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菱看了一會兒朝陽,便回到屋裏繼續補眠。她的新能力剛剛上手,用起來還有些不穩當,從門口到床前的這一小段路,足足用了兩刻鐘才走完。不過好在江菱喜靜,外面沒有什麽宮女路過,嬷嬷們亦未曾起身,因此沒有人發現她的異樣。
歇了片刻之後,江菱忽然被嬷嬷們大力搖醒,按到梳妝臺前梳頭。
江菱迷迷糊糊地問了一聲,才知道昨天賈元春“生病”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衆人耳朵裏。但因為宮裏的三個*oss都沒有表态,因此她們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今天早晨,聽說太醫正已經确診了貴妃的心疾,便有人提議道:她們應該去探探貴妃的病。
這話便顯得有些幸災樂禍了。
為什麽?
因為貴妃已經被徹底架空,現在宮裏主事的人,一個是太皇太後,一個是皇太後,還有一個偶爾能說得上話的,便是惠嫔。至于那位貴妃,本來按照道理,應該是每日晨昏定省的,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此作廢了,一直廢到了現在。
因此那座宮殿裏冷凄凄、靜悄悄的,往日連個人聲都沒有,即便貴妃如今太醫确診了心疾,也仍舊門可羅雀,除開偶爾路過的宮女太監們之外,再也無人問津。
但偏偏,今天宜嫔不知吃錯了什麽藥,居然要一同去探病。
江菱等嬷嬷們給她梳洗完畢,又用了些早膳,才知道剛剛宜嫔派人過來傳話,讓她在宮裏等着,待會兒自會有人接她過去。由于貴妃有心疾、需要靜養的緣故,探病的時間被定在了辰時之後。明面上是為了不打擾貴妃休息,但實際上,卻不知道是什麽緣由。
江菱聽完之後,便默然了。
昨天宜嫔路過的時候說過,要給貴妃送一份禮物。
所以……
江菱揉了揉眉心,腦仁兒一抽一抽地疼。
既然要到貴妃宮裏去探病,那便不能不做些準備了。江菱趁着現在的閑暇,取了胭脂盒子過來,在臉上抹了薄薄的一層,化了一個堪稱面具的妝。這樣一來,她的微表情,便很難被人察覺。雖然不知道那些人當中,有沒有能讀懂微表情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梳妝過後,江菱便趁着此時的閑暇,将嬷嬷們叫了過來,問了問北靜王的事情。嬷嬷們都是打江南過來的,對京裏的事情一知半解。江菱問了兩回,都得不到什麽答案,便只能就此作罷。
還是等過些時候,再問一問宮裏的老嬷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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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些時候,外面有人擡了一頂小轎子來,說是接江菱去賈元春的宮裏。
江菱暗想,這多半便是宜嫔派出來的人了。據說今天早晨,宜嫔為了防止她們裝病或是找理由不去,刻意派了三四頂轎子出來,一輪一輪地把人接到賈元春宮裏去。江菱沒奈何,只得上了轎子,等太監們擡着自己,往那座孤零零的宮殿裏走去。
從太皇太後的寝宮直到貴妃的寝宮,要經過長長的一段路。
江菱在轎子裏歇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精神好了一些。她其實不困,但精神上的疲乏卻比*上的疲乏要難受得多。等到太監們停住轎子,用尖尖細細的聲音請江菱下轎,江菱才回過神來,順着他們的手勢下轎,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進了宮裏。
惠嫔,宜嫔,德嫔,榮嫔,全部都到了。
賈元春仍舊病歪歪地躺在床上,手邊放着那張診斷單子。
等了片刻,才聽到有一個輕慢的聲音道:“原來是她呀——不是說被皇上冷落了許多時日麽,即便是今年唯一一個留封的,也無甚大用。罷了,到一旁站着罷,橫豎今日也沒你什麽事兒。”
江菱聽出是宜嫔的聲音,便也未曾多說什麽,徑自退到了一邊。
直到這時江菱才發現,放在賈元春手邊的那張診斷單子,已經被墨跡糊成了一團。宜嫔的手指正放在那張診斷單子上,閑閑地說道:“不過是個不知輕重的,貴主兒不必放在心上。今兒我們幾個過來,一是為了瞧瞧貴主兒的病,二是有兩件事情,想請教貴主子。”說到這裏,宜嫔忽然朝德嫔那邊望了一眼,冰冰涼涼的,仿佛有些冷意。
德嫔臉色變了變,但卻未曾發作。
宜嫔輕輕笑了一聲,這才續道:“這兩件事兒呢,一是當日德嫔沖撞了貴主子,惹得貴主子有了心疾,還病重卧床不起,當真是天大的罪過,這第二件兒呢,是跟貴主子宮裏的人有關。”
言罷,她朝身旁的大宮女使了個眼色。
等到大宮女離開了屋子,宜嫔才又笑道:“你們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時無話。
德嫔的面色有些不渝,但仍舊未曾發作;惠嫔幾次想要站起來,但身邊一位嬷嬷附耳說了兩句話,便又重新坐了回去;榮嫔半閉着眼睛,撚着手裏的佛珠,仿佛置身事外;宜嫔的目光從左往右看了一圈,才又落在了賈元春的身上,笑吟吟道:“貴主兒以為呢?”
賈元春扶着抱琴的胳膊,坐了起來,輕聲道:“倒是勞煩你們記挂。”
但這句話,總顯得有些言不由衷。
宜嫔笑了笑,又朝外面望了一眼。等過了片刻,外面陸陸續續地來了兩頂小轎子,剛剛出去的那位大宮女,也端着一個白玉瓶和一個玉碗走到宜嫔身邊,稍稍地福了福身。
宜嫔輕撫着白玉瓶,讓後來的兩個人到邊上站着,又笑吟吟道:“聽聞貴主兒心疾頗重,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恰好我宮裏還留着一副神藥,據說是用燕窩、人參、黃芪、靈芝、何首烏、冰片、麝香、桑椹子等等藥材炮制而成的,配合着養心丸使用,對心疾有奇效,因此便贈予貴主兒,聊表關懷之意。”
賈元春正待發話,忽然又聽見宜嫔冷笑一聲,道:
“但這副神藥,雖然對心疾有奇效,卻還有個副作用:要是真的病了,這藥自然能讓貴主兒恢複如初;但要是假病……那可就要變成真病了。貴主兒請慢用。”宜嫔笑吟吟地揮了揮手,那位大宮女便端着玉碗和玉瓶,走到賈元春床邊,重複道:“貴主兒請慢用。”
賈元春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她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所謂的心疾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剛剛宜嫔一口氣說了那樣長的一段話,分明就是在警告她,如果這心疾是假的,一副藥下去,可就要弄假成真了。
這藥,喝還是不喝?
宜嫔瞧見賈元春的臉色,自已經明白了三分。她又朝旁邊的大宮女望了一眼,輕笑道:“貴主兒怎麽不說話?莫非是疑心我說的話有假?好教貴主兒知道,這藥啊,是我阿瑪從一位神醫那裏得到的方子,也由我阿瑪親自試過,确是有奇效,因此才贈予了我。貴主兒且寬心罷。”
因此這藥越真,她就越是不能喝。
這時惠嫔和德嫔也反應過來了,表情都有些驚疑不定。尤其是德嫔,剛剛還掃向宜嫔的眼刀子,此時都齊刷刷地落在了賈元春的身上。假如賈元春所謂的心疾是假的,那剛剛那些“八月間被德嫔氣出了心疾”雲雲,自然也是假的,欲加之罪而已。
宜嫔見到她們的表情,又笑了笑,道:“想必貴主兒是嫌棄我的宮女了。也罷,你——”她一伸手,指到了江菱身上,“上前去服侍貴主兒用藥。我曾聽聞你在榮國府裏住過一段時日,與貴主兒也有些淵源。你去服侍貴主兒用藥,貴主兒總不能推辭了罷?”
賈元春猛然回頭,看着江菱,久久說不出話來。
江菱沒想到宜嫔會将矛頭對準自己,現在德嫔臉色難看,賈元春驚疑不定,自己騎虎難下,還有一個性子急躁易怒、随時想要開口的惠嫔,真是把所有人都撞到了槍口上,真是……江菱權衡片刻,還是慢慢地走到前面去,預備接住那個裝着玉瓶和藥碗的瓶子。
忽然之間,抱琴擡手去扶軟枕,撞了一下江菱的胳膊。
江菱一個踉跄,身子朝旁邊斜了斜,幾欲摔倒。這藥一倒,賈元春自然也就不用再喝了,還可以順帶把過錯全都推到江菱身上。江菱臉色變了變,朝床邊望去,恰好看到抱琴轉過頭去,不再看她,賈元春則剛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很好。
看來不管是誰,在這宮裏住得久了,都耳濡目染了一身的好手段。
江菱閉了閉眼睛,一股細微的能量漸漸蔓延到了身體各處,如四處游走的微風,将身子穩穩地托了起來。剛一站穩,她便騰出一只手,扶住了托盤和藥碗。別說是藥潑了,連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賈元春一時愣住,朝抱琴那邊望了一眼,似有責備之意。
江菱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心裏又隐隐有些惱火,便不鹹不淡地說道:“貴主兒怕是用慣了抱琴姑娘,不習慣我來服侍貴主兒用藥。這藥——還是由抱琴姑娘來服侍着用罷。”
言罷輕輕将托盤往抱琴懷裏一擱,又退了回去。
江菱的動作很快,抱琴尚未來得及回應,托盤便已經穩穩地落在了手裏。她看看賈元春,又看看自己,牙一咬,故意往前一個趔趄,将所有的藥都潑到了被子上。
一時間變故陡生,所有人都愣住了。
良久之後,抱琴才像是做了什麽錯事一般,跪在賈元春床前,道:“貴主兒恕罪。宜主子恕罪。”
聲音裏帶着深深的疲憊,還有些如釋重負。
賈元春臉色連續變了幾變,想将抱琴拉起來,但這事情是發生在衆人眼裏的。即便她想拉,“抱琴打翻了宜嫔精心熬制的藥”,也是事實。按照宮裏的規矩,一頓打是免不了的。而且按照宜嫔的性子,指不定還會往死裏打。
“喲。”
宜嫔輕輕地笑出聲來,指甲戳了戳抱琴的腦門,笑道:“居然是個不知事的宮女。你說說你幹什麽不好,偏偏要去撞人;撞人就罷了,自個兒還摔了個趔趄。你們說說,這事兒該如何處置才好?”
雖然戳的是抱琴,但目光,卻投到了賈元春的身上。
賈元春臉色微微一變。
宜嫔又笑:“噢,我倒是忘記了,貴主兒身染重疾,這等事兒,自然是不能勞煩貴主兒操心。你跟我們一同出去罷,也好問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言罷起頭朝外面走去。
惠嫔、德嫔亦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去。榮嫔仍舊端坐在那裏,等嬷嬷們提醒了好幾聲,才起身離去。她們一走,宮裏的其他人便不能呆了,俱都一個個的跟了出去。
最後走出來的,自然是抱琴。
宜嫔仍舊是那副冰涼涼的樣子,指着江菱笑道:“今兒你倒是運氣好,要是再往前傾一些,今兒挨板子的人,恐怕就是你了,說不定還要挨我和貴主兒兩次板子。”顯然是将剛剛的事情都看在了眼裏。
江菱臉色微變,就連剛剛走出來的抱琴,都略微變了臉色。
德嫔亦望了她們一眼,冷笑道:“倒是個忠心的宮女,可惜手段有些上不了臺面。貴主兒倒是心狠,不是說這位——”她望了一眼江菱,“同貴主兒有些淵源麽,怎麽還這樣心狠?”
宜嫔吃吃笑了兩聲,續道:“自然是因為我動到了她的痛處,為了保住自己,即便是有些淵源,也顧不得了。你瞧瞧貴主兒剛才的樣子,像是同她有淵源的樣子麽?”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江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