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安席塵不放心,開車帶她到醫院時,只見長廊裏一個男子正在抱頭痛哭,搶救室的燈還在亮着。這一刻,他就明白,在搶救室裏的應該是他的妻子。
醫院裏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君筱最讨厭這種感覺,每次只要有客戶出院,她來到醫院裏,就好像就到了地獄的入口。
前面等待她的或許是死亡,但她卻想看到希望。
在那個男人面前站定時,她心裏抖了一下——她的客戶,她再了解不過了。
看了眼搶救室的門,不由得嘆了口氣。
“李先生。”她輕聲喚了聲那個在沉痛中的男人。
“林經理,”李致像看到了希望一樣,馬上抓住了林君筱的肩膀,“你來就好了,我妻子腎衰竭,剛剛在家裏昏倒送來了醫院……”
林君筱皺了下眉,憑着她對客戶資料的熟悉度,她記得這個李致是一個客戶轉介紹來的,當時保額不足30萬,她年輕,才32歲,所以沒有體檢,如實告知時,她特意問了下病史,但他們堅持說沒有。
只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如何就腎衰竭了。
這個時候,她也不好問人家這些,只能點點頭,“你先不要太着急,一會兒聽聽大夫怎麽說。”
“我是想問我的保險,要如何理賠?”他明顯慌亂,卻不忘在第一時間給她打了電話。
林君筱覺得他根本就是有預謀的投保,否則正常人都會等病人從急救室裏出來,聽大夫說明情況,需要如何治療,大概需要多少錢,然後才會想到自己的保險。
這個李致有些不正常。
“對不起李先生,重疾險有90天的等待期,你為妻子做的保險,從投保之日到現在,還未滿90天,所以不能理賠,按照合同規則,會退還您所繳全部保費。”
“什麽?還有等待期?”李致一下子憤怒起來,在醫院裏開始大聲嚷嚷起來,“我都投保了,而且錢都繳了,為什麽不賠?當初做保險時,你說的好聽,現在翻臉不認人。”
“李先生,當初保險責任方面我向您介紹一清二楚,關于等待期的問題,我也特別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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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什麽等待期,反正我在你這做的保險,你要不給我賠,我就去公司投訴。”
李致急紅了眼,根本不聽林君筱解釋,而且還上來想推她。
安席塵一把将林君筱拽到了身後,一身肅然之氣令李致縮了縮肩膀,“這位先生,有話好好講,如果你動手的話,就是刑事問題了。”
“席塵,我自己來解決。”林君筱想從他身後出來,無奈安席塵纖高的身體将她掩護的很好,她根本鑽不過來。
李致當真被吓到了,向後退了兩步。可他哪裏甘心,馬上掏出了手機,又開始叫嚷,“我現在就打電話去你公司投訴,林君筱是吧,你等着……”
這時,搶救室的大門被打開,出來的護士疾色對他道,“這裏是醫院,不能大聲喧嘩。”
李致電話沒打成,抖着聲音問那護士,“我妻子怎麽樣了?”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她腎衰竭的很厲害,可能需要換腎。”
“換腎,那得多少錢?”
“保守估計五六十萬。”
李致一聽,又将茅頭轉向了林君筱,“你聽到沒有,我妻子需要五六十萬,如果沒有這筆保險費,她就沒命了。”
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林君筱心裏難受,不過确實沒有到等待期,公司肯定不會給賠。
安席塵在一旁攬着她,讓她的身體輕輕靠向他,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靜等着搶救室的燈熄滅,他妻子被推進了重症監護病房。
期間,李致對她又是哭又是罵,而林君筱卻半句都沒有反駁。
從醫院出來,天都快亮了,折騰了一個晚上,其實什麽都沒做,只是在外面靜靜地看着躺在裏面的年輕女子,和趴在她身上痛哭不已的丈夫。
安席塵是夜貓型,即使一個晚上不睡覺也一樣精神奕奕,而林君筱頭靠在車椅背上,困倦加疲累感讓她像暈過去了一樣,微微的阖着目。
他開車,轉眸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可能睡着。
“如果他真的投訴,會不會很麻煩?”
“無所謂啊,我又不是沒被投訴過。”做這行,投保的時候還好說,到了理賠時,尤其是不能理的時候,客戶當然會不願意,投訴吵架都是經常的事。
“這個李致家裏條件不太好,本來剛才我還想說,我自己掏三十萬給他,讓他給妻子看病,但是現在想來,他也聽不進去了。”
她閉着眼睛跟他講話,連聲音都脆弱不堪。
安席塵想笑,這個女人的腦子是怎麽長的,人家這麽罵她,她居然還想樂善好施。
到家時,淩晨四點,她渾渾噩噩的上了床,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團,呼吸平穩而均勻。
安席塵在她身邊躺下,一手将她撈進懷裏,“明天別去公司了,好好睡一覺。”
她在他懷裏輕輕搖頭,“不行,我從不請假。”
“如果你病倒了,才會損失更重。”他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腦後的頭絲,眼睛微微垂着看向她蒼白的臉。
“我身體很好。”她好像在呓語着說了這句話,然後就真的睡着了。
安席塵沒有再與她争辯,只是抱着她沉沉睡去。
早上的鬧鈴沒響,林君筱再睜眼已經八點了,她慌慌張張的沖進了浴室,洗漱完畢,才看見安席塵将早餐做好了。不過她快遲到了,只咬了兩片面包,就抓了包包匆匆忙忙的出門。
安席塵感覺得出,這件事不會就這麽算了,那個李致又怎麽會善罷甘休。但她的事,尤其還是工作上的事,他從不想正面幹預,一如她從沒有開口問過他工作的事。
只要支持和相信就夠了。
***
兩天後,總公司營銷部經理把林君筱叫了過去,告訴她有人投訴,現在已經轉到咨訴室了。說林君筱當初并沒有說明等待期的問題,李致堅持要求理賠。
但這件事還好處理,因為李致當時親筆在投保書上簽的字,而投保書上已對等待期做了充分的說明。
他一時啞言,知道肯定是賠不了了,自然不甘心,就告訴咨訴室,當時給妻子投保時,已經知道妻子有病,但如實告知時,是林君筱堅持不讓寫。
等于反咬她一口。
營銷部經理趙斌對林君筱還是十分了解,知道她的為人,只是也很無奈,“林經理,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因為這件事沒有人證,而且對方堅持要投訴,恐怕公司還是要偏向客戶的利益。”
林君筱明白,遇上這種事,經理人也是無可奈何。甚至有的代理人怕被公司處分,還提出向客戶私下合解,賠償一部分錢讓客戶撤訴。
但林君筱堅持沒有這樣做。她一向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沒有做過的事情她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還有一點,我想林經理有個心理準備,如果一旦投訴成功,會被扣品質分,這樣就直接影響你年底的晉升了。”保險公司基本法有規定,業務員被扣十分時,半年內不得晉升。
“我知道了,謝謝。”
林君筱還是一副淡定如厮的神态,離開了營銷部,她還是去了趟核保。
有些事情,她不是很明白,所以要向楊紹平了解一些——比如說,李致的妻子當初就已經有很嚴重的腎病了,為何核保時,卻沒有看到她之前的就診情況。
“對于這件案子,我後來也詳細了解過,她的确沒有看過病,前期體檢時發現的。因為現在保險公司的系統還沒有辦法對接到體檢機構,像這種情況,保額在免體檢內,公司也只能認賠,只是可惜,她還沒出等待期就犯病了……”楊紹平細細的向她解釋。
“當時投保時,他的确問過我,多少保額可以不體檢……都怪我一時大意了,應該引起警惕的。”林君筱輕輕一嘆,原來自己也有不專業的一面。
“沒事,耐心等待公司的決定吧,大不了就是半年不晉升。以你的業績,只是時間的問題,早點晚點都無所謂。”楊紹平也算在開解她。
林君筱只是笑,她其實不太關心晉升的問題,只是這種騙保行為,她實在接受不了,尤其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一周後,公司的處理結果終于下來,還是尊重客戶的說辭,對代理人進行了扣分扣錢的處罰。林君筱被罰了兩千塊錢,扣了十分,年底肯定不能再晉升了。
這件事在部裏也引起了不小的反想,大家自然氣憤。
“公司怎麽這樣?那以後豈不是客戶不滿意,個個都能來投訴代理人了,這以後還怎麽幹?”
“沒辦法,現在各行各業都在拼服務。客戶不能理賠,自然心理不痛快,公司也是想讓客戶有個宣洩口。”
“那也不能拿咱們宣洩吧……別人就算了,咱們林經理那可是個剛正不阿的人,別說騙保,就連填假單子這事她都不幹。”
“我說這事肯定有人在背後慫恿客戶,要不然他怎麽知道拿這件事來投訴?”
“肯定是十八部那個三八。”
“我想也是。”
十八部經理郭信文是與林君筱同期出部的經理,但她做的不好,差點掉級,更不要說晉升總監,平日裏話來話外的就在針對林君筱。
只是她懶理,按照她的話來說,她是來工作的,又不是鬥法的。
不過這麽專業性的投訴,說是客戶自己的想法,也确實很難相信。
好在afo的廣告位很快要上了,讓林君筱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些,人總是要在最灰暗的時刻,找到一絲光明。
快下班時,安席塵給她打電話,說下班去接她。
林君筱覺得家之一字在人的一生中,都有着避風巷的作用。對于安席塵,她知道他一直都在默默關心着她。雖然他的言語不多,但行動上她從沒有懷疑過。
就像這段時子,她每天回到家,他都會陪着聊天,與工作無關,天南海北的胡聊。她其實去的地方不多,也沒有出過國,相較他而言,簡直儉腹高談,才發現自己還挺喜歡江郎才盡的感覺,尤其是他面前,才盡就才盡了吧。
聽着他繪聲繪色的描繪世界的奇觀,頓覺自己是井底之蛙。但對于這件事情,從那晚起他就沒有再提過。
他知道她習慣開車,所以每次來接她下班時,都是讓喬菲送來,或是打開來,然後再開她的車。
“我們去哪裏?”
“約會……”他從口裏輕輕的飄出了這兩個字。
林君筱一愣,第一感覺心裏都年輕了,“好啊!”
她現在的心情正适合去約會,像一些心智未成熟的少女,工作上不開心時,就找男朋友發發牢騷,或是挽着他的手臂一通抱怨。
但她不喜歡發牢騷,只拉着他的手,就已經很滿足了。先結婚後戀愛,其實也別有樂趣。
安席塵買了電影票,是一個喜劇,但林君筱的笑點很低,他的笑點也不高,坐在電影院裏,聽着別人都在哈哈大笑,倆人只能相視微微一笑。
倒是狂街的時候,安席塵給她買了一個熱可可,倆個人手拉着手漫步在外灘。夜晚的夜風柔柔的吹着,身邊是一個溫柔的男人,林君筱确實有些心猿意馬。
曾經很排斥談戀愛,覺得不僅浪費時間,又沒有意思。現在這個樣子,兩個人好像一個小小的世界,她卻向往和滿足。
來來往往的人群都向他們投來了豔羨的目光,尤其是他們的無名指上戴着同一款婚戒——這樣的幸福不屬于戀人,只屬于夫妻。
安席塵看着她臉色紅潤了起來,熱可可讓她身體暖了起來,笑容也暖了起來。剛才她一臉憔悴的模樣,讓他确實很擔心。
“想不想說說,此時的感受是如何?”
林君筱哧聲一笑,還真是認真的感覺了一下,然後告訴他,“很幸福,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