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鯨落
*是《毒占欲》的番外,建議先看原文
*還是糖,一顆平靜溫柔的小甜餅
*內有一輛破三輪(。
*輕微意識流?
太宰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到自己在中原中也的面前一次次地死去。
十五歲的他被前代首領用鐮刀割斷了喉管,十六歲的他吊在地牢裏至死也沒能等來中原中也的救援,十七歲的他任務中被不知道從哪飛來的流彈爆了頭,十八歲的他在晉升五大幹部的前夕被人往咖啡裏投了毒。
十九歲的他沒能逃過港口黑手黨的追殺,被抓回地牢後就地處刑。二十歲的他悄悄摸回了中原中也的住處,被對方直接擰斷了脖子。二十一歲的他入水後随着河流一路漂到了港口,而站在岸邊的中原中也頭也不回,于是他笑了,放任自己在冰涼的海水中漸漸下沉。
二十二歲的他睜開眼看到的是一抹熟悉的藍色,太宰治盯着床頭那只被秋風吹得來回晃悠的捕夢網出了神,一時分不清自己如今究竟是夢是醒。
夢境裏的每一次死亡所帶來的感觸都很真實。例如被鐮刀割斷喉管時,皮膚會率先感受到一絲涼意,然後頸動脈裏的血會像噴泉一樣飚到幾米高,為自己帶來一場溫暖的洗禮,只有最後一步差強人意了些,血倒灌回氣管的感覺他并不喜歡,勉強給個合格分吧。
爆頭和服毒都只能算中規中矩,至于十六歲的豪賭和十九歲的處刑,太宰治是絕對不想經歷第二次了,那種痛苦的死亡方式根本稱不上享受,簡直有違他的死亡美學。
太宰治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入水最棒了。挑上一個晴朗的好天氣,躍入那被天空渲染成湛藍色的水面,讓帶有陽光熱度的河水溫柔地包裹和填滿自己的身體,然後在下沉的過程中,靜靜品味如同回歸母體般安逸又舒适的快感。若是此刻身旁能有一位美麗的小姐陪同自己殉情,與他相擁着沉到水底,那世界上就不會有比這更為理想的死亡方式了。
事實上太宰治對入水那詭異的熱愛,在整個武裝偵探社內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中島敦曾經在一個月內連續第十次把太宰治從河裏撈起來的情況下,有些崩潰地問過他為何如此執着于入水自殺。
“敦君,你聽說過鯨落嗎?”太宰治摘下與頭發糾纏在一起的柔軟水草,難得露出了些許認真的神色。
當鯨魚在海洋中死去, 它的屍體最終會沉入海底。生物學家賦予這個過程一個名字——鯨落(Whale Fall)。一座鯨魚的屍體可以供養一套以分解者為主的循環系統長達百年,這是它留給大海最後的溫柔。
“在我死後,我的屍體将化為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也是最深沉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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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深海海底的溫柔孤島。
他生前如是,死後亦應如是。
自從太宰治把那只十五歲時順手買下的捕夢網挂到床頭,夢境就像收到了邀請函般,在每一個寂靜的深夜裏準時造訪。內容翻來覆去的無非就兩個主題——死亡和中原中也。
捕夢網本是印第安人用于留住好夢與祝福的飾物,卻被太宰治硬生生地用成了《完全自殺手冊》的通關外挂,夢裏的他一天一種死法都不帶重樣的。
原來做夢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啊!太宰治滿意極了。
倒是夢境裏另一位主角的存在始終像一個謎。中原中也每次都伴随着死亡一起出現在太宰治的夢境裏,大多數時間只是像個見證者一樣冷眼旁觀他的逝去,不過偶爾也會親自動手送他上路。
但太宰治每一次都看不清當自己死去時,夢境裏的中原中也究竟是什麽表情,對方的面容像是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只能依稀窺到一雙冰冷而銳利的湛藍眼眸。
昨晚的夢境雖說主題未變,但這還是太宰治有生以來做的第一個連環夢。夢裏的他從十五歲開始,以每個年齡段遭遇的事件為契機、一次次地步入死亡的懷抱,仿佛穿梭于平行世界之間,親自見證了其他世界線內的那些“失敗品”的結局。
死亡、增長一歲、醒來;死亡、再增長一歲、再度醒來……那個夢境就像沒有盡頭的莫比烏斯環,一次又一次地将太宰治拽入輪回的深淵。
如今他是真的醒了嗎?還是依舊被困在夢裏,正等待着某次死亡把自己帶向未知的二十三歲?
太宰治摸着下巴沉思了兩秒後,果斷地拿起了枕邊的手機。
電話在提示音響了三聲後被接了起來。
“喂……中也?”他掐着自己的喉嚨,讓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又暗啞得吓人,“我好痛啊,頭痛喉嚨痛渾身都痛。我要死啦——”
電話那頭十分嘈雜,太宰治甚至還聽到了熟悉的槍聲接連響起。中原中也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應,直到兩聲凄厲的慘叫順着聽筒傳到耳邊後,太宰治才聽見對方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那你還等什麽,趕緊去死吧混蛋青鲭。”
電話被幹脆利落地挂斷了。
太宰治也不氣惱,淡定地放下手機倒頭就睡。他剛才那番話半真半假,說要病到快死那當然是騙人的,但他确實一醒來就發現身體的狀态不太對,興許是因為昨晚睡前忘了關窗,剛入過水的身體被深秋的寒意趁虛而入了吧。
反正無論身處夢境還是現實,現在他要做的事都僅有一件,那就是耐心等待。如果這是夢境,那麽中原中也必定會前來見證他的死亡,說不定這一次對方會親手掐死睡夢中的自己呢,倒也令人心生期待。如果這是現實,那麽……
想到這裏,太宰治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翻了個身躲避從窗口灑進來的陽光,然後毫無危機感地沉入了夢鄉。
這回太宰治并沒有再做到有關自己死亡的夢,意識只是在黑暗中昏昏沉沉地漂浮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被他多年以來鍛煉出的本能拉扯回了身體裏。
他聽到了有人正在用鑰匙開門的聲音,然後他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腳步聲從玄關一路響徹到室內,最後停在了自己面前。
太宰治沒有睜眼,他保持着輕淺而有節奏的呼吸,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自然地松弛着,擺出了一副仿佛對入侵者毫無察覺般安穩的沉睡姿态。
站在床頭的那人在沉默中盯了他三秒,一只包裹在還帶着些血腥氣的皮手套裏的手悄然卡上了他的咽喉,卻并沒有發力。
“太宰治。”掌控着他咽喉要害的入侵者開口叫了他的名字,“別裝睡了。給你三秒鐘,坐起來吃藥。”
太宰治終于笑了出來,他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輕輕捏了捏對方按在自己咽喉上的五指,然後睜開眼看向自己這位剛出完任務就匆匆趕了回來的戀人。
“中也~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
被太宰治一通電話吓回來的中原中也沒好氣地放開了他的脖子順帶白了他一眼,脫下皮手套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只是一點低燒而已,雖然中原中也早就知道對方肯定是誇大了病情好哄騙他回來照顧,但一想到自己剛才竟因為如此幼稚的小伎倆、在部下面前展露出了那般心急火燎的姿态,他內心就沒來由的火大。
顧及到太宰治目前好歹還算是個病患,中原中也努力克制住了想咒罵對方的沖動。他熟門熟路地取出位于床頭櫃底層的小藥箱,從大半箱繃帶底下撈出了一盒退燒藥扔給太宰治,然後起身倒了杯溫水遞過去。他監督太宰治把藥服下,操縱着重力把空了的水杯放進廚房的水池裏,又替對方關上了窗戶、拉好了窗簾。
中也可真是賢惠啊。坐在床上的太宰治笑眯眯地在心裏感嘆道,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戀人對自己那無微不至的關懷。
“好了,吃了藥就再睡會兒吧。”中原中也收拾好一切後,又把太宰治按躺下,“我等會兒還有一個任務要做,你待在家乖乖等我回來。冰箱裏還有昨晚沒吃完的剩菜,睡醒後記得拿出來熱一熱吃掉。”
中原中也擡起手看了眼時間後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再不出發就要耽誤下一個任務了,而他向來是個守時的人。
“我先走了。”他輕輕拍了拍太宰治的臉頰權當告別,前腳剛邁出一步就被對方拉住了手腕。中原中也回過頭,因為低燒臉還泛着些紅的太宰治定定地與他對視了兩秒,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寶。
“中也,我想你了。”太宰治眼角眉梢盡是溫柔的笑意,嘴裏吐出了一句戀人之間最為尋常的庸俗情話。
幾個小時前還與他同床共枕的戀人并沒有給予他“我也想你”這般敷衍的回應,也不曾對他撒嬌般的行為予以批判。中原中也嘆了口氣,看上去有些無奈,但終究還是收回腳坐在了床沿。
“怎麽了?”中原中也能聽出太宰治話裏的不尋常之處,但說實在的他毫無頭緒。
“我死啦,中也。”太宰治松開了他的手腕,轉而與他十指相扣,臉上依舊是笑着的,“我在你的面前死了好多好多次,而你每一次都見死不救,還有幾次甚至親手殺了我。”
太宰治前言不搭後語地說着滲人到極點的話,中原中也卻聽懂了,安撫性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只是夢而已。你不會死,那也不是我。”
是了,這才是現實,這才是他的中也。
他的中也會為他抵擋住流彈、揮翻劇毒的咖啡、會在冰涼的海水裏給他一個呼吸相融的吻,他的中也總是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地把他從死神的手裏搶奪回來。
太宰治曾經以為自己失去了中原中也。
從港口黑手黨叛逃之前,他悄無聲息地從內部徹底抹消了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又以去歐洲出任務的借口把中原中也支開了半年,等中原中也回到橫濱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幹部辦公室裏東西他該帶走的帶走,該銷毀的銷毀,餘下的雜物全被他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但太宰治沒有對他和中原中也的“家”動手,他只是簡單地帶走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其他的東西都留給了中原中也。他沒有留下鑰匙,也沒有扔掉自己專門用于聯系中原中也的私人手機,再明顯不過的暗示。
【雖然我背叛了港口黑手黨,但我不曾背叛過你。】
十九歲的太宰治在政府的暗中幫助下站穩了腳跟,中原中也歐洲那邊的任務恰好也已經結束,他掐指一算,覺得自己是時候與闊別半年的戀人重新相見了。
太宰治設想過無數個中原中也見到自己這位“叛徒”時會做出的反應,但唯獨沒有想到對方會在給了自己一個近乎漠然的眼神後、決絕地轉身離去。
這不對啊。他有些慌亂地拉扯住中原中也,祈求對方聽一聽自己的解釋。而中原中也對他的話露出一個冷笑:“解釋什麽?解釋你為什麽從港口黑手黨叛逃、還是為什麽要在十六歲的時候設一個大局把我騙得團團轉?前者用不着你解釋,我知道是因為你那個姓織田的朋友,後者你如果能解釋清楚的話我倒是洗耳恭聽。”
幹!森鷗外那個該死的老狐貍!太宰治的表情僵在了臉上,他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這件事,森鷗外竟然在這個時間點上舊事重提,把他們倆心照不宣地保守了那麽多年的秘密直接抖給了中原中也聽。他猜都能猜到當中原中也接到自己叛逃的消息被氣了半死後,又知曉了這個秘密時的反應。
看到太宰治驟然凝固的神情,中原中也哪還能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毫不留情地甩開對方的手拉開了距離。
“太宰治,你最好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中原中也盯着太宰治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沒有給太宰治留下反應的機會,一甩衣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接下來的整整一年裏,太宰治真的再也沒有聯系上中原中也。他發出去的短信全都石沉大海,電話要麽不接要麽響了一聲就被幹脆地挂斷,對方似乎是鐵了心要與自己恩斷義絕。太宰治很惆悵,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會在丢了工作的同時,把當初豁出了性命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戀人一起搞丢了。
而時年二十歲的太宰治經歷了兩年的地下潛伏和履歷洗白後,終于成功通過入社測試,成為了武裝偵探社的一員。工作找回來了,那戀人自然也不能落下。
于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裏,他鼓起勇氣摸回了自己曾經與中原中也共同居住了三年的“家”。站在門口的時候太宰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先掏出鑰匙試一試,而大門真的就這樣被他打開了。
中原中也沒有把鎖換掉,太宰治在心裏暗自竊喜了片刻,但理智又告訴他這或許是因為對方知曉換鎖這個行為、對他而言實在是意義不大。
太宰治輕手輕腳地闖入了這個他熟悉到能在黑暗之中進出無阻的空間。夜已經深了,即使是橫濱這樣夜色繁華的城市,此刻也已陷入漆黑和寂靜。人們大多都在這個時間段進入了最安穩的深睡眠之中,當然,這其中不會包括中原中也。
太宰治剛進入到玄關,冷冽的拳風就已經沖着他呼嘯而來,速度之快讓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他都措手莫及——雖然他原本就沒打算反抗。他任由對方一拳打在自己柔軟脆弱的腹部上,中原中也手下絲毫沒有留情,打得他胃液都翻騰到了喉嚨口。
太宰治張口吐出了一灘自己都說不清成分的混合物,被中原中也掐住脖子往牆上按的時候,他注視着對方那雙在黑暗中閃爍着銳利光芒的湛藍眼眸,竟然還笑了出來。
對方像是被他這種近乎挑釁的行為惹怒了,卡在他咽喉上的五指驟然收進,太宰治的笑聲随之戛然而止。氧氣逐漸從太宰治的身體裏流逝,他面色泛出青紫,肌肉無意識地痙攣着,但他依舊沒做出任何反抗。
太宰治只是用他那雙已經攀爬上了紅血絲的鳶色眼眸深深地注視着中原中也,然後嘴唇輕輕掀動,用唇語跟對方說了一句什麽。
他的呼吸開始變淺變慢,身體也徹底軟了下來,這是即将步入終末呼吸期的征兆。他在賭,就如同十六歲那場鬧劇一般,他正在用生命去賭中原中也對自己的感情。
事實證明他确實賭贏了。中原中也咬牙切齒地偏過頭切了一聲,到底還是松開了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死裏逃生的太宰治靠着牆壁滑坐在地板上,狼狽地咳嗽咳到眼角泛紅,但笑意從他的眼底噴湧了出來。
他張開嘴,用嘶啞的聲音重複了一遍剛才那句唇語的內容。
他說:
“中也,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之後他和中原中也順理成章地滾到了床上,滿腔的愛意和恨意都化作一個個兇狠又纏綿的吻。他們在翻滾的過程中撕扯掉了彼此的衣物和太宰治那一身礙事的繃帶,時隔兩年再次與對方毫無保留地坦誠相見。
身下那具略顯嬌小的身體在這兩年內又增添了幾道新的傷痕,但渾身上下的肌肉線條還是漂亮得驚人。太宰治用手指一寸寸地撫過中原中也的肌膚,本想更有耐心地為對方做足擴張,但中原中也他在伸入到兩指時就沒了耐心,翻身奪取了主導權,撐着他的身體緩緩往下坐,硬是用還有些幹澀的甬道接納了他。
他們是如此地熟悉對方的呼吸、節奏和每一個細小的敏感點,呼吸重合之間快感如潮水般上湧和疊加,兩具身體契合到仿佛天生就應當融為一體。
“中也……”太宰治配合着動作的節奏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溫柔的、深情的、熱烈的、虔誠的。中原中也湛藍色的眼眸裏溢滿了被快感逼出的生理性淚水,他俯身堵住了太宰治的嘴唇,将自己不成調的呻吟和對方的呼喚都囚禁在唇齒之間。
達到頂點的那一刻,中原中也摸着太宰治胸前那道十五歲時留下的猙獰疤痕,顫抖着聲音給出了回應,聽起來就像是嘆息一般。
“太宰,我在。”
第二天太宰治就拎着個箱子堂而皇之地跟中原中也住回了一起,這個家的一切都維持着他兩年前離開時的原樣,他和中原中也那兩只成對的馬克杯依舊被靜靜地擺放在茶幾上,一塵不染得像是昨天剛被人細心擦拭過。
他們之間本就不需要太多言語,除了每天上班的目的地不再相同外,一切都和兩年前沒什麽不同。他們争吵、打鬧、互不服輸,再鼻青臉腫地交換一個纏綿的吻、相視而笑。
直至今日,直至死亡将他們分離。
二十二歲的太宰治終于從昨晚的夢境裏徹底掙脫了出來,在退燒藥的作用下,他嘴角帶着安心的笑意沉沉睡去了。
“睡吧。”中原中也撥開他略顯淩亂的額發,在太宰治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我在。”
太宰治曾以為自己是一條“52赫茲的孤獨鯨魚”,整個世界上無人能聽懂他的歌唱,只有鯨落的那一刻,他才能顯露出與其他鯨魚同等的溫柔與光輝,直至屍骸化為一座深海海底的孤島。
然而中原中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中原中也并不是一條聲線頻率與他相近的鯨魚,中原中也甚至不是他的同類。
但中原中也是一片廣闊深沉的大海,一片雖然給不了他回應、卻溫柔地聆聽和包容着他每一次歌唱的海。
中原中也是他賴以為生的那片大海。
太宰治是深海海底的一座溫柔孤島。
他生前如是,死後亦如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