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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

黎君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采取某些行動。

當懷裏的人突如其來的暫停呼吸,當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身子因缺氧而僵硬發直,他不假思索的吻住她。

嚴格說來那并不算是吻,而是人工呼吸。他懷疑她曾經有過溺水的經驗,而且當時接近瀕死狀态,以至于方才她一度誤以為會跌入泳池,進而引發那些不愉快的經驗。

或許以不愉快來形容太過輕微,他猜想那次的溺水經驗,可能已經對她造成精神與心理上巨大的創傷,甚至成了一個夢魇。

就像是一種創傷後會産生的症狀,她的身體反應立刻與窒息串起連結,一度連呼吸都自主性地停止,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他必須有所反應。

他提高她的下巴,用雙手固定她的臉頰,以口對口人工呼吸的方式,将氣息渡進她的肺部。所幸在他進行的當下,她的意識終于從夢魇裏脫身,她看見他了,恢複焦距,但同時也流下了淚水,喉間發出微弱的哽咽。

她的眼神如此脆弱,仿佛被全世界遺棄,渴望着誰來解救她……

他無法說明胸口那陣抽動是怎麽回事,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此時此刻,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更不可能再用針鋒相對的态度對她。

感覺到手掌底下的臉蛋恢複了溫度,氣息短而急促,黎君桦才抽身,改扣住她僵硬的肩膀,幫助她穩定下來。

“你還好嗎?”他低聲問,棕眸在黑暗中熠熠發亮。

不好,她一點也不好。冷薔必須這麽說,但是對上他,她就是說不出口。

為什麽在那個瞬間,會是他救了她?為什麽是他瓦解了那面恐懼的牆?

該死,真的很該死!如果是別人該有多好,随便一個人,只要不是姓黎的就好,為什麽偏偏是他……

冷薔無可抑制地發着抖,想掙脫他的雙手,但是使不上一絲力氣,身子軟得像一團濕爛的棉花,她差點跌坐下來。

黎君桦緊緊摟住她雙肩,像捧着一朵頹枯的花朵,輕柔而小心翼翼的力道,讓人産生憐惜的錯覺。

“……謝謝。”她擡起依然蒼白的臉,難得一窺的柔弱藏在眼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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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君桦的胸口因為那抹軟弱,有過片刻的不适感。

那:點也不像她會有的樣子,他發現自己厭惡見到她這樣。

但,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心疼。

當黎君桦意會到自己竟然對她産生心疼的情緒,內心是震撼的,因為那意味着一件驚人的事實。

他的心已深受她的牽引。

“你怕水?”他沉着的問。

冷薔的眼神閃過一抹古怪,快得無法捉摸,随後搖搖頭,倔強又回到那張美麗的臉蛋上,浮現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表情。

“需要我提醒你,剛才是誰讓你恢複意識嗎?”他不悅地嘲諷。

“謝謝你。我說了,真的很感謝你。”生氣重新注入那雙美眸,黎君桦熟悉的那個女戰士又回來了,她惱怒地回道。

正當氣氛陷入劍拔弩張之際,一陣腳步聲突兀的打斷他們的凝視。

黎君桦轉頭望去,瞥見堂弟斯文俊俏的面孔,正欲出聲,一雙纖手陡然掐緊了他的臂膀。

他回眸,懷裏的冷薔正在顫抖。她低垂着臉,但他能清楚看見她眼底泛着水光。

他眯起眼,不明白短短幾秒間,她的反應為何會相差如此之大。

“奧斯汀,是你呀。”黎陌洋表情微露詫異。

“嗯。”黎君桦只随意應了一聲。

黎陌洋小他兩歲,目前擔任米穆爾集團旗下基金部門的經理,兩人的感情談不上好,也不算壞。黎家的男人多少有着瑜亮情結,雖然是一家人,但是關起門來,在争奪權力這方面,可沒人在乎誰是一家人。

一如過去他與堂兄黎君侑争奪着米穆爾的繼承權,兩人便一直是敵對關系,雖是堂兄弟,卻甚少一起出現在相同場合,直到黎君侑主動退出戰局,離開金融圈,兩人的關系才逐漸融冰。

金錢與權力是每個人所追求的,承認這一點并不可恥,可恥的是那些羞于承認,私下為了追求這兩樣,使盡卑劣手段的道貌岸然者。

“抱歉,我只是想出來呼吸新鮮空氣。”黎陌洋瞅了一眼伫立在泳池畔的那對男女,由于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沒關系,我們正好要離開,這裏可以讓給你。”黎君桦作勢想走,一雙纖手卻緊緊攀住他。他微詫別眸,同一刻冷薔渾身顫抖的偎進他懷裏,仿佛在壓抑些什麽,透過他尋求支撐的力量。

他下意識将她摟緊,剛硬的心房在這一刻被敲開了細縫。

“求求你,別讓他過來……”他胸前發出一陣微弱的喃語,然後她擡起臉,眼中滿是破碎的淚水。

黎君桦震懾,收緊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她在害怕什麽?

這個短暫的停頓與沉默,讓黎陌洋誤會他們正處在某種“尴尬”的狀态。

“不必了,我得回去派對,你們繼續。”黎陌洋笑說。

當那道瘦長的人影離開,冷薔的顫抖才逐漸和緩,掐緊他的雙手也慢慢放松,但她看起來仍一樣蒼白,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嚴酷的考驗。

“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黎君桦皺起眉頭。原以為透過層層試探,能夠看清她的真面目,結果卻是越陷越深,越發看不清。“你在害怕什麽?”

“水。我怕水。”冷薔艱難地吐嗓。

“但剛剛你不是因為水而害怕。”閃耀如刀鋒冷冽光芒的棕眸充滿了驚人的穿透力,仿佛她的秘密下一秒就要攤在他眼前。

“是真的,我很害怕。”她虛弱地垂下眼,然後推開他,退到安全的距離之外。

不管是他,抑或是他身後那一池蕩漾的水波,對她而言都一樣危險。

“我發現你跟過去變得不太一樣,似乎也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聽到“故事”二字時,她震顫了下,指尖微微發抖。她不敢擡眼,就怕被他看穿什麽。那太容易了,他有雙能夠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

“不管怎麽樣,我為我今晚的态度向你道歉。再見。”冷薔不敢冒險擡起臉,低着頭匆匆往派對現場走。

黎君桦沒追上前,他将雙手插進口袋,偉岸高大的身軀投射在水池上方,宛若主宰黑夜的君王,令人不由得屏息輕顫。

冷薔靠在拱形門框邊,回過頭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

他高傲的眸光投向她,不必做任何舉動就能觸動她心中某處,她為這個發現感到慌亂。

她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逃離,那背影像極了好不容易掙脫陷阱,倉皇逃離的獵物。

只是黎君桦很懷疑,究竟誰才是落入陷阱的那j方?

情況糟透了,糟得不能再糟。

冷薔将額頭靠在桌沿輕敲了兩下,仿佛這麽做就能趕跑已經折磨她好幾日的頭痛。

她又開始了。自從那天經歷了險些落水,有驚無險的意外後,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病情又惡化了。

她沒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而是經常性的噩夢,以及偶爾會被一陣恐慌感吞噬。她稱這樣的症狀為病情,也很清楚問題出在她的心。

那是心病。

她非常清楚治愈心病的方法,只是她一直在做準備不管是心理建設,抑或是實際的行動,雙管齊下的并進着。

但那天在派對上看見黎陌洋,她才明白再多的時間也不夠她做好準備。

更何況她還招惹到一個不應該惹的家夥……或許應該稱呼他是暴躁又傲慢的獅子。

如果要比喻的話,她認為黎君桦比較符合美洲獅的形象——反正就是一只殘暴的大貓。特別是那頭深棕色的發,及那雙炯亮的棕眸,都讓他更像。

等等,她不是頭痛嗎?她不是正在思索解決心病的方法嗎?為什麽她的思緒會一下子跳到那個男人身上,甚至還有心情研究起他的形象?

噢,她一定是瘋了!

“冷秘書,有你的包裹。”一張清秀臉蛋自隔板後方冒出。

冷薔擡起頭,看着過去這段時間秘書室裏與她較有接觸的梁舒虹,及她懷中那幾個大小不一的包裹。

“謝謝。”她起身去接。

梁舒虹繞到她座位旁,将臀部靠着胡桃色的桌沿,帶點試探意味地問:“這些包裹都是了不得的人送的吧?星采娛樂的蘇總,恒晔集團的齊總,捷思沛生技集團的富總。”

冷薔怔了怔,随即失笑。“你比我還清楚是哪些人送的。”

坦白說,這些包裹禮物她陸續收了不少,早已麻痹。那些随附的卡片總是寫着渴望與她共進晚餐或者外出的邀約。

但這些人的約會邀請,全讓她一次次冷處理,要不便是直接在電話中斷然拒絕。

這些人都不是她要的。她的目标只有一個,絕不會是他們其中之一。

梁舒虹與冷薔在工作上配合了一段時間,兩人還算說得上話,她不諱言地說:“說真的,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社交名媛,怎麽會願意來這裏當黎總的秘書?按照那些追求者的高身價,你大可以每天過着跑趴的日子就好。”

雖然是秘書長,位居秘書室之首,但對上黎君桦,也不過就是秘書而已。說穿了,秘書長只是一個位階,或許在秘書室還小有地位,但是出了秘書室,一樣就只是秘書。

說實話,在秘書室女人們的眼中,冷薔的出身明顯不同于她們這種平民,她們當初大多認定冷薔的空降是為了就近“獵捕”黎君桦,但顯然實情并不是這麽回事。

“名媛也有落難時,我目前的財務狀況非常不理想,極需要一份工作。”

對于這種程度的提問,冷薔早有一套應對說辭。

“況且這些人都不是我要的。”她将包裹往地上一放,連拆封的打算都沒有。

“名媛也有年華老去的時候,我想趁現在還年輕,在專業領域創造多一點可能性。”

梁舒虹眼露幾分驚詫。那些追求者可都是婚姻市場備受矚目的年輕王者,而她竟然對此毫不動心。

“哇。”梁舒虹驚嘆。原先秘書室的女人只将冷薔當成花瓶,但這段時間她優秀的表現衆人有目共睹,不得不撤銷對她的偏見。

對于那些加諸于身的各種标簽,冷薔早已習慣,不以為意。思緒一轉,她忽然問起:“你待在米穆爾多久了?”

“嗯,六年左右。”梁舒虹的目光往天花板飄,試着回想。

“你跟基金部門的人接觸過嗎?”冷薔假裝不經意地問。

“經常啊。怎麽了?”

“那你應該跟基金部門的經理說過話啰?”

“你是說黎經理?黎陌洋經理?”梁舒虹确認。

“嗯。”冷薔點頭。

“當然有。為什麽問這個?”

冷薔正想繼續問,驀然感受到一道灼熱感。她揚目望去,迎入一雙灼亮的棕眸,高大削瘦的身軀不知幾時伫立在那兒,帶着幾分玩味的注視這方。

她心口一陣抽顫,壓抑某種情緒似的,緩緩收起指尖。

他總是穿着深色系西裝,看似一絲不茍,但裏頭總會搭上一條色澤鮮豔的細領帶,巧妙的搭配讓他整個人跳出西裝容易顯得死板的氛圍,勾勒出時尚的氣息。

他不是那種騷包的男人,他成熟有品味,懂得展現身上的優點,而且是恰到好處的那種展現,不會流于炫耀。

盡管身上有東方血統,但他的體型較似西方男性,高大但不顯得粗壯,身長一九0,寬肩窄臀,每一處線條結實且強壯有力,能夠撐起西裝的版子,讓人覺得看他穿西裝就是在欣賞新一季的時尚走秀。

噢天,她居然因為這個男人的外型再一次分神,還開始幫他做起男性魅力分析?!

冷薔在心中焦慮又懊惱地斥責自己。

“黎總。”梁舒虹不慌不亂的微笑打招呼,然後返回自己在另一頭的座位。

黎君桦優雅地走過來,冷薔覺得他那強而有力的每一步,都像是重踩在她的心上。

不可否認,他是一個充滿致命魅力的男人。

他陽剛俊美,強悍的氣勢造就不可忽視的強烈存在感。她觀察過,當他身處在那個空間時,沒有人膽敢在他面前輕易發言,一方面是怕出糗,一方面則是衆人會主動将發言權交給他,他仿佛生來注定成為一個領袖,接受衆人的敬畏與跟随。

尋思間,剛出席完政界大老告別式的黎君桦已經站定在她座位前,爽冽的男性氣息鑽入鼻尖,引發她心中一陣悸動。

“将東部那塊土地開發案的相關資料整理給我。”黎君桦不帶感情地平述。

“好的。”冷薔力持鎮定,不許自己關注他的男性魅力。

黎君桦淡淡瞥她一眼,随後提步朝那扇黑色雕金大門走去,走沒幾步,冷薔見他去而複返。

“冷秘書。”有別于剛才的嚴肅口吻,他這一聲充滿了譏諷意味。

“是。”她嗓音緊繃的回視。

“什麽樣的人才是你要的?”

啊,剛才與梁舒虹的對話,他全聽見了?冷薔胸中的不安逐漸攀升。

“我不明白黎總的意思。”她直覺裝傻。

“那麽多優秀的追求者,挑不到一位滿意的?”他眸光瞥向她身後,那兒堆放着追求者的花束與包裹。

衆多男性虎視眈眈,觊觎着他美麗出衆的秘書這個事實,對于本就對她感興趣的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刺激,激發體內的掠奪本能。

清楚洞悉他眼中爍動的不悅,冷薔一窒,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冷秘書,你的眼光可真高,我開始好奇,究竟什麽樣的男人才會是你要的?”

怔望着消失于黑色大門之後的男性身影,冷薔眼中浮現淡淡迷惘。

他似乎很在意那些追求者,但……為什麽?

吃醋?

突來的念頭使她思緒的回路短暫當機。

冷薔茫然地坐回位子上,驚愕地發現一件事實——她不在乎那些追求者,但她竟然介意黎君桦的想法。

她的目标是黎陌洋。

黎君桦伫立在落地窗前,雙手插放口袋,因思考而習慣性半眯着眼。

頂上篩落的白色光線使他的臉部線條剛峻,白皙而俊美,像座冰冷的石雕。

從頭到尾他的防備與試探都是多餘,那個女人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他為這個認知感到諷刺可笑,但同時也憤怒。至于憤怒的來源是什麽,他并不清楚。

不,其實他很清楚。打從那個女人用着無所畏懼的面貌,宛若女戰士一般的反駁他,甚至透過語言與表情顯示對他毫無興趣,他的目光便已經離不開她。

他甚至已經記不得過去那個膚淺而庸俗的女人,與此刻占據他思緒的女戰士是同一人。

他覺得自己近日來交手的是完全嶄新的另一個人。她說話的方式,行為舉止,思考模式,乃至于氣質,都不是過去被他鑒定為俗物的那個人。

事到如今,探讨這些已于事無補。

他向來都确定自己要的是什麽,當目标鎖定,出手便毫不遲疑。

他欣賞她。

喜歡她不畏一切與他對抗的模樣,喜歡她那雙跳躍着火苗的美眸,喜歡她明明火爆勇敢,卻又刻意佯裝淡定的那份頑強。

會在這麽短的相處時間內重新喜歡上一個人,連他回過神冷靜思考時,自己也甚覺難以置信。

許多人說他擅于掠奪,而他确實是如此。置身于權力的最核心,不掠奪便等着被掠奪,他的動作必須比敵人更敏捷,必須比獵物跳得更高,他必須确保自己伫立于高處,且吃立不搖。

包裹在高貴中的殘酷,優雅的野蠻。這兩句話一直是他所處的世界必須具備的姿态。

他也從不否認自己是只高傲又野蠻的獅子。但是他有自己的品味與步調,并不是任何人都夠資格成為他的獵物。

冷薔是第一個。

第一個讓他産生掠奪沖動的女人。

黎君桦棕眸中閃動着渴望,那抹渴望使他看起來自信而驕傲,他依然凝視着落地窗外的冷薔。

她仿佛有所感,時不時擡起眼,一邊揉着額側一邊注視着那面窗。

從她的角度看過來,只看得見一面反光鏡,她看不見他。

如果她是為了提升身價,才将黎陌洋視為目标,那大可不必了,因為他不會讓她有那個機會的。

黎君桦揚起愉悅的淺笑,與落地窗另一端的冷薔相視,盡管她根本看不見他,他卻能用深邃的眸光描繪她清麗的輪廓。

他擡起手,長指在玻璃窗上輕敲,仿佛等待着狩獵時刻的到來。在這之前,他隐身于暗處,帶着好心情靜靜觀察獵物。

冷薔瞪着那面窗。

或許是錯覺,抑或是她的想像力太豐富,總覺得黎君桦就站在窗後凝視着她。

打從他進到專屬的辦公空間後,她便坐立難安,下意識挺直背脊,不斷調整坐姿,甚至有股沖動,想拉開抽屜拿出折疊鏡查看儀容。

冷薔,你夠了!你必須停止!她在腦中對自己大喊。

冷薔閉起眼,反覆深呼吸,但她就是忘不掉,那一夜在挂滿月光的泳池畔,當絕望的夢魇包圍了她,近乎窒息的那一刻,是他救了她。

但她不能被混淆。

那只是一個意外,他并沒有真正地“拯救”她。

黎君桦是一個意外——不,他不是意外,他只是她計劃中的一小部分。

一個很小很小的部分。應該是微不足道的,不該演變成這樣。

冷薔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再注意那面窗,甚至是隐身在窗後的那個男人。

她不允許自己跟黎家的男人有任何牽扯。

除了黎陌洋。他才是她的目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一想到接下來可能面對的,冷薔的手指微微顫抖。她握緊了筆杆,将那份難以排除的緊張壓制下來。

她必須專心,全神貫注,只需要想着黎陌洋一個人就好。

“冷秘書,我臨時代替黎總出席一場商業餐敘,實在抽不開身,能麻煩你幫我将一份重要文件交給黎總嗎?”

突來的任務迫使早已下班返家的冷薔不得不前往餐敘地點,從言特助手中接過一只深咖啡色軟皮文件袋。

“抱歉。”一身盛裝的言特助遞過文件袋時對她歉語。

“別擔心,這本來就是我該分擔的工作。”斂起眼底的疲倦,冷薔抱着文件袋滑進駕駛座裏,前往言特助指定的地點。

一段車程後,冷薔駕駛的日系小車停靠在一處私人招待所前。她降下車窗,望向那棟外型深具歐式典雅風格的豪墅,心中湧上一股嫌惡。

奢華富麗的外殼,底下卻藏着人性最肮髒的欲望。她無法忍受這些,但偏偏她逃不開。

心神不寧的下了車,冷薔抱緊胸口的文件袋,一手利落地系好風衣腰帶,快步走向門口的警衛站,出示自己的證件。

“冷小姐,黎先生已經在裏面等着。”核對完身份,原本眼神尖銳的警衛随即釋出善意。

冷薔有些詫異,但立刻意會過來,原來這處私人招待所是歸在黎君桦名下,想必他早已知情她會代替言特助跑這一趟。

伸手推開雕花玻璃門,她不讓任何情緒滞留在臉上,冷靜地走進屋內。

屋內的設計是含蓄而精致的英倫風格,腳下的勃根地紅織花地毯像一片延伸的花海,迎賓處擺放着一架鋼琴,柔軟的軟呢沙發安置在旁,兩大面頂至天花板的玻璃櫃,裏頭展示着各式英倫古董。

此刻所處的寬敞空間,處處彰顯著貴族風範。除了那些自負傲慢的黎家男人,還有誰會如此講究裝潢品味?顯然沒有。

她一邊欣賞四周持續往前走,行至英倫宮廷式的金色螺旋梯時,一陣激烈的争吵聲自樓上傳來,她不得不放輕腳步。

“奧斯汀,我從來沒求過你什麽,但這一次算我求你,你救救瑞克吧,要是挺不過這次的危機,他會死的。”

“是嗎?我可不這麽認為。”

“奧斯汀!”

冷薔步上階梯,循着聲源,小心翼翼地尋至二樓。

位于二樓中庭開放式的小客廳裏,她看見穿着正式晚宴西服的黎君桦坐在沙發上,褐色短發往後梳整,露出深邃的五官,但此刻內斂的怒氣為那份俊美添了一絲陰沉。

望着那張日日相對的俊臉,她的心口微窒,強迫自己移動眸光,望向另一名全身繃緊,同樣有着棕色長發,面貌精致嬌美的年輕女人。

女人的神韻與五官像極了黎君桦,冷薔為這個發現而驚詫,但随即想起,黎君桦似乎還有個妹妹……

“艾麗卡,你回去告訴他,如果他還想繼續利用你來向我讨救兵,那他可以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因為我不可能出手援助。”

黎君桦冰冷的嗓音替冷薔解開了困惑。艾麗卡,中文名字是黎涵靜,黎君桦的親妹妹。

淚水如泛濫的海洋,淹沒了艾麗卡的眼眸,她痛苦不堪的瞪着黎君桦,目光充斥着恨意。“奧斯汀,你為什麽這樣對我?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敵人!”

“對我來說,當你執意為了那個男人離開這個家,你就是我的敵人。”黎君桦幾近冷酷無情的直視着妹妹。

即便是一同成長的手足,在觸見那雙棕眸中的森寒時,艾麗卡抽直的背部不可抑制的輕顫。

“那是因為我深愛瑞克啊!”艾麗卡不死心,她大老遠從紐約飛來臺灣,為的便是挽救丈夫視為性命的事業。

“你确定他也用對等的愛情回應你?”黎君桦諷刺地反問。

艾麗卡眨眨淚眼,硬是将那抹心慌壓下去。瑞克當然愛她!這是無庸置疑的,她不該懷疑自己的丈夫。

“當然,瑞克也深愛着我,我不能沒有他。”艾麗卡哽咽地央求,“奧斯汀,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你救救他吧!”

黎君桦冰冷的別開眼,望向呆怔的伫立在樓梯口的冷薔。

那一瞬,當冷薔看清他眼中陰郁的沉痛,她的心被某種奇異的情緒絞緊。

“把東西給我。”黎君桦緩緩站起身,朝冷薔伸出手。

艾麗卡驚詫地別過臉,察覺有外人在場,臉色立時羞憤地漲紅。她倉皇地将臉轉回來,用顫抖的雙手将自己環緊,勉力維持着僅剩的自尊。

冷薔只覺無比的尴尬,只能神色艱難地走向黎君桦,将摟在胸口的文件袋遞過去。

交手的那一刻,修長的手指不經意畫過她的手背,她被那陣冰冷的觸感吓了一跳,下意識擡眸望向黎君桦。

那張俊美的臉龐面無表情,死寂得令人心慌,奇異的是,她竟能感覺到此刻他的心情是沉痛的。

怔忡間,黎君桦已抽出袋中的文件,高大身軀轉向艾麗卡,将整疊文件往桌上一擲,數張照片散落在地。

不堪入目。

照片中的白人男子與不同的女人擁吻,有的甚至是赤身裸體的狀态。

“看清楚了,這就是你深愛的瑞克。”黎君桦嚴厲的嗓音刺穿了艾麗卡。

艾麗卡的神情如同蒙受一記悶拳,整張臉瞬間轉為慘白。

“不……”宛若破碎一般的嗓音溢出了艾麗卡的咽喉。

“你不顧我與父親的反對,堅持與這個男人離開,甚至為了他不斷出賣我們,現在又為了他跑來向我哭哭啼啼……艾麗卡,你到底要讓自己多可悲才肯放手?”

“不!”再也顧不得有他人在場,艾麗卡發出心碎而憤怒的尖叫。“是你做的對不對?奧斯汀,這一切是你幹的!”

冷薔詫然,但當她望向黎君桦時,她無法從那雙結冰的棕眸讀出半點情緒。

“是你設計瑞克,讓這些女人去接近他的,對不對?”艾麗卡尖聲指控。

“如果他把持得住自己,他不會碰那些女人。”顯然黎君桦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并不打算加以否認。

聞言,在場的兩個女人皆是一愣。艾麗卡痛哭失聲,而冷薔只是僵直的伫立于原地,難以置信的情緒滿盈雙眼。

“奧斯汀,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恨你!”艾麗卡猛然撲向她曾經無比敬仰的兄長,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那清脆的聲響宛若雷聲鳴動,震撼了冷薔的整個世界。

她怔瞪着那一幕,黎君桦傲岸的身影依然聳直,陰寒的俊臉直挺挺地承受了這一掌,毫不畏懼,亦無閃躲。

他曾經那樣疼愛的小妹,過去總是圍繞在他身邊,用那雙滿溢着敬愛的大眼凝視他,對他盡情地撒嬌……而此刻,她卻為了一個男人與他決裂。

艾麗卡似乎也被自己失控的舉動駭住,呆了數秒,但随即又恢複盛怒狀态,崩潰的尖嚷聲在下一刻響起。

“奧斯汀,我恨死你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更不會承認你是我哥!”

倉皇離去的奔跑聲敲破了一室的寂靜。

望着艾麗卡滿懷恨意的身影,黎君桦僵硬的伫立于原地,他的下颚抽緊,眼神森寒,表情是憤怒的。

但冷薔很清楚,掩藏在憤怒底下的,是一顆受創的心……

老天,難道艾麗卡看不出來,黎君桦有多麽想守護她?他的手段再狠,用意絕不是為了傷害她,她怎能為了一個外人傷透至親的心?

這一刻的寂靜太沉重,幾乎壓得胸口喘不過氣,冷薔咽動了咽喉,卻心疼得發不出半個音節。

是的,心疼。她為這個用盡手段,只為敲醒寶貝妹妹可笑愛情夢,卻受到如此對待的男人感到心疼。

黎君桦望着妹妹離去的方向,緩緩啓嗓,“那個男人只是想利用她,透過她獲得黎家的資源與援助,但她就是看不透,寧願與家人決裂也不惜幫助那個男人,我必須讓她從虛構的美夢中清醒過來。”

冷薔能清楚看見他眼底的痛苦,想必他與艾麗卡曾經感情深篤,會走到這一步,他內心比誰都痛。

“她背着我們,将名下的資産全轉移給那個男人,甚至動用股東的身份,将許多黎氏相關産業的內線消息全給了那個男人。”黎君桦眯起盛滿怒氣的棕眸,此刻痛心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曾經是那樣溺愛着這個妹妹,與父親一起珍護着她,誓言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一分半毫,但她卻毫不留情地為了一個男人背叛他們的守護。“她甚至開始指控我們是掌控金錢與權力的魔鬼,她認為她純潔的愛情被我們毀了,她根本不相信那個男人是為了錢接近她。”

艾麗卡已經被對方徹底洗腦,活在謊言編織的愛情世界,早已失去了理智。

她太清楚這種感覺,再清楚不過……冷薔咽下喉間的硬澀感,垂放身側的纖手緩緩攏緊成拳。

“我不想失去她,我只有她這麽一個妹妹,她曾經是我們家最珍貴的寶物。為了我那深受打擊的父母、為了這個家,我不得不這麽做。即使會讓她恨我,我還是得這麽做。”黎君桦森寒的注視着某一方,僵硬而肯定的低語。

身為黎家繼承者,他背負着太多人的期望,卻也在擊碎許多人的夢。他必須承受更多的恨意,做下每一個艱困的決定。

這是冷薔不曾見過,在權力鬥争的世界中,人性最幽微的一面。

屬于黎君桦內心最幽微的一面。

她恍然察覺,原來這個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會感到痛,也有疲憊不堪的時刻。

此刻的他,宛若一只負傷的野獸,寬闊的肩膀撐起的是滿載的悲傷。

凝視着這樣的他,她發覺自己的胸口傳來鈍痛感。她告訴自己應該轉身離開,不該再繼續深入他的世界,那裏不屬于她。

但,她走不開。

因為她多希望自己是他。早在當初,若她能早點看清“那個人”的真面目,用盡各種手段杜絕一場悲劇的可能性……

正因為能體會他亟欲守護至親的心情,她心疼他所承受的痛。這一刻他的心情跟她太像、太像,她無法狠心的走開。

“很痛吧?”美眸盈滿了不忍與憐惜,她低聲問。

黎君桦一窒,緩緩別臉望向她,大手撫上泛紅的臉頰,自嘲地勾唇:“你是說這個嗎?”

冷薔輕輕搖首,随後款款走向他,在內心矛盾的拉鋸中,将纖手平貼上他的胸口。包覆在晚宴服之下的心髒正溫暖地跳動。

“我是說這裏。”她接近嘆息地低喃,眸光仿佛穿透了整片胸膛,直達他內心深處。

這聲撫慰似的嘆息,震撼了黎君桦的世界。

他僵住,思緒凝固,感覺她柔軟的掌心輕按着他胸口。這一刻,他的心完全為她所掌握,她主宰着他的全部。

意識到自己失态,冷薔有絲恍惚地擡起眼,觸見那雙棕眸正釋放出濃烈的情感,如烈焰般狠狠灼痛了她,她才猛然驚醒。

“抱歉……”她心慌地急欲抽手。

但更快地,一只大手按住了白嫩的手背,不許她移走半寸。當她再度揚眸時,她在他眼中看見炙熱的渴望。

但他什麽也沒做,就只是靜靜地與她視線糾纏。

世界仿佛被隔絕在這份凝視之外,她深鎖的心扉被敲開。

“是的,很痛。”良久,他沙啞的答覆着,目光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然後他慢慢攢緊她的手,重壓在他渾厚的胸口,一同聆聽着那強壯有力的撞擊聲。

同時,她平緩規律的心跳,仿佛受到月亮牽引的潮汐,複雜而充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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