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寒地凍,岑懷瑾依舊搬着椅子,抱着手爐,裹在大氅,固執的坐在院內看星星。
蘇綿延想要張嘴罵些什麽,奈何凍得牙齒打架,渾身直打哆嗦,腳跺麻了,仍是不覺得暖和些許。
明明身體在狂喊着,讓我回房間吧,太冷啦,理智依舊将他定在屋外,看着岑懷瑾一臉向往的仰望天空。
蘇綿延所有跳動的情緒,剎那間安穩了下來,心平氣和的坐在了岑懷瑾身邊。
“你為什麽那麽喜歡星星?”遲疑了許久,蘇綿延問出了口。
“我整日裏久伏案側,于身體無益,二哥囑我,再是貪戀書卷,也不能棄身體于無物。他說陛下曾教他,書卷墨香,權術謀略,也需要活的長久身體無恙。”
蘇綿延抿緊嘴巴沉默了會,道:“嗯...陛下倒是...倒是說的對啊。”
“聽你這語氣不太像是覺得陛下說的對。”岑懷瑾歪頭沖着蘇綿延挑着嘴角笑着。
蘇綿延被他笑的莫名心魂一蕩,忙收斂後道:“只覺陛下同岑兄實在親厚...”
“你是覺得過于親厚了吧。”岑懷瑾将頭轉回去,繼續看星星。
蘇綿延只恐他不悅,想要解釋道:“一向聽聞岑兄是陛下近臣,如今...”
“陛下寬澤仁厚,二哥對她自然是無比敬崇。坊間傳聞二哥的事,我也曾聽到過,當時很是惱火,想要為二哥分辨,被二哥拽住了。”岑懷瑾嘴角浮起淡淡笑意:“二哥說,陛下對他說過,人活一世,總有可為和不可為,可為是能夠做的事,不可為是別人心裏怎麽想的事。到底是人活一世,何必為了別人難為了自己。”
“陛下倒是看得開。”
“陛下哪裏是看得開。”岑懷瑾嘆息道:“陛下身為女帝,做了太多不能做的事情,聽了太多不該聽的話,才明白了不必管哪些事,能讓自己活得舒心。”
“身為陛下,也會有身不由己?不是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岑懷瑾撲哧一聲笑了,寵溺的望着蘇綿延道:“你當什麽,誰不會有不由已呢。若是陛下真的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朝中早就炸開鍋一般熱鬧了。”
Advertisement
“可那是陛下呀...”
“世間的事,要是能仗着喜歡就為所欲為,可真的太好了。”
蘇綿延羞赧的撓頭笑了:“我總覺陛下,不缺吃不少穿,還要被天下人畢恭畢敬的尊崇着,一定是沒有煩惱的。”
“地位尊崇哪裏是別人敬來的,都是争來的。”岑懷瑾嘴角勾起苦澀的笑:“哪裏有什麽是天生給你的,而你不用心便能護好了的呢。”
“陛下是先皇血脈,真正的天潢貴胄...”
“那又如何呢。”岑懷瑾嘴角浮起淺淡的嘲諷:“這個位置,多少人想要坐上去,而坐上去再被拉下來的人,不得好死。多少人敬畏的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而不是這個人。”
蘇綿延體會到了岑懷瑾語氣中的悲涼,心裏說不出難過的沉默了。
他算不得聰明,不能體會人心複雜,更不能夠明白為何善惡總是一念之間,為何一念之間便有善惡。
書中的波詭雲谲,他懵懵懂懂的看着,卻是看不明白人心險惡。
岑懷瑾的話雖然他還不能完全的明白其中意思,但岑懷瑾語氣中藏匿不住的情緒,仍能被他敏銳的感知到了。
也不知是因為天意漸涼,還是因為久坐院中,蘇綿延情不自禁的打了幾個顫戰。
岑懷瑾的目光掠過蘇綿延,若有所思的在蘇綿延臉上停住片刻,又若無其事的轉移了目光回來。
“并不曾聽你提及過蘇綿綿。”
蘇綿延心中咯噔一聲,忙不疊的想要解釋,道:“我管教不利,自然是不好意思提及的。”
“看起來你倒是把蘇綿綿教的極好,不然也不能有此作為。”
岑懷瑾轉頭對蘇綿延淺淡的笑着,蘇綿延無法揣測他是什麽意思,想要解釋想要分辨,最後仍是幹巴巴的笑了。
“你覺得蘇綿綿能去哪呢。”
來了。蘇綿延神思一震,岑懷瑾好似若無其事的問出口的樣子,莫不是想要探一探虛實?
可如今他真的不知綿綿在哪裏...
“我...”
“蘇綿綿可有什麽喜歡的人?”
“綿綿一心向往顏将軍,我總是覺得她癡心妄想....”
聽聞岑懷瑾此話,蘇綿延來不及仔細斟酌,忙說出了口。
“綿綿是向往顏将軍什麽,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岑懷瑾撲哧笑出聲音。
蘇綿延忙想要解釋道:“羨慕顏将軍戰場風姿,不是其他!”
“你我說話不必注意,要是出門說,你得多多注意了。”岑懷瑾伸手拍了拍蘇綿延的頭頂,笑道:“要不,你出門便帶上我,由我提點?
蘇綿延莫名的慌張了起來,心緒澎湃着躁動:“好,好啊。
岑懷瑾含笑着将目光從蘇綿延身上轉回天上,繼續道:“我曾在京都見過顏将軍,同二哥給的描述不符,二哥說她性格暴躁,嫉惡如仇,但我倒更覺得顏将軍性情沉穩,內有城府。”
“陛下同顏将軍站在一起,真不知應是各種畫卷……”蘇綿延神情中寫滿了向往的想象。
“除了陛下外,并不知何人能夠配得上顏将軍,除了顏将軍外,也不知何人才能配得上陛下。”岑懷瑾對蘇綿延笑着:“想必,這才是最好的。”
“陛下家事,別人自然無權評價。”蘇綿延道:“況且她是陛下,怎能夠輕易評價。”
“榆木腦袋。”岑懷瑾恨恨的伸出手指,在蘇綿延額頭上用力一戳,戳得不明所以的蘇綿延哎呦一聲,委屈巴巴的迷茫看着岑懷瑾了。
“此刻天高皇帝遠,院中只你我二人,你未免也太乖了些,還要說陛下的好話?”
蘇綿延被揉着被戳痛的額頭,嘟嚷着:“那我要說陛下的壞話嗎?可我又不曾見過陛下,如何知道她的壞處。”
岑懷瑾幾乎要被蘇綿延逗笑了,強忍着笑意,擡頭望着月亮不住的搖頭。
望着情緒鮮活的岑懷瑾,蘇綿延幾乎要癡了,半響之後才回過神來。
“你還未回答我,為何喜歡看星星。”
岑懷瑾嘴角勾起淡笑,整個人顯得莫名的失落和哀傷:“想要的遠的像星星,所以才總會觀望,好似一償宿願。”
“你不是已經在準備春闱了?”蘇綿延懵懂問着。
岑懷瑾轉過頭來,望着他的眉宇間,眼神中,都是藏不住的苦澀:“我所求的,并不是這些,而是一個人。”
“這話說的太深奧了...”蘇綿延嘟囔着,心內翻湧上莫名的委屈,無法控制。
能讓岑懷瑾求之不得的人,是誰呢?莫不是自家妹子?
光是想着岑懷瑾與綿綿站在一起,言笑晏晏,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樣子……
呸呸呸,蘇綿延你想什麽呢,你怎麽會有這麽糊塗的念頭?蘇綿延忍不住在心內大聲的啜棄着自己。
岑懷瑾只說想要的人,并未說是綿綿啊,再者,岑懷瑾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妹夫,想着綿綿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蘇綿延努力的遏制着腦中傾瀉而出的念頭,想要轉換念頭,仍是不受控的想着,像是岑懷瑾這樣的人啊,會有什麽人不喜歡他呢。
坐在椅子上的蘇綿延如同燙了屁股一般,身體內莫名的燥熱了起來,蘇綿延反複調整着,仍覺坐立不安,并不好受,腦中忍是不受控的胡思亂想着。
他又有什麽資格呢。
剎那如同一盆兜頭冷水,将蘇綿延澆醒了,渾身轉涼。
茍且偷生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安穩度日的生活叫蘇綿延失去了一切鬥志,恨不得日日如此才好,也真當了順遂的日子是他的了。
可總歸是要想起來的,這樣的日子并不是屬于他的。
蘇綿延想要苦笑,他怎麽會起了觊觎的心思,明明都不是他的,明明...
“何妨少年,總歸春風桃花,夏季閑游,悲月閑秋,冬日暖燭,與子同俦。”
岑懷瑾突然間念出了聲,蘇綿延驚詫的轉頭望向他,整個人倏然安靜在了岑懷瑾的眼眸中。
所有的心思安靜了下來,不在繼續咕咕哝哝,也不再繼續喧嚣嘶吼,心平氣和的想要度過當下時光。
對于岑懷瑾的詩句,蘇綿延還并不能夠明白其中意思,也不能夠準确知道是哪兩個字。
可看着岑懷瑾并不掩飾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蘇綿延突然又驚慌了起來,似乎像是燒灼了一般,被燙的難受。
他似乎心內在熊熊的叫嚣着什麽,可他聽不清楚辯不明白,只能放任所有的念頭瘋狂的生根發芽,潛藏心底。
夜色漸晚,岑懷瑾早已安睡,蘇綿延放緩了動作,輕輕的翻來覆去只是睡不着,想要唉聲嘆氣,又不敢打擾了岑懷瑾,只恐他也睡得不好了。
蘇綿延撐起手肘,望着岑懷瑾安靜的睡顏,不禁嘆息出聲。
雖是并不明白自己為何嘆息,仍是心內感慨着,繼續吵鬧了起來。
可又要感慨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