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是糟糕,又是一個要遲到的早晨。
十月,國慶假期剛過的第一天,氣溫開始轉涼,鉛灰色塗滿了整個天空,像是随時都要下一場大雨。喬輕坐在換鞋凳上穿鞋,喬母往她的書包裏塞了一把傘,順手摸了摸喬輕因為睡覺壓住而有些卷起來的頭發。
無奈,額頭上那縷翹起來的那頭發太調皮,完全不為所動。
“路上慢點。”
“知道了。”伴随着這聲着急的回答,喬輕順手接過書包,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上。
從家到學校需要二十分鐘,喬輕走到一半甚至小跑了起來,沒串好的書包帶子就這麽一晃一晃的,嗒的一聲,喬輕眼疾手快的揪住書包肩帶,松了口氣,差一點就掉到了地上。
在家裏睡了七天的懶覺,完全無法适應第一天六點半就要爬起來的悲哀慘狀。回籠覺可沒那麽好睡,喬母又是個喜歡培養喬輕自覺性的人,喊起床往往只喊一聲,醒不醒,全看喬輕自不自覺。
所以還是要在心裏怪一下媽媽,應該沖進來,提起來吊打的。
這種糟糕的情緒,牽引着喬輕的小心髒,就像是那只滑落的書包肩帶一樣,糟糕又毫無辦法。第一堂課是英語課來着,一想起關于英語老師的嚴厲眼神,喬輕的眉頭皺的能放下一支鉛筆。
驀地,喬輕停了下來,看了看左手邊那條狹長的小巷,從這條小巷子裏穿過去,就能抵達學校的南門,從那裏進去高二學年的教室,近了很多。如果以往是豔陽高照,這條巷子看上去是沒那麽陰森的,這時候要下雨,天色暗沉,看上去有些陰森可怖。
遲到五分鐘之內倒是不要緊,要是超過了五分鐘,可就難辦了。
以往也不是沒有走過,抄過近路,上一次還和貝海芋開玩笑壯膽的走過來着,其實也還好。腦海裏幾乎已經把所有自我說服的借口都翻出來了,喬輕緊了緊那根搭在肩膀上的書包帶子,頭一擡,卯足了勁,邁開步子往巷子裏走。
彼時,天色更加暗沉了,喬輕加快了腳步,只覺得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
連穿堂而過的風都是冰冷刺骨的。
她不過走了半截路,就被一聲呵斥吓住了:
“喬奕澤,我去你大爺的!”
喬輕猛地停下來,看着面前不遠處扭打在一起的幾個男生。只見陰暗的小巷口淩亂的丢着幾個書包,那上面還放着一件本校的年級服,這年級服,和她身上穿的是同款。
喬輕停住腳步,看着在人群裏打架的那個男生。
喬奕澤,城海一中的大名人,上個周一,批鬥大會上被校長點名的人氣選手。作為一個年級,一個學校的校友,喬輕對于這個人的所有了解,全是來自于上個周一,假期之間的那場批鬥大會。
沒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更別說他的外貌。
假期剛過,這就堵在這裏拔毛了?
要,要跑快一點……
喬輕緊了緊身上的書包肩帶,咽了口唾沫,腳步卻完全不聽腦子的使喚,被這樣的場面吓得面色蒼白,腳下像是灌上了鉛,半天挪不動步。那群圍毆的男生,有幾個還是他們年級的問題學生,有幾個像是社會人員,喬奕澤沒穿年級服,只露出裏面穿的白色襯衫,那上面還有個顯眼的腳印,像是背上被人踢了一腳,這時候四五個男生早就已經亂作一團,分不清敵我。喬奕澤的身高是那群人裏最高的,因此喬輕的目光,也就理所應當的落在了他身上:
正如假期之前的批鬥大會上,他被校長從理科班拉出來,站在國旗旁邊,這時候的喬奕澤,眉頭皺的更緊,整張臉上都帶着怒氣,一腳踹翻想要在他身後偷襲的男生之後,喬奕澤直接抓過面前那個小黃毛的頭發,被人突然抓住了頭發的小黃毛叫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格外痛苦,他直接拉着他的頭發往牆上抵去,擡眼,看着面前面目猙獰的小黃毛:
“怎麽,上次打輕了,想斷條腿?”
那樣微眯着眼睛,看向對方挑釁的模樣,哪裏會有高中生的樣子。
說完這話,喬奕澤看對方帶來的人沒說話了,右手一使勁,把小黃毛推倒在地:
“滾--”
小黃毛心有不甘,看了看喬奕澤身後跟着的兩個男生,又看了看喬奕澤,只敢吐了口唾沫,帶着自己的人跑遠。
“阿澤,幹嘛要放走他,應該打斷一條腿的,又不是賠不起。”
說這話的男生拍了拍喬奕澤背上的腳印,然後走過來拿丢在地上的書包,這才注意到站在小巷子邊上,靠着牆壁,吓得面如紙色的小姑娘,卓越心情不好,這下看到面前站了個唯唯諾諾,看起來很好欺負的“小學生”,一嗓子吼出來:
“看毛線看!”
喬輕回過神來,身體上那種發麻的觸感,一直延伸到掌心,連抓着書包的帶子都格外的費力,她動了動唇,眼眶一紅,默默的從褲包口袋裏掏出十塊錢,顫抖着,把那十塊錢放到地上。
“我,我能不能往這裏過……”
女孩子受到驚吓的聲音,帶着顫音。她擡起頭來,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卓越,額頭上那一縷卷起來的頭也怏怏的垂下來,搭在額頭上。
——
喬輕遲到了。
抵達教室的時候,英語老師已經上了十多分鐘的課,她在門口理了理年級服,這才站到了門口,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報告。”
英語老師是個正值更年期的女人,突然被外面報告的聲音打斷,停下來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喬輕,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
“幹嘛去了,那麽晚才來?”說話的語氣嚴厲又毫無溫度,她看了看黑板後面,“去站着上課,醒醒瞌睡。”
喬輕耳根子有些紅,低着頭從全班同學的注目下走到後門站好,她在心裏怏怏的想,要不是遇到拔毛隊,也不至于會遲到十多分鐘。從書包裏拿出英語書,她的腦子裏還在想着自己用來護命的十塊錢。
大不了下次,走大路,總能和收過路費的家夥避開。
喬輕心裏自我安慰着,完全沒想到,她剛剛把英語書翻開,就聽到了班主任的聲音,被人兩次打斷了講課的英語老師耐着性子轉過身去看了看在門口敲門的班主任。
班主任趙蓉站在門口,擡了擡手,讓跟在身後的男生進去。
喬輕心裏咕咚的一聲,看着站在門口的男生,滿是疑惑和不解。
英語老師大概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直接讓喬奕澤進去,對着大家說道:“不用我介紹了吧,理科班轉過來的,暫時先分到我們班。”
文科班的妹子占大多數,完全沒想到理科班的大名人會棄理從文,國慶節之前那次批鬥大會,就有人謠傳喬奕澤可能要轉學,沒想到,是被丢來文科班了,女生們個個都興奮的像是見到了大明星,男生們則是不怎麽歡迎,好好的班級進來一顆老鼠屎,誰也不是傻子,這不是攪混水的麽。
英語老師往講臺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班主任要怎麽排座,随意擡了擡下巴:
“下去随便找個座位坐好。”
喬奕澤這才從講臺上下去,這時候他已經穿上了年級服,背着書包,倒也像個學生模樣,他走了幾步,就看了站在後門的喬輕,兩個人的目光對到一起,喬輕只覺得臉上被火燒一樣的,羞愧,害怕,心虛,這些情緒,一股腦的全部冒了上來,只覺得背後都是發麻的。
喬奕澤沒再看她,把目光收回去,走到靠後的那個位置,拉開椅子,把書包一放,就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窩了。
喬輕愣在後門,看着喬奕澤的背影,半天都沒有說話。後來,貝海芋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
“那是喬輕的位置。”
文科三班一直以來滿員,班級裏就三十個學生,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桌子,椅子,英語老師從來不注意喬輕這個透明人坐在什麽位置,這下聽到有學生提醒,又看沒有別的位置,眼下上課的時間最重要,她揮了揮手:
“行了行了,先上課,下課去弄一張桌子去。”
——
喬輕站着上了一節課,同為遲到的喬奕澤倒是幸運的很,下課以後從老師那裏找來了桌子椅子,排在了喬輕的後面。
喬輕回了自己的座位,從書包裏掏書,又摸到兩個水煮蛋。
聽說雞蛋能長高,這明顯是喬母的傑作。
貝海芋看喬輕前面的同桌走了,趕緊移過去問她:“輕輕,你今天怎麽來那麽晚啊。”
“回籠覺睡過了。”喬輕說完,對着自己的額頭敲了一下,把水煮蛋給貝海芋。
“我今天飽的很,你自己吃。”貝海芋向來不喜歡水煮蛋,也知道喬媽的好心,心領了就行。
喬輕看離上課還有些時間,剝了殼,剛剛把雞蛋塞到嘴裏咬了一口,坐在她後排的那個人和她擦肩而過,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停在了她的課桌旁,從褲包裏掏出一沓錢,從裏面抽出十塊錢放在她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