說到這裏,就要插一句話,說一說中華民國政府的大都督黎元洪,史書上絡繹不絕,有說革命領袖黃興,在漢口指揮若定,有說前線學生仔,在前線流血犧牲,有說黨人敢死隊,在前線沖鋒浴血——幾乎沒有人提到大胖子黎元洪,當衆人都在和馮國璋的北洋軍拼命之時,那黎大胖子,他在忙什麽呢?
答案是——黎大胖子在忙着給全國各省拍電報,即要勸各省快點舉旗獨立,還要調節各省之間的矛盾糾紛。這裏單只是給李烈鈞就拍了五份電報。也就是說,黎大胖子在下一盤好大好大的棋,把各省下得獨立了,把滿清下得死跷跷了,這才能夠保得住武昌的安全。
這時候,安徽黨人胡萬泰邀請李烈鈞出城談話。
李烈鈞自述說:
……餘騎馬出城往晤,聞沿途人民呼曰:李都督出城去矣,我安徽将大亂也。餘出城問胡同學安在,遠見山坡上有人一群,勢洶洶,餘策鞭急馳至該地,胡厲聲曰:君此次是否為救皖省人民而來?餘答曰:安徽有同學多人,奈何責任獨餘一人負耶!刻餘将西上,特來請君進城維持皖省秩序也。立即并騎入城,胡以手槍暗指餘背,餘佯為不覺。抵都督府,餘命號兵以三番號敬禮,并以都督府印交胡……
李烈鈞的這段自述,由于隐去了黃煥章殺害安徽黨人吳旸谷,而他卻偏袒黃煥章的情節,所以胡萬泰以手槍對準李烈鈞後背的舉動,就顯得唐突而不可理喻。但我們知道,安徽黨人對李烈鈞必然是怨氣極重,胡萬泰多半會問他一句:李烈鈞,別以為我們眼睛瞎,你唆使黃煥章殺吳旸谷,禍亂安徽,然後你趁機搶奪安徽大都督,我告訴你,只要我們在,你就休想!
如果胡萬泰真的這樣問了,李烈鈞又如何回答呢?
……次晨,餘登兵艦,忽聞城內擾攘,槍聲大作,乃向兵艦發射。餘自思曰:皖人在此,真所謂以怨報德也。皖無兵,我率兵來,士兵劫掠,我躬親料理,事定我将印交還皖人,今反以槍聲威脅我耶……
這是李烈鈞在自傳之中,對胡萬泰等安徽黨人的意見牢騷,明擺着,李烈鈞出城之後,安徽黨人說起來黃煥章殺害吳旸谷的事情,悲憤難抑,遂向李烈鈞的兵艦開槍,要讨個說法。
然而李烈鈞可不是吓大的,眼見得安徽黨人竟然自不量力,為報吳旸谷之仇竟然敢向他的兵艦開槍,他立即下達命令:
開炮!
當然不是炮轟安慶,如果真是這麽個搞法,那就鬧得太大了。李烈鈞與海軍總司令黃鐘瑛商量,将炮口擡高一寸,就聽轟,轟,兩聲巨響,威力超強的炮彈掠過安慶城上空,安慶城中頓時一片死寂。
這下子全都老實了。
敢惹我,就打炮!
然後李烈鈞率兵艦沿江而下,直奔武昌。
【19.你喜歡被人怎麽罵?】
李烈鈞抵達武昌之時,正是馬超俊的華僑敢死隊為馮國璋,段祺瑞兩軍雙向合圍,所以馬超俊搶了條船,順流直下。
也就是說,當李烈鈞從九江出發到達武昌時,馬超俊恰好從武昌出發到達九江,兩人硬是沒有機會碰面。沒機會見面倒也罷了,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帝國主義又悍然對我國內政進行幹涉了。
話說自打武昌義旗高舉,大胖子黎元洪出任大都督,這個大肥仔就每天趴在電報房,不停的拟電向全國各省發報,比如說,九江金雞坡炮臺司令徐公度,因為搶了兩個女人,就要求上武昌前線,于是黎元洪命令将徐公度調到武昌。緊接着是九江黃煥章在安徽殺人放火,安徽黨人向黎元洪投訴,于是黎元洪發電,命令将黃煥章撤職處理。又比如說,江西人李烈鈞出任了安徽大都督,黎元洪瘋了一樣連發五電,忽悠李烈鈞離開安徽,去武昌革命。
正忙着發電報,馮國璋已經擊潰革命軍,占領了漢口,然後老馮命令炮兵瞄準長江對岸,武昌城中的都督府,轟的一炮打了過來,都督府中彈起火,沖天的煙塵彌漫四野。黎元洪于是擡起屁股,轉移到炮彈打不到的洪山上,繼續發報——這封電報,卻是發給中華民國軍政府的外交部。
外交部長原來是湖北桃源人胡瑛,老同盟會,老革命黨。本來他的外交部長幹得蠻好,但因為山東境內,亂作一團,先是山東巡撫孫寶琦宣布獨立,獨立了20天後,又宣布取消獨立。獨立的原因是黨人鬧得太兇,孫寶琦不給力,頂不住。取消獨立的原因是袁世凱鬧得太兇,孫寶琦還是不給力,頂不住。山東巡撫孫寶琦和安徽巡撫朱家寶一樣,都是袁世凱的小馬仔,唯袁世凱之命是從。袁世凱吩咐朱家寶獨立,朱家寶就當上了安徽大都督,袁世凱吩咐孫寶琦不許獨立,已經獨立的孫寶琦就急忙取消獨立。
孫寶琦獨立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