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傳林啊,你去鎮上看了好幾天了,有尋到合适的沒?”董光承放下碗筷後悠閑地問。都好幾天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正大口大口扒飯的董傳林突然被戳,沒底氣弱弱地回答:“……沒。”
鎮上繁華的街道都逛遍了,受剛出學堂男子歡迎的手藝活兒,韓松也都介紹遍,可他真的沒對哪個工作很感興趣。
董光承看見他的反應後,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是不是故意唬我呢,不願乖乖選就給我學廚去!”
難得見董光承如此生氣,劉氏等人都被吓了一跳,紛紛停止咀嚼看着兩人。
董傳林連忙放下碗和筷子,揮手說道:“千萬別。爹,讓我再好好想想,保證很快給你答複!”
他一雙不大的眼睛對着劉氏拼命地眨,期盼劉氏幫忙說句話。廚房殺手去學廚真的會死人的。
劉氏本來不想摻和的,月禾國女子十五歲從學堂出來後學得都是掌家廚藝之類的,對于找營生這事她插不上嘴。
無奈兒子的眼神太難忽略,她被迫接受求助信息,朝着丈夫說:“就再讓他好好想兩天吧,找門合适的手藝活也不是那麽容易。”
“行吧,最遲月底。時間久了看鄰裏笑話的是誰。”董光承看在劉氏的面子上松口。
在哪個朝代都不缺嚼舌根子,看不得別人家好的人。
男子出了學堂後若長久都沒找到合适的手藝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什麽難聽的話都會找上門,不光是說男子好吃懶做啃老本,連帶着父母也會背上溺愛成性的名頭。
前幾年村子裏就有一戶人家的大兒子遲遲沒找到營生,硬生生被村子裏散出的閑言碎語給逼走了。一家人舉家搬遷,房屋田地全都賣了,走之前還放話說誓死也不會再回苗家村。
好在董光承和劉氏夫妻性格脾氣不錯,樂于助人,在村子裏人緣很好。在原身的記憶裏,從未受到過诋毀和語言攻擊。
董傳林可不想董家第一起轟動全村長舌婦的大事是由自己引起的。他鄭重地向董光承保證絕對保質保量的完成任務。
董傳林昨晚躺在床上想了一個時辰,睜眼抱着枕頭努力回想,力争要在和周公約會前列好能接受的工作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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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思考過後,他心裏有點薄底。打算今天再麻煩韓松帶他去細看。
連續幾天都讓韓松陪着自己晃蕩,董傳林有點不好意思,愧疚道:“韓大哥,真麻煩你了,我保證這次是最後一次。”
“不打緊。”韓松看着懊惱的董傳林問:“你是考慮好了嗎?”
董傳林正打量着兩側街道的店鋪,“還沒呢,打算最後确定一下。”讓二十一世紀的人才,在以體力勞動為主的古代找工作真是在為難人。
“是董叔給你施壓了?”
董傳林嘿嘿笑了幾聲說:“沒,是耽誤的時間太長了,我在家閑得慌。”家醜不可外揚,即使是形同兄長的韓松也不行。
他不願說,韓松也不再逼問。
兩人先來到薏草堂給韓嬸拿藥。今日薏草堂人聲鼎沸,還沒踏進門便能聽到裏面亂糟糟的聲響。
董傳林和韓松交換一個眼神,上前湊熱鬧。
來買藥的顧客自發圍成一個圈,個矮的董傳林墊高腳尖也看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麽。懊惱之下,他想向韓松求救。
明顯比董傳林高半個頭的韓松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向圈中心。
董傳林像個猴子竄來竄去,硬生生沒找到一個突破口,主要是看熱鬧的多數是大嬸,他不好意思往裏面擠。
圈子裏除了争執聲外竟傳出哭腔,身邊的議論聲也逐漸增大,盯着情況的韓松眉頭緊皺。
董傳林急得踱步,突然他心生一計。他繞到韓松身後,拍拍他的肩,在韓松回頭之際,徑直往他背上蹦去。
韓松下意思地接住突襲的董傳林,“你要幹什麽?別鬧,下來。”說完他欲放手讓他下來。
董傳林緊緊攬住他的脖頸不肯下去,輕聲道:“我太矮了在後面看不見,韓大哥幫幫忙好不好?”
一通溫聲細語讓韓松的滿腹教育之詞都開不了口,他長嘆口氣,雙手重新放在董傳林緊實的大腿根上,被迫接受當人工升降梯的任務。
一覽衆山小的董傳林驚奇發現這場熱鬧的主角居然又是上次那位大叔。
他還是為了人參片造假一事而來。顯然這次的事情更具嚴重程度,不僅店裏所有藥工和坐診大夫都停下手裏的活兒在旁邊圍觀,還請來有實權的管事。
“就是你們害死了我爹,賣假藥就該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大叔指着藥工剛帶過來的管事破口大罵。
管事蹙起眉頭問:“薏草堂百年老字號,從未買過假藥。你如此言之鑿鑿,可有證據?”
“這本該是我爹續命之物,卻成了害死他的兇手,你們還有什麽話好說?”
管事撿起大叔怒扔在地上的小紙包,打開後撚起一片細細察看,拿到鼻前嗅嗅後遞給了身後站着的老大夫。老大夫看過後,在管事耳邊低語幾聲。
董傳林盯着老大夫手裏的紙包出神,這個玩意好像有點眼熟。
管事道:“這位老兄,想必是你弄錯了,這紙包裏的是桔梗片,非人參。”
大叔不敢相信,驚道:“怎麽會!我就是在你這買的,我買的明明就是人參片!”
老大夫上前一步道:“我以二十年的識藥經驗為證,的确是桔梗片。”
“不可能!不可能!……你們都是騙子,一夥的……”大叔聲淚俱下,對上管事疏離沒當回事的眼神,半癱在地悲慘痛哭,圍觀顧客指指點點的聲音沖破他的耳膜。
明明是事實,卻沒有一人相信。
大叔糙手抹去滿臉的淚水,手撐着地艱難起身。他堅毅的眼神環顧四周,轉了半圈後指着角落裏不起眼的一個瘦小藥工呵斥:“上月初八賣藥給我的就是他,我記得清清楚楚!”
“你還記得他嗎?”管事側身問瘦藥工。
藥工雲裏霧裏撐着腦袋思慮片刻後說道:“時間太長久,我記不清了。”
“放屁!你在撒謊。”大叔怒發沖冠。
瘦藥工害怕地退後兩步,委屈道:“我沒有撒謊,每天來拿藥的人那麽多我怎麽記得清。誰知道是不是你在外面黑藥行特意買的假藥來訛錢的……”
這話一出,一片嘩然,周遭的議論聲炸開鍋。
聽到圍觀者明顯偏向相信薏草堂的言辭,大叔悲慘地笑了幾聲,手指朝天鄭重其辭道:“我張叁向天發誓,若我有半句假話願遭天譴,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看笑話的人群驀然噤聲。
董傳林手拍拍韓松的肩問:“你覺得誰的話是真的?”
“沒了解全事情的發展,不好下結論。”韓松認真地回答。
沒勁,董傳林低聲吐槽:“又不是要你做學術研究。”
聲音太小,韓松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快看。”董傳林急切地指着從裏屋出來的小厮模樣的人說。
韓松穩穩身子,生怕這個小祖宗太激動稍不留神就掉下去。
或是情況太過複雜,遲遲不得解決影響名譽。小厮和管事耳語幾句後,大叔便被請進了裏屋細談。
主人公都撤走了,圍觀群衆也紛紛散場,韓松把董傳林放下。藥工和大夫們也回到自己的崗位。
剛剛被大叔指着罵的瘦藥工似乎還未從委屈中走出來,愁眉苦臉地在向旁人訴苦。他旁邊站着的其他藥工齊聲安慰,讓他別跟瘋子計較。
董傳林心裏疑惑不解,大叔一直都是斥罵藥行賣假藥,連對他的那聲怒罵也是因為瘦藥工自己亂扣帽子,他哪來那麽的委屈,嘴巴撅得都能上天了。
“你覺不覺得那個藥工反應怪怪的?”
“哪裏怪?”韓松在人群散去後把董傳林放下,重新排隊拿藥。
董傳林皺眉道:“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奇怪。董大哥你偷偷瞧兩眼就知道了。”
韓松用餘光瞥向瘦藥工。
圍着藥工的同僚們都散去,只留下他一人。他舒了幾口氣,嘴角一抹嘲諷的笑意稍縱即逝。他擡頭往藥櫃這邊走,左手怪異地去順了順右手的袖子,看動作像是把東西往裏塞。
“怎麽樣?韓大哥你也覺得奇怪是不是?”
韓松凝着眉頭問:“你有沒有覺得他很眼熟?”
“眼熟?”董傳林疑惑地看過去,瘦藥工正在給顧客抓藥,他面對着藥櫃,留下一個背影。“我想起來了,是和黑烏鴉一起的那個人!”
韓松應聲,同意他的說法。
董傳林問:“韓大哥是懷疑他們和這次的事有關?”
韓松遲疑片刻道:“沒……只是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和餘慶堂的掌櫃有關聯。”
董傳林也陷入深思。
聊天不知不覺中隊伍排到他倆,韓松将藥方遞過去。
站在最前頭,能更清楚的看清藥工們的操作流程。
瘦藥工在給他們隔壁隊伍抓藥,他把稱好的藥物倒進搗藥罐裏,或是藥物過于堅硬,他用了好大勁捶打,過程中手臂晃動厲害,衣袖中有個東西滑落在地上。瘦藥工察覺後臉色未動,腳向前一步踩在掉落的物品上。
動作細微難以察覺,偏偏韓松和董傳林兩個人對他好奇極了,眼睛餘光死死盯着,看得一清二楚。
董傳林扯扯韓松的衣角,沉聲說:“我去找人,韓大哥你在這裏看緊。”
“好,小心點。”韓松手搭在鼻尖上小聲交代。
董傳林越過人群,拉住一名小厮耳語幾句,接着兩人進了裏屋。
韓松瞥見董傳林進裏屋後收回目光,拿到抓好的中藥後,他藏身于不起眼的人群中,餘光依舊死死盯住藥櫃前的人。
半晌,把大叔請進裏屋的小厮再一次急急忙忙地跑來把瘦藥工叫進去。
瘦藥工眼神裏劃過一絲緊張和不安,推脫說抓完藥等會兒再進去,小厮不耐煩地招招手叫來另一個藥工交接工作。
瘦藥工無奈,不舍地把戥稱交過去,假模假樣地和新藥工交待幾句,說話時腳尖用力往前踢了踢。
小厮把瘦藥工交給身後的人後,并未離去,四處張望。
韓松提着中藥露面,當着小厮的面,彎腰從藥櫃底摸出渾身是灰的藥包。小厮欣喜地接過藥包,恭敬地把韓松請進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