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戀這件小事
到了高二以後，區嘉的文化課和特長課都變得多了起來。
随着秋天的到來，區嘉越發覺得日子無比枯燥。
初秋的午後，區嘉坐在畫室的角落裏，躲避讓人煩躁的陽光。
這時，畫室裏來了一個男生，作為美術特長生們的人物模特。
男生剛一進門，畫室裏就躁動了起來。
女生們都很熟悉這個模特，除了區嘉。
男生的頭發很短，臉部線條很分明。膚色有些暗，那是夏天的印記。
但笑起來會露出一點虎牙，單眼皮會彎出好看的弧度，依然會讓人為之着迷。
他很愛笑，區嘉偷偷地看着看着，竟也會不自覺地跟着笑起來。
區嘉的臉部肌肉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躲在大大的畫板後面，還戴着口罩，沒人注意到這個瘦小的女孩在笑。
突然，比區嘉高一年級的表姐——郝唯，進來了。
原來，男生是郝唯的同班同學。
因為同是特長生，關系很要好，郝唯請他來當一次美術生的人物肖像模特。
兩人就在教室的中間有說有笑，不怕同學以及低年級的學生議論起哄。
區嘉在那一瞬間，又有點羨慕郝唯。
她可以那樣肆無忌憚地和那個少年一起說話、一起笑。
而自己，只能這樣躲在陰暗的角落裏。
這是區嘉第一次見到伍銘炀。
已然悄悄地将少年的音容相貌，刻畫在自己的心上。
後來再見到伍銘炀時，是在黃昏的操場上。他仍是和郝唯在一起。
他們總是有說有笑的，偶爾，還會打鬧。
即使已經高三了，兩個人還能如此，真好。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
他們看起來可真般配。
郝唯突然看向了區嘉所在的方向。
這讓區嘉心裏一驚，生怕被她發現，自己在看他們。
幸好，區嘉坐在夕陽裏，郝唯只能看到自己的剪影，看不到臉。
區嘉習慣在這個時候來操場的看臺上坐着。
趁着人們去吃飯的空隙，可以讓臉上的那些看起來有些髒的東西，透透氣。
雖然臉上的痘痘并非密密麻麻，但因為聽到過有男生在背後議論，說那些痘痘看起來很惡心，區嘉不得不天天戴着口罩，遮住一大半的臉。
那些痘痘不痛不癢，突然間來到區嘉的臉上，一年了，就是賴着不走，連區嘉自己也不想用手去碰它們。
區嘉的媽媽很心疼區嘉，常常四處打聽治療那些痘痘的方法
但是，用在區嘉的身上總是沒有什麽顯著的效果，只能抑制住。
有人勸區嘉的媽媽，不用太過于關注那些痘痘，等區嘉再長大一些，自然就褪去了。
可是區嘉已經十八歲了，對于女孩子來說，已經是青春期該走掉的年紀。
其實，區嘉在遇見伍銘炀之前，已經放棄與這些痘痘作抗争了。
既然它不痛不癢，又在乎它做什麽。
但是，自從見到了伍銘炀以後，區嘉總會在晚上的時候，偷偷地拿出他的素描來看。
只要看到他美好的面貌，區嘉就不自覺地會介意起那些痘痘。
他的那張素描，就藏在區嘉書桌的抽屜裏。
就像是一個見不得天日的秘密。
區嘉會看着他定格的笑容跟着傻笑。
接着，就會想起常常出現在他身旁的郝唯。
最後，還是回到失落。
還好這些情緒沒人會發現。
有一天早上，天還沒有完全亮，區嘉遠遠地就看見了在校門口等人的伍銘炀。
他手裏好像拿着一束綠色的東西，像是密蒙花的花序。
區嘉猜，應該是送給郝唯的。
但拿到花的不是郝唯，是另外一個優雅又好看的女生。
女生笑得花枝亂顫，仿佛密蒙已經開了花。
他看着她，也笑得很美。
區嘉從未見過這麽溫柔的男孩兒。
他高高大大的，卻有着別人沒有的溫柔。
即使那些溫柔，永遠不可能屬于自己。
她還是相信，再也沒有像他那樣好的男生了。
區嘉先前只羨慕郝唯，現在又羨慕這個女生。
或者說，她羨慕所有可以和他說話，嬉笑的人。
區嘉原本羨慕郝唯有一個和藹可親、事業有成的爸爸，後來羨慕郝唯有姣好的容貌，以及更出衆的才華。
現在最羨慕郝唯的，是可以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伍銘炀身旁，從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其實，除了自己，誰出現在伍銘炀的身邊都不會太突兀。
在遇見伍銘炀以前，區嘉覺得有媽媽就夠了。
但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貧乏，自己本身有多不堪。
如果是自己在伍銘炀面前，只會相形見绌。
而他和那些花兒一般好看的姑娘們在一起，相得益彰，只會讓人豔羨不已。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到晚上，區嘉就頻繁地用手碰臉上的東西。
她想試着把那些髒東西一點一點擠掉，于是，原本不痛不癢的痘痘，因為接觸到手上的細菌後開始發炎了。
由于發炎，區嘉手一碰那些痘痘就會覺得刺痛，便不敢再輕易觸碰。
每一日，每一夜，只能陷入無窮的煎熬與折磨，無可奈何。
伍銘炀又被郝唯帶去畫室了，手裏還拿着未開的密蒙花。
這次，大家畫的是伍銘炀的半身像。
在區嘉的畫中，伍銘炀手裏的密蒙卻已是盛開的模樣。
作為區嘉最喜歡的花，她閉上眼也能畫出密蒙最好看的樣子。
這次的伍銘炀變得更好看了。
頭發比上次長長了一些，額前留着細碎的劉海，眉眼似乎更清秀了，膚色也比初秋的時候白了一些。
區嘉悄悄地跟人換了位置，她要從不同的角度看他。
從他的側面看去，那看過千百遍的笑容依然很耀眼。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會發光。
那是一束極溫暖的光，猝不及防地照進區嘉陰暗冰冷的內心深處。
半身像的重點不再是五官，區嘉卻依然将他的模樣刻畫得十分仔細。
這一幅，也成了區嘉的珍藏。
可是，區嘉已經不滿足于每天偷偷看他的畫像了，她想看到更多面的他。
想每一天都看到他的相貌，為他作畫，想每一天都聽到他的聲音，聽他談笑風生，無論和誰。
只要能看見他，聽到他，區嘉的心髒就像是被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可以更有力地跳動。
于是，區嘉開始尋找每一個可以看到他的機會。
在教學樓，她希望自己所在的樓層廁所堵掉，這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到他的樓層去，走過他的教室，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到自己的秘密。
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他恰好在走廊和同學聊天，從他的身邊路過時，可以聽一聽他的聲音，甚至嗅一嗅他的氣息。
下課的時候，以前不常出教室的區嘉，開始頻繁地在校園的各個角落尋找，尋找他的身影。
運氣好的話，可以剛好看到他與朋友在校園裏透氣，這樣，就能與他一起呼吸一起休息了。
在餐廳，她會遠遠地看他吃什麽飯，她也吃什麽飯，好像這樣就是在一起吃飯了。
因為痘痘，不太能吃辣的區嘉，吃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辣，竟慢慢成為了習慣。
區嘉的抽屜裏，他的畫像越來越多了。
可是，那些都只是越藏越多的秘密，區嘉小心翼翼地守護着。
在黃昏的操場上，她總是很努力地尋找他的身影，即使天黑得越來越早，即使傍晚的風越來越凜冽。
運氣好的話，她可以看到他在籃球場上恣意奔跑，意氣風發的樣子。
在心裏，無聲地為他利落的進球和精彩的助攻喝彩，千百次。
區嘉以前完全不懂籃球。
但是，她想了解他，想在家裏和他同時異地地看籃球比賽，想為同一個球星喝彩。
她總是在人們從球場散去時，假裝不經意地經過，尋找機會偷聽他們的對話，知道自己想了解的事情。
就算偶爾看到的是他和郝唯在田徑場上散步，也很滿足。
他和郝唯在一起嬉笑、玩鬧，都無所謂。
只要看到他，看到他在笑，就好了。
有一次，區嘉看見伍銘炀一個人在操場上散步。
盡管天色已經很暗，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本身就會發光呀。
無論他在哪裏，總能吸引自己，一眼就能準确地找到他的所在。
這次，他走得很緩慢，不再蹦蹦跳跳的，像是有什麽心事。
第一次覺得他的身影不那麽高大，很渺小，很孤獨。
區嘉一動不動地關注着他，絲毫沒注意到變換的天氣。
突如其來的大雨，不停地澆在身上，又冰又涼。
因為雨水，因為寒冷，連呼吸都不自覺地變得又深又急。
操場上其他的人們像一群受驚的鳥獸，一下子散去。
但是，伍銘炀還在那裏走着，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區嘉從看臺上下來，鬼使神差地，遠遠跟在他身後。
就這樣陪着他一起淋初冬的雨，也很滿足。
至少，這片天地裏，只有他和自己兩個人。
天徹底黑了，雨漸漸變小了。
伍銘炀終于意識到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突然朝操場的出口狂奔起來。
區嘉停下來，站在黑暗裏，看他狂奔的身影。
伍銘炀或許是感知到了有人仍在操場，片刻的回頭，什麽都看不到。
一場冬雨，兩個人同時生病了。
區嘉從郝唯那裏無意中得知伍銘炀生病的消息後，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
可以和他一同生病，吃一樣的藥，這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區嘉知道自己是真的病了，病得很重。
她很清楚，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不會有人，有藥，可以解救自己。
藝考将近，郝唯以及高三的美術生，要去另一個城市集訓備考。
包括伍銘炀在內的傳媒生。
區嘉知道，要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伍銘炀了，心裏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悄悄地和他暫時道個別，為他加油。
煎熬地等到晚自習結束，區嘉沒有立刻回家，又一直等到高三下課。
她推着電動車，跟着高三生的人潮，緊盯着其中的伍銘炀和他身旁的女生，正是上次一大早收到密蒙的那個女生。
伍銘炀和女生并排騎着電動車，在說着什麽。
區嘉試着努力聽清他們的對話，但是被電動車發出的聲音蓋住了。
突然，兩個人停了下來。
區嘉急忙剎住車，慶幸周邊還有很多的學生經過，沒被誰注意到。
伍銘炀和女生将車停在路邊，站到了人行道上，在昏黃的路燈下。
區嘉躲在沒有路燈的梧桐樹後面，離兩個人不遠。
伍銘炀一開口，就帶着不耐煩的語氣。
“我肯定是要去的，那是我的夢想。”
“你就不能為我考慮一下嗎？”
“難道我為你考慮的還少嗎？”
女生沉默。
“那你再為我考慮一次，別去北京了，好不好。”
女生的語氣有些軟了。
這次，是伍銘炀沉默了。
區嘉知道伍銘炀那次在操場上淋雨是為什麽了。
“可是，你也知道我為那所電影學院付出了多少，這一次，就一次，也為我努力一次好嗎？你也來北京，我們依然可以在一起。”
顯然，兩人不是第一次讨論這個問題。
“可我不是特長生啊，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我考不上北京的學校的，銘炀。”
“這個時候努力并不晚呀。再不濟，再不濟，你就讀北京差一點的學校。只要我們在一個城市就好了。”
“你知道我家人對我抱了多大的希望嗎？我怎麽能随便上一所學校呢？”
“算了。不要再說了，再說也不會有什麽結果。”
“伍銘炀！”
“快走吧，不早了，你家人會擔心的。我送你。”
本來是一次無聲的送別，區嘉卻以這種形式了解到了伍銘炀的難過。
他最後的“算了”，是多麽的無奈啊。
她可真自私。
區嘉第一次不是羨慕，而是憎惡伍銘炀身邊的，那個花兒一般的女生。
看來，我還不夠了解他。
區嘉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她想要試着了解伍銘炀的內心。
她不要和那個霸着他，卻不愛惜他的女生一樣。
區嘉開始留意傳媒生的課程，去圖書館借閱關于編導制作的書籍。
她覺得自己開始慢慢變得幸運了，甚至有些被喜悅沖昏了頭腦。
區嘉在借閱的書籍中，發現了伍銘炀的筆記。
對她來說，是改變命運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