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01.為啥不殺我】
話說熊秉坤甫到楚望臺,就吩咐黨人汪長林,帶幾個人巡視楚望臺至通湘門,窺探憲兵營的動靜,防止憲兵偷偷的摸上來。暗夜心驚,風寒不定,楚望臺上的黨人争吵不休,楚望臺下卻是一片死寂,燈火全無,黑暗之中仿佛藏有千軍萬馬,随時都會突然沖出,将這幾十名孤單單的起義軍拿下。
驚心不定之際,汪長林突然看到下面的戰壕中,有黑色的影子在慢慢蠕動,當時汪長林駭得魂飛天外,驚聲失問道:你是人?還是鬼?
下面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某乃人也。
汪長林如何肯信,當即搖頭:騙我,你肯定不是人。
下面回答:不騙你,真的是人。
汪長林更加不信:瞎說,你要真的是人,就出來讓我看看。
下面回答:不出來。
汪長林樂了:你看你看,早就說過你不是人的嗎,是人你早就出來了……咿,你的聲音好耳熟啊。
下面的聲音:耳熟就對了,我是左隊隊官吳兆麟啊。
至此汪長林恍然大悟,原來下面蠕動的黑影,真的不是鬼怪。然則隊官吳兆麟何以會出現在這裏?這話說起來也是一波三折。
新軍中的隊官,多數年紀比較老成,行事穩重,再加上有家有口,老婆孩子一大堆,不會冒殺頭的風險搞革命黨,又或是苦口婆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年輕的部屬不要參預革命勾當,所以隊官們向為士兵所痛恨,成為了這次起事首先要革命掉的重點目标。
此番工程營中槍聲響起,各隊官将佐,唯恐被痛恨自己的部下幹掉,無不是翻牆鑽床,躲入茅廁,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而吳兆麟和排長曹飛龍,黃楚楠三人一向交情不錯,這次逃命,老哥仨就發足狂奔,逃到了楚望臺西南城牆附近的戰壕裏,提心吊膽的爬在坑裏,不敢亂動。
可這三人逃得地方太別扭,恰好在楚望臺的勢力範圍以內,結果被巡哨汪長林發現了。
當下汪長林吩咐道:吳隊官,你出來。
吳兆麟在下面回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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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長林詫異:為啥你不出來?
吳兆麟答:我出來你會殺我。
汪長林更加困惑:我為啥要殺你?
吳兆麟:你為啥不殺我?
汪長林:為啥不殺……吳隊官,你多餘擔心了,我們革命黨人今夜起事,不是為了與隊官們為難,而是要反清複明,光複漢家河山,吳隊官你與我同為漢人同胞,豈有一個自相殘殺之理?你出來吧,出來我保你沒事。
聽了汪長林的話,吳兆麟就跟身邊的排長曹飛龍,黃楚楠商量:你們幫我分析,這個小汪說話,是真還是假?他會不會把咱們騙出去殺掉?
曹、黃二人連連搖頭:我琢磨着這事不可能,這個小汪雖然是革命黨,可對你老吳是向來非常景仰的,而且你老吳雖然官銜不大,可是名頭在第八鎮新軍中,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咱們和革命黨人無怨無仇,他們真的沒理由和咱們為難。
吳兆麟就說:要不,咱們就出去看看?
曹飛龍,黃楚楠站起身來,拖住吳兆麟:出來吧,都出來吧,我們一起去見小熊……不對,是去見熊總代表,有汪老總(新軍稱呼士兵,都稱之為老總)保護,管保平安無事,是吧汪老總?
汪長林沒口子的答應:那是那是。就帶着這幾個人回到了楚望臺。
【02.每個人都要服從我】
楚望臺上的義軍,一看到吳兆麟,頓時歡呼起來。
吳兆麟并非是革命黨,大家歡呼個什麽勁呢?
這裏有個原因,軍隊中的生活,向來是以長官為中心,士兵依附于長官而行事。此番跟随熊秉坤占領楚望臺的,全都是普通士兵——前面解釋過,軍官中也不乏革命黨人,只是因為他們不樂意聽一個大頭兵熊秉坤的吆喝,不肯出來,等于對今夜的行動棄權了。沒有了長官,士兵們就失去了主心骨,再加上熊秉坤軍事能力明顯不足,發布的命令不靠譜,所以人心渙散,個個自危。此時突然見到軍中能力最強的吳兆麟,仿佛于黑暗中看到了光明,情不自禁地喚呼起來。
看到吳兆麟,熊秉坤心裏的“不自在”也是煙消雲散,急忙上前,問道:吳隊官,你願意參加我們的革命嗎?
吳兆麟終究是老成之人,當即搖頭道:這事,我說了不算。
你啥意思?熊秉坤質問他。
吳兆麟道:老熊,你是當兵之人,我不信你看不出今夜情形之危險,你這邊是一盤散沙,全無名目,只要旗兵那邊一出動,你們就全都完了。雖然我有辦法幫你們擺平旗兵,可有一個前提,你們必須要聽我指揮。但三軍行動,號令如一,軍令如山啊。我的意思是說,只你們願意接受我的指揮還不行,必須你們每一個人都要服從我,這樣大家才有指望。
熊秉坤搔了搔頭,說道:那這樣好了,我推舉你為今夜的起義總指揮,現在我帶你去巡示各個防地,問一問兄弟們的意見。
于是熊秉坤帶着吳兆麟巡示各個防地,每到一處,看到黨人們歡欣的樣子,吳兆麟心中喜不自勝,故意大聲問道:現在熊總代表推舉我吳某人為起義總指揮,你們願意不願意?
士兵們齊聲道:願意!
吳兆麟搖頭:只是願意還不行,你們必須要聽從我的號令。
士兵回答:服從吳總指揮號令。
吳兆麟這時候突然變了臉:軍令如山,違律則斬,你們知否?
士兵們神色肅然,齊聲道:諾!
吳兆麟長舒了一口氣:現在,我發布命令。
【03.熊十條與吳十條】
吳兆麟發布的命令,也是十條。
明擺着,吳兆麟是故意的要在大家面前露一手,你大頭兵熊秉坤居然敢弄出來個熊十條,我吳兆麟也有個吳十條,大家可以比較來看,到底是你們的熊十條管用,還是我的吳十條有效果。
吳十條命令如下:
一、前隊排長伍正林帶前隊第一、第二兩排,經津水閘向保安門正街搜索前進,攻督署前。
二、右隊排長邝名功帶右隊第一、第二兩排,經紫陽橋向王府口搜索前進,攻督署後。
三、馬榮帶兵一排,向憲兵隊東南端進攻,黃楚楠帶兵一排,向憲兵隊西南端進攻,互取聯絡,即時将憲兵隊撲滅之。
四、周占奎率兵兩排,固守楚望臺北端陣地。
五、徐少斌、鄭廷鈞、汪長林、楊金龍帶兵兩排,由徐少斌指揮,先奪取中和門,策應金兆龍迎接炮隊。
六、張偉,任正亮,饒春堂等帶兵一小隊,由張偉指揮,由中和堂掩護炮隊進城。
七、陳有輝帶兵一班,往通湘門附近偵察。唐榮斌帶兵一班,往中和門附近偵察。
八、楚望臺附近交通,着羅炳順、程定國、楊雲開、劉定基、孫元勝等,分途徹底破壞。
九、其餘為總預備隊,由副總指揮熊秉坤(老熊降格,淪為副總指揮了)率領,在楚望臺北端待命。
十、今夜口號改為“興漢”。
臨時總指揮吳兆麟發于楚望臺軍械庫,八月十九日(農歷)午後10時半。
有分教,革命黨兵分十路,武昌城槍聲四起。比較一下吳十條和熊十條,就會發現吳兆麟這家夥的軍事才幹,果然不是蓋的,他一反熊秉坤被動挨打的保守部署,采取了主動四面出擊。而且吳十條中,大量出現了軍官的名字,這是熊十條中也沒有。
不是說跟随熊秉坤來楚望臺的,都是士兵們,那麽這些軍官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都是跟吳兆麟一塊,從溝裏鑽出來的。
如果說,熊秉坤只是在士兵中略有威望的話,那麽,吳兆麟就是個在軍官中享有極高威望的人。就連士兵都知道吳兆麟的軍事才能非同一般,營中的軍官們又何嘗不知?
實際上,今夜的行動,許多軍官是有心參加的,奈何他們即不可能聽從熊秉坤的瞎指揮,也知道自己指揮不動熊秉坤。原本大家都認為今夜起事純粹是瞎胡鬧,絕無成功的可能。但吳兆麟一出,讓軍官們頓時改變了看法。既然吳兆麟肯出來,那麽今夜的事情多半會成,那就趕緊跑出來。而且軍官們向來服膺吳兆麟,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獲得了這麽一批極富軍事能力的投機分子的參與,革命情形頓時逆轉,霎時間由弱轉強。東方欲曉,已經隐隐透出革命成功之希望。
成功在望,大家都來投機革命,這事或許可以理解。然則吳兆麟本非革命黨人,又壓根弄不清楚革命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那麽他又是出于什麽原因,于關鍵時刻挺身而出,領導革命走向成功呢?
原因說透了,就兩個字:
手癢。
【04.幹掉這個王八蛋】
專業人士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一旦遇到能夠發揮他們專業能力的時候,就會按捺不住,躍躍欲試,手心發癢且食指大動。
熊秉坤是一個專業型的革命家,一聽說革命就激動不已。吳兆麟則是一個專業的軍事家,一聽說打仗就興奮得全身顫抖。
當熊秉坤熱血澎湃,四面奔走,八方聯絡,投入到革命的激情中時,吳兆麟則是蹲在小書桌旁,捧了軍事專著死摳活琢磨。第八鎮新軍中,人人都知道吳兆麟軍事能力強,人人都服膺他。可他的軍事能力到底有多強,強到什麽程度,這事不唯是別人不清楚,就連吳兆麟心裏也沒個譜。
實際上,吳兆麟徒然身懷絕技,在第八鎮新軍中卻沒有得到承認——瞧瞧他那低微的官銜,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隊官。他學到手的是屠龍之技,空有一身本身,于和平的辰光卻找不到用武之地。
實際上,最讓吳兆麟心裏上火的,是統制張彪。他和張彪兩人要恰好構成了第八鎮新軍的兩個極端——他是本領極大,但官職超小,而張彪則是本事超小,官職卻是最高。這樣一個鮮明的比對,如果說吳兆麟心裏沒有絲毫感覺的話,那除非他是木頭人。
吳兆麟或許對革命沒什麽感覺,但他對統制張彪的感覺,一定是很強很強。這應當是毫無疑問的。
可是這種強烈的感覺,卻只是一種令人難以啓齒的羞辱而已。
他素負人望,有目共睹,都知道他的軍事才幹,除了老師黎元洪之外,不做第二人之想,官職卻小到了連張彪的靴子邊都碰不到的地步。
真是太不公平了。
然而這個大清帝國,就是這般的操蛋模樣。有才有能的遭到羞辱與壓制,沒有本事的卻青雲之上,別說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隊官,就連他的老師黎元洪,也只能在張彪面前忍氣吞聲。
幹掉張彪這個王八蛋!
午夜夢回,吳兆麟心中一定是一次次的這樣叫喊過。
可叫喊只能壓抑在心裏,這種積憤越是壓抑,就越是強烈,終于強烈到了失去控制。
強烈到了他并非是革命黨人,卻自報奮勇跑來投機革命,篡奪革命成果的程度。
他要讓統制張彪看一看,我吳兆麟,和你張彪,誰才是真正的軍事專家。
幹掉張彪!
奶奶的,一定要幹掉張彪。
站在楚望臺上,居高臨下,向武昌城中望去。
吳兆麟的一顆心霎時間沉了下去。
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事實上,他很有可能幹不掉張彪,反而讓張彪幹掉。
不唯是他,連同今夜起事的所有革命黨人,都會被張彪幹掉。
【05.命就是這麽一個革法】
站在楚望臺上,吳兆麟所看到的是,現場只有熊秉坤帶來的幾十名黨人,再加上跟随他跑出來的一夥軍官,在這裏煞介其事的吵吵鬧鬧,而楚望臺下,武昌城中,第八鎮新軍的各标各營,卻黑燈瞎火,悄無聲息,不見絲毫動靜。
各标營都在假裝睡覺,只等天明之後,楚望臺上這夥烏合之衆,在饑餓與寒冷的襲擾之下,不戰而自潰。
縱然是吳兆麟兵分十路,趁夜襲擾武昌城,但只要各标營沒有反響,那麽他的吳十條,就未必能比熊十條更管用。
吳兆麟知道麻煩了。
為了搶功服衆,他甚至畫蛇添足的連熊秉坤發布的口號都改過了,把同心協力改成了“興漢”,可響應的只有他們這幾個人,興個屁漢啊。
人數太少,這個漢真的沒法興。
副總指揮熊秉坤!吳兆麟叫道。
熊秉坤跨着槍,耷拉着腦袋走了過來。後來回顧這段歷史,他自述說:為了發揮全軍攻擊精神起見,我本人處于參贊和監視地位。
也就是說,事情走到這一步,往下這個命如何一個革法,他老熊實在是弄勿懂,只能交給吳兆麟來革了。而他老熊本人此後的工作,就是負責監督吳兆麟,看他怎麽個革法。
就聽吳兆麟命令道:現在你帶領全體預備隊,進入散兵壕內,向城中各标營猛烈開火。
熊秉坤呆了一呆,旋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對頭,命就是這麽一個革法。
既然你們不革命,那就革你們的命。
這就是革命的鐵血法則。革命沒有中間地帶,要不和我們一起革命,要不讓我們把你的命革了,這大半夜的不說快點出來革命,睡什麽覺呢,再不出來革命,就把你們統統幹掉。
槍響了,密集的子彈飛向城中兵營,原本是死寂一片的兵營中,霎時間全都炸了鍋,明滅不定的燈火之中,發出了鬼哭狼嚎的叫聲。
【06.外邊有人打我們】
雖然黨人們的起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但武昌各标營,各學校之中,更多的人并不知曉,對此懵懂。比如說在武昌陸軍第三中學裏,仍然是一派和平的景象,晚飯後學生仔們夾着書本,紛紛跑到教室裏占座自習,壓根不知道就在這裏夜裏,有着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打開書本,剛剛進入學習狀态,教官突然來到,吩咐所有的學生立即回宿舍,提早睡覺,這時候才晚上9點10分,衆學生嚣鬧一番,小綿羊一樣又挾着書本回宿舍了。
刷牙洗腳後,熄燈號響起,衆學生忙不疊地脫了衣服,爬到冷硬的床板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夢鄉,正自迷迷糊糊之際,黑暗之中突然槍聲大作,衆生衣服也顧不上穿,哇的一聲,全都從床上跳了起來。
就聽教官在門外吩咐道:躺下,都躺下,睡你們的覺……言未訖,又是一片槍聲,這一次的着彈點明顯偏低,有的子彈竟然打在了門窗上。
學生仔們吓得呆了:教官,教官,有人開槍打我們……
教官溫和地道:不要管,只要你們躺在炕上別亂動,別到處亂跑,子彈就打不着你們。
可是學生仔們害怕啊:教官,外邊開槍的人是誰啊,好端端的,他幹嗎要開槍打我們?
教官道:你們甭管外邊的人是誰了,反正你們得小心點,別讓人家打到。
話說到這裏,槍聲再起,子彈的着落點更低了,瞧這架勢,外邊開槍的人,明顯是想找幾個學生仔練練槍法,試試手氣。衆學生仔又驚又怕,不敢違抗教官之命爬起來,就躺在炕上拼了命的哇哇慘叫。
整個學校一片慘嚎聲,宛如被沸水煮着的池塘青蛙。門外的教官大聲地喝止,也不起作用。這時候臨時緊急號聲突然吹響,明擺着,學校已經被這慘叫聲吓壞了。
學生仔們摸黑爬起來,跌跌撞撞争衣服搶褲子,混亂的場面熱鬧又刺激,亂過之後,衆學生仔跟在教官屁股後面,深一腳淺一腳的逃到了打靶場。然後教官吩咐大家:你們都蹲下,就蹲在原地,千萬不要站起來,只要不站起來,外邊的子彈就打不着你們。
可是外邊的人為什麽要打我們啊?衆學生仔們悲憤莫名,說什麽也要弄清楚這個問題。
為什麽……我哪知道為什麽?教官語焉不詳,就是不肯告訴學生們。
幸好這些學生仔裏,也有許多小革命黨人,就乘此機會向大家傳遞消息:外邊打槍的,就是第八鎮的革命黨人,今夜他們已經起事了。之所以打我們,是督促我們和他們一道去打,如果我們不出去,估計他們不會跟咱們客氣。
消息越傳越逼真,越傳越有鼻子有眼。不長時間,人人都知道外邊打槍的是南湖炮隊,如果大家再不起來響應,炮隊可就不客氣開炮了——實際上,外邊打槍的就是熊秉坤老熊等人,南湖炮隊始終是沉默不語,但炮隊顯然比熊秉坤更具威懾效果,這是毫無疑問的。
聞知外邊打槍的是炮隊,學生仔們駭得魂飛天外,齊聲慘叫起來:教官,教官,我們只是蹲在這裏也不管用啊,只要人家一發炮彈打來,大家就全都完了。
教官說:開炮?這不太可能吧?
學生仔急了:怎麽就不可能,他們已經向我們打了槍,當然也會對我們開炮。
教官:你們不要急,也別吵成這樣子。
學生仔們如何能不急,齊聲大叫起來:教官,發子彈給我們吧,憑什麽他們沖我們開槍開炮,我們卻只能挨打?
教官道:子彈……咱們是學校,沒有多少子彈的。你們總應該知道,以前你們打靶射擊的時候,也沒子彈,是讓你們用嘴發出砰砰的聲音,假裝有子彈。
這時候學生仔們齊齊的高叫道:發子彈,發子彈,發子彈……
教官:真的沒子彈可發……
學生仔:發子彈!發子彈!發子彈……
教官:沒有子彈……
學生仔:發子彈,發子彈,沒有子彈也要發……
教官:你看你們這些孩子,沒有子彈怎麽個發法?
學生仔:發子彈,發子彈,誰發給我們子彈我們就跟誰打!
這時候學校裏的革命黨人李抱冰站了出來: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你們要是信得過我李抱冰的話,我保證你們人人都有子彈。只要你們各隊派代表跟我出去,找外邊的革命黨接洽,答應和他們一起幹,他們肯定會發子彈給我們,也就不會向咱們開炮了。
霎時間學生仔們全都興奮了起來,齊聲嚷道:誰給誰我們發子彈,我們就跟誰幹,教官,教官呢,教官哪裏去了?
原來教官眼見情勢失控,都趁黑悄悄溜走了。失去管束的學生仔們亢奮無比,便在操場上推舉了李抱冰為總領隊,派了一名代表出去,找革命黨聯絡。告訴革命黨說陸軍第三中學的學生願意跟革命黨幹,千萬不要拿炮轟我們。
【07.血腥大殺戮】
楚望臺上一聲槍響,給湖北送來了革命和暴亂。原本是被各标營長官看管得死死的黨人們,全都趁此機會沖了出來,星夜趕往楚望臺,與熊秉坤會合。
黑夜中一團團,一簇簇,一隊隊,全都是摸黑往楚望臺方向趕路的革命黨。
先來的是第三十标的一百多名兄弟,緊接着,革命黨中最孚人望的蔡濟民,也帶着一百多人趕來了——此後的革命黨人,将把今夜革命成功的因由,歸于蔡濟民本人在場,但實際上,革命家蔡老兄,是被最不樂意革命的吳兆麟亂槍打出來的。
測繪學堂的學生,也來了一百多人。
起義軍的人數,成百成百的直線飙升。
吳兆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知道,從現在起,起義才算是進入了正式階段,而這就意味着:
殘酷的殺戮與流血。
武昌城中,各學校都派出代表,去楚望臺上領取子彈,陸軍第三中學的徐啓明,也在這些代表之中,據他描述一路所見:
……這年我才十八九歲,對革命向往已久,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但目睹第八鎮起義兵士嗜殺旗人老弱婦孺,又不禁觸目驚心。我親眼看到一個老者從屋裏被拖出來,一個兵士一刀刺過去。不少旗人住在楚望臺旁邊,死屍很多,水溝裏都是血。我們過去說:不好殺小孩子。那些兵士說:那是旗人。我們說:革命不能随便殺人。他們只回答: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可見這種以民族仇恨為號召的口號已深入一般漢人之心,一旦起事,憤而報複……
旗人老幼遭屠,這事要怪滿清落後的兵制。雖然滿清在榮祿鐵良等人的堅持下,不惜血本打造新軍。但又因為害怕新軍起事,就調旗兵鎮守新軍,而這些旗兵,卻仍然沿用的是舊時的老體制,就連營房的布置,都是以家庭為單位,旗兵們調防之後拖家攜眷,老老少少全都住在兵營裏,就連孩子都是出生在兵營裏。
滿清的旗兵,是享受國家特殊津貼的利益階層,男人當了旗兵,不止是領自己一份糧,自己領到的叫男糧,老婆也要領一份,稱女糧,孩子還有一份……這些特殊利益階層,說起來也不過是下層的普通民衆,可是革命風潮起處,旗兵首當其沖,淪為了頭一樁祭品。
旗兵手裏有槍有炮,可是他們的女人孩子,卻是赤手空拳,尤其是那些老弱婦孺,更成為革命的重點清除目标。
老幼婦孺殺光了,接着要殺的,就是四散而逃的旗兵。
要盡殺旗人,首先必須要攻下督署,那裏是第三十标旗兵的大本營。就在吳兆麟排兵布将的時候,山下一個壞消息傳來:
右路軍邝名功,蔡濟民合攻督署失利,已經退回津水閘布防待命。
聽到這個消息,吳兆麟怒不可遏,立即下令:邝功名陣前失機,按律當斬。
取其頭顱來見。
吳兆麟終究是個明白人,邝功名、蔡濟民雙雙失利,他只下令殺軍官邝功名,卻不敢殺黨人蔡濟民,說到底,革命黨真的不好惹啊。
【08.暗夜黑槍糊塗仗】
事實上,武昌首義之夜戰,吳兆麟不唯是不敢殺蔡濟民,連邝功名最終也“經同人緩頰得免”,意思是說,三軍将士一起替邝功名求情,所以吳兆麟也就就坡下驢,權且寄邝功名的頭顱在他的脖子上。說到底,吳兆麟也不是跟老邝有什麽血海深仇,非要殺他不可,只不過兵行如火,律令如山,戰事進展到這一步,每個人做事都已經由不得自己。
而邝功名、蔡濟民攻打督署失利,也是事出有因,低估了督署的防範之嚴密。當時邝功名,蔡濟民率衆攻取督署後院,而督署為了自身的安全,早已調了兵力,埋伏于都司巷。邝功名,蔡濟民二人不知,仍然是按了原來的部署,先派幾名兵士在前面偵察前進,大隊人馬尾随其後,不提防轉過都司巷,就遭受到了前方猛烈的機關槍掃射。
在當時,機關槍是比火炮更吓人的武器,機關槍掃射起來,子彈密集如雨不說,還不像火炮那樣運作不靈便。再加上夜黑無法視物,前方機關槍一突突,邝功名蔡濟名二人,根本就無法前進一步。
不能前進,那就後退好了。
可臨戰這種事,一旦不能前進,往往是連後退都不可得。邝功名和蔡濟民只顧後退,心神錯亂,竟然失察于防範,兩支小部隊堪堪退到恤孤巷時,巷中突然槍聲大起,彈雨橫飛,當場将兩支小部隊切斷,不知道有多少人當場戰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平安逃回,就連設伏于恤孤巷的敵人是誰,都沒有弄清楚過。
總之,暗夜黑槍,打的就是糊塗仗。
眼見得兩軍失利,吳兆麟不慌不忙,下達了一道吓人的命令:
火攻!
燒街!
此令一下,霎時間從王府口到都司巷,從水陸街進大龍巷至小菜場,從保安門正街至望山門正街到東轅門,三路同時火起。熊熊的烈焰,将個可憐巴巴的督署衙門籠罩在黑煙之中。
三路熊熊大火,向着督署席卷而來,當時總督瑞瀓驚呆了,心說這革命黨人也太兇了,你打不過就快點投降嗎,投降了還不誤明天早晨開飯,你說大半夜的你放什麽火呢,還讓不讓人家消停了?
就是不讓你消停!
此時起義軍這邊,又來了強援,吳兆麟摩拳擦掌,發誓一定要拿下督署。
【09.橫豎只是聽個響】
熊秉坤的腦子裏,有一個嚴重的炮隊情節。
因為按照共進會與文學社最早發布的作戰計劃,是由南湖炮隊首先發難,然後四面開炮,八面開花,督促各标營響應。可沒想到南湖炮隊始終是悄無聲息,逼得熊秉坤他老人家赤膊上陣,以痰盂馬桶大陣殺出兵營,率先趕到了楚望臺。但南湖炮隊始終未響炮,這事讓熊秉坤耿耿于懷。
所以熊秉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黨人金兆龍,帶人出城去接應南湖炮隊。
話說金兆龍率人來到了城門下,發現城門緊閉,一只長一尺,重達三斤的巨大鐵鎖,将城門牢牢的封住。再看四周,守城的兵士卻一個也無,全都是不想卷入這場沒名目的戰火之中,早早逃之夭夭了。
于是金兆龍用雙手扣住大鎖,用力往懷中一帶,就聽嘩啦啦一聲,那堅俞金石的大鐵鎖,竟然讓金兆龍掰成了幾塊,這怪事連金兆龍自己都吓了一跳。
城門開了,金兆龍率衆出城。卻不想統制張彪雖然軍事能力差差,但人家好歹當了多年的領導,而且他又知道黨人起事的全部計劃,早就料定起事者會出城聯絡南湖炮隊,所以早早的打電話,通知第三十二标标統孫國安,命他事先派人在路上堵截。
孫國安接到電話之後,一個立正,報告首長,保證完成任務。摞下電話後,一琢磨,這大半夜的,兄弟們都已經睡下了,派誰去呢?派誰去誰有意見。有了,就派隊官楚英去好了。
難道楚英就沒有意見了嗎?
他不能有意見,因為他是旗人,人家革命黨反清複明,要殺的就是旗人。所以這事派楚英最合适不過的了。
于是大半夜的,楚英只好揉着惺惺睡眼,帶着兩隊兄弟于要道上布置,可是他心中也上火啊。你說這大半夜的,不說上炕睡覺,卻跑來這荒山野嶺來堵革命黨。憑什麽別人都躺在舒服的被窩裏呼呼大睡,讓我來遭這罪啊?噢,就因為我是旗人?我是旗人怎麽了?這武昌城裏的旗人又不止我一個,憑什麽讓我來啊?
再說這革命黨精神頭也大,半夜裏不睡覺還要革命,感情是部隊裏過的日子太舒服了……正想着,前方金兆龍的小分隊已經出現,雙方喊話:喂,幹啥的?你是幹啥的?管我是幹啥的,你先說你是幹啥的?你不說你是幹啥的,我就不說我是幹啥的……短促的喊話過後,雙方就交上了火。打了一會兒,士兵報告:報告隊官,咱們打不過人家。
為啥打不過?楚英心裏上火,就問道。
士兵回答:咱們人多,他們人少,真的打不過……
咱們人多還打不過他們人少的?質疑了一句,楚英終于醒過神來了:是打不過,是真的打不過。自己這邊雖然人多,但每人只不過幾粒子彈,而人家那邊雖然人少,子彈卻是打不完的打……感情這革命黨是扛着軍械庫趕夜路嗎?
打不過怎麽辦?為國捐軀?
少扯蛋,既然打不過,那就回去睡覺,上面的命令是吩咐他們攔截歹人,可沒說來的是一支武裝到牙齒的軍隊,人家那麽多的子彈,絕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快點回去吧,等明天交差,就說……就說自己已經将匪徒擊潰,然後才收兵回去休息的。
于是楚英不再理睬金兆龍,率自己的小隊回營睡覺去了。金兆龍這邊,則是意氣風發的繼續前進。
行至南湖閱兵亭,遭遇到馬隊的巡哨。這支馬隊,當然也是張彪派來的,擔心只有一路人馬,攔戴不住黨人,所以張彪這邊又安排了一路。
雙方喊話:別鬧了,大半夜的你鬧什麽鬧,快點回營睡覺……然後是激烈交火。金兆龍這邊發揮子彈充足的優勢,拼命射擊個不停,馬隊兄弟們沒有子彈,只能是悻悻退走。
抵達炮隊第八标後門。
金兆龍開槍,喝令炮隊兄弟速速開門,開炮革命。炮标的黨人借機鬧将起來,長官們無計可施,也像其它各标一樣,翻牆鑽廁的躲了起來,由是炮标被革命黨控制,迎接金兆龍入內,勝利會師之後,商量行動方案。
金兆龍傳達熊秉坤的意見,炮标兄弟要快快拖着大炮奔楚望臺,上山,居高臨下将炮口對準武昌城,則大事定矣。
可是炮标兄弟卻連連搖頭,那大炮,都是熟鋼生鐵鑄成,好重好重,死沉死沉,白天行軍馬拉人拖,尚且走不了幾步,這大半夜的……難,太難辦到了。
金兆龍大急,把熊秉坤的話重複出來:……城內同志盼炮隊進城,如大旱之望雲霓……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炮标兄弟若然不能将大炮拖上山,俯瞰武昌城,只怕衆家兄弟就全都完蛋了。
有這麽嚴重嗎?
比這更嚴重!義軍兄弟糜集楚望臺,是孤注一擲,舍家撇業,沒有後勤,沒有後援的。也就是說,起事的兄弟缺乏足夠的後勁,如果今夜不能徹底的控制局面,等到明天早晨水米斷絕,義軍就會不戰自潰。
所以炮标兄弟一定要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也要拖炮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