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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

「聽說了沒?」

「聽說什麽?」

「聽說鳳瑤郡主她……」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了嗎?疼女如命的長亭王盛怒不已,要求全城拘捕。」

「咕!他誰呀?不過是個王爺罷了,也敢擺出君臨天下的譜兒,讓五城兵馬司、京兆尹全聽他的命令,還限期三日內破案,否則讓他們提頭來見……」

「是呀!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皇上都被他鬧得一個頭兩個大,他亂不要臉的,聽說天天上金銮殿哭,一日不交出兇手他就哭,還把先帝挂在嘴邊,說先帝托夢了,言子孫不孝……」

子孫不孝,這說的是誰呀!還不是皇上。

皇陵的祭拜一向由天子主持,既然趙家先祖直言後代兒孫未盡孝道,是少了香火呢?還是供品不足?

以上皆非。

最近幾年百姓之間流傳着皇上并非正統,而是踩兄殺弟、氣死先帝才上位的,要不是有

剽悍的皇姊、皇姊夫為他開道,以他的本事根本不足以為帝,是個笑話。

看看都登基幾年了,護國長公主還手握大權,不時指點江山,教皇上怎麽做個皇上,而驸馬皇甫鐵行、其子皇甫少杭在軍中聲望極高,兩人登高一呼,百萬雄兵不是問題。

換言之,當今聖上不是聖君,充其量是護國長公主手中的傀儡,無能者就該退位,別占着茅坑不拉屎。

「阿笛,你還滿意嗎?」

這是一個隐密的廂房,從外面瞧看不見裏面的景致,但又能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觀察茶樓裏外的情形。

越發俊美的皇甫少杭臂環他的媳婦兒,兩人神情傭懶地坐在茶榻上,背靠竹枕,聞香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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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強人意。」如果由她自個來做會更圓滿,可惜某個男人太小氣了,不肯讓她下去玩一玩。

「還嫌棄?」他不滿。

「是嫌棄呀!她還活着。」人一活着就很麻煩,不如死人好處理,活人會思考,屍體只能躺平。

他挑眉。「阿笛,你的要求真高。」

「是你的标準太低了,縱牛傷人,踩死無辜百姓一百一十八個,傷者九十七名,她賠命都不夠。」她下藥的速度還不夠快,牛群進城前已先闖禍,閃避不及的百姓傷亡慘重。

始作俑者是遭到報應,但黎玉笛還是覺得不夠。

鳳瑤郡主一向以貌美如花為傲,她十分看重她的容貌,認為她的美是天下無雙,世上沒有一名女子及得上她,所有男人都該為她傾倒,戀慕其風華。

而她看上了小侯爺皇甫少杭,想與他締結鴦盟,多次釋出情意要他回應,大膽直言非他不嫁。

只是有個天香公主來攪局,讓她一直不能如願,兩人前後鬥了好幾年,鬥得翻臉成仇,沒想到最後天香公主遠嫁和親,而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與別人定了親。

這重重傷了她的自尊,也令她顏面無光,不甘心多年感情落空的天之騎女使出狠招,她要黎玉笛死,就算最後她得不到人,她也見不得別人過得比她好,她要毀了天底下的有情人,叫他們不得同枕鴛鴦被。

可惜她太自負了,以為不過是尋常官員的家眷而輕敵,只以為去剌殺黎玉笛卻沒回來的死士是被皇甫少杭的人帶走,屢屢失手的她卻越挫越勇,認為一旦擄獲皇甫少杭的心,她的人就回來了。

殊不知那些死士早就屍骨無存了,黎玉笛可不是她想像中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天真無邪,與世無争。

所以黎玉笛反擊了。

「聽說她毀容了。」慘不忍睹。

「然後呢?」她朝撫玩她唇瓣的手指一咬。

哎呀一聲,皇甫少杭輕笑,「醋了?」

「對一個天下奇醜的女人?」她嗤之以鼻。

皇甫少杭好笑的揉揉媳婦好捏的耳垂,他百玩不膩。「好酸呀!這味兒,你吃了一壇子酸棗嗎?」

「我才不吃味,你敢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我就多畫一幅美男子畫像。」她一向對繪畫感興趣,山水鳥獸畫膩了,便開始描繪起人物,她想到的是現代電視劇裏的古裝扮相,一個個仙氣飄飄的男主角,很适合下筆。

不過身邊這位可妒了,畫一張燒一張,讓下人三住香送「他們」上路。

「怕呀!河東獅吼,我懼內。」他笑着重重一吻,十足的男子悍霸,哪來的懼色。

「怕才好,懼內大丈夫,人若無所畏懼,活着無趣。」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盯緊了才不會胡來。

黎玉笛報複的手段既簡單又粗暴,她讓人将特制的磷粉灑在鳳瑤郡主身上,她一在日頭下走動,磷粉遇熱就自燃了。

全身着火的鳳瑤公主根本不知發生什麽事,驚恐的放聲尖叫,用雙手拍打企圖滅火,一旁的侍女連忙提了一桶水淋下,熊熊火光才熄滅,撿回一條命。

可是磷粉的燃燒速度很快,很快燒光她一身易燃物,任何有毛發的地方寸根不留,例如她的頭發,光禿禿的腦袋瓜子一片焦黑,皮肉還翻起,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她整張臉不用說,毀了,引以為傲的美貌沒了,雙臂、手背全是燒傷的痕跡,幾無完膚,她百分之六十的皮膚都受到損傷,此外最危險的是傷口感染,敗血症在古代不好醫治。

不過有太醫院的雲花膏,專治燒燙傷,她大概死不了,只是花容月貌回不來了,得頂着一張醜臉過下半輩子。

一見她毀容,陳家那邊也來退親了,長亭王和瑞王頓失一支有力的軍隊,暗暗飲恨,咬牙切齒。

「阿笛,真不想離開你。」他越來越戀着她了,真不是好現象,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黎玉笛心口驀地一抽。「什麽意思?」

「咱們幹的這一回逼出長亭王的血性,他和瑞王的信件往返更密切了。」

唉!

一把年紀了還這麽沉不住氣,忍一時長命百歲,他這是……活膩了。

皇甫少杭目光一冷,全身迸射出陣陣寒冽殺氣。

「他要造反?」鹽吃多了,不想活了。

唇一揚,「他不是早在做了?不然一個親王怎麽敢企圖用百姓輿論逼迫皇帝舅舅退位。」

讓他心寒的不是來自長亭王的步步進逼,或是瑞王意圖讓江山異主,而是太子和五皇子為了皇位之争,居然默許流言滋長,把他們的父皇推向刀尖,試圖讓他下罪己書早日禪位。

別人的攻擊出自個人的野心,尚可忍受,但是來自親生子的補刀,在背後推波助瀾,皇上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身為外甥的皇甫少杭看了十分不忍,皇帝舅舅打拚了一生的基業就為了留給兒子繼承,沒想到他們用最殘酷的方式回報他。

果真是天家無父子,皇室無親情,為了皇位都可舍棄。

「要打仗了嗎?」她問不出口是誰帶兵,公爹和他都是至親,即使她不想他去,但這些話不該由她開口。

男兒志在四方,為了建功立業博出一片天地,他沒有理由不去,皇甫父子永遠站在守國門的最前頭,不讓敵人進犯一步,這是功在朝廷、福蔭社禝,讓百姓安居樂業的壯舉。

但于私而言,他們是為自己而戰,皇上在才有他們,皇上一倒,護國長公主也名存實亡,成為被剿滅的第一人。

感覺到她的不安,皇甫少杭輕輕将臂膀收攏,将她在懷中抱緊。「還沒那麽快,皇帝舅舅從去年就開始派人潛入瑞王封地查探,這幾個月陸陸續續有消息傳回,但時機未到。」

「我的胡鬧有沒有壞了你們的計劃?」黎玉笛覺得自己的行為太沖動,未瞻前顧後。

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婚禮差點毀于一旦,甚至連性命都失去,她不回敬一二哪能報答人家的大手筆?鳳瑤郡主這次的縱牛奔街超過她的底線,徹底惹毛她了,狹路相逢勇者勝。

她沒用毒是不想鳳瑤公主死得太便宜,也不願讓人看出她用毒,因此用磷粉想讓人以為她死于天譴的自燃,何況她死有餘辜。

沒想到鳳瑤郡主命大,燒成焦肉團子還死不了,茍延殘喘還盡挑事兒,要拖着所有人陪她一起墜入無底深淵,慫恿其父動兵奪權,搶回她昔日的風光。

「正好相反,我們剛好逼長亭王浮出水面,狗急跳牆是情急所致,但同時也暴露出許多來不及隐藏的漏洞,我們撿漏撿得很愉快呢!」

他們發現至少三條以上的糧草運送路線,以及裝滿糧食的三座糧食,足夠十萬将士吃上兩年。

長亭王太心急了,他以為他一逼皇上就會讓路,可是他只顧着前面炮火隆隆,想為女兒讨回公道,卻忽略了後門的防備,皇上的人趁虛而入,摸個門兒清,他至今還不曉得被撬了牆角,以為一切如他所想地進行順利。

聞言的黎玉笛暗松了口氣,沒當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就好,「你預估還有多少時間?」

「很快。」他想,有人等不及了。

她一聽卻不太痛快。「你剛說不會那麽快,這會兒卻說很快,到底是快還是慢,不許糊弄!」

見她氣呼呼的小模樣,覺得可愛極了的皇甫少杭笑出聲。「預估三個月到半年,不過過兩天我得到軍營練兵,怕是不能天天陪着你了。阿笛,你家夫君暫時不能當吃喝玩樂的纨褲子弟了。」

她心口有點酸澀。「你也要去?」悔教夫婿覓諸侯,便是黎玉笛此時的心情,可是她不能留他,這是他的責任,他必須去。

「是的,我們父子都得去呢,把瑞王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再無一絲機會,能對皇權成威脅。」他的意思是瑞王只能有一種下場,主犯當誅,從犯視罪行而定,但也絕對不輕罰。

「我也去。」她一時脫口而出。

皇甫少杭一怔,随即仰頭大笑。「你去幹什麽,當火頭軍?」

趙婕雲是有武藝在身,帶兵打仗毫不含糊,再加上她的護國長公主身分深得軍心,因此才能在滿是男人的軍中站住腳跟,讓一群熱血沸騰的将士甘願抛頭顱灑熱血地追随她。

但她是少數的例外,本朝尚無女子從軍,而且黎玉笛那小身板能打倒多少敵人,不被一腳踩扁已是萬幸。

「我可以下毒,你少看不起人,我一個人出手能毒倒千軍萬馬。」狂牛群的暴斃便是她一人所為。

一萬頭的牛制成吃食其實也不算多,凍在地窖內最多吃兩年,這是以她的食量計算,就是可惜了這些牛,原本它們能活着耕田,造福不少農民。

「阿笛,戰争是殘酷的,誰都不希望自己是死去的那一個,但是下毒太陰損了,兩軍交戰拚得是實力,不能用這種陰毒手段。」

金戈鐵馬,戰鼓擂天,這才是血性漢子的天下,皇甫少杭不贊成下毒,敵方将士也是皇帝舅舅的子民,如有可能,他并不希望他們死于非命。

什麽陰損?真是道貌岸然,他殺人難道是剁草墩子嗎?一樣是致人于死有何分別?死了就活不過來了。「兵者,詭道也,除了刀劍相擊外,你們不會運用戰術和陣法?」

她最讨厭藉口了,只要能贏,誰管仁義道德。

「不一樣,戰術、陣法用的是人,人都有生死,順應天命,而使毒有違天道。」他也想為後代子孫積福積德,少造殺孽。

「矯情。」天在哪裏,天若有心,豈會允許人間殺戮,那不過是求個心安的托詞,心安理得的殺人。

他苦笑,卻也心疼她此時的舍不得。「阿笛,我會平安的回來,你還沒給我生個小阿笛呢!」

「不生。」她賭氣的抿着唇。

「你不生,我生,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是最得疼愛的小家夥。」他們會有的,他期盼着。

「跟誰生?」她打翻醋桶。

「跟你生。」舍她其誰。

「我都說不生了。」黎玉笛使起小性子。

他笑道:「我生、我生,怎麽可以讓阿笛辛苦呢?」

「哼!」她心早軟了一半,沒法真板起臉生氣。

愛其所選,選其所愛,她的男人也是為了他們日後的安定生活才重披戰甲,她再不舍也要相送。

說是慢,但也快,早出晚歸的皇甫少杭曬黑了,但人也更壯實了,兩眼閃着精銳光芒,像一把淬煉過的長劍,随時吸食敵人鮮血。

練兵練得狠了,人也瘦了一圈,可是他武藝更精進了,穿上一身銀白戰袍顯得威風凜凜,纨褲氣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英姿飒爽,彷佛天神臨世,率領天兵天将長空淩戰。

沒多久,瑞王反了,興起反旗要讨回江山,而皇甫鐵行父子奉旨出征讨伐。

「阿笛,你這是做什麽?」看着一大一小兩個匣子,皇甫少杭哭笑不得。

「毒藥。」她不怕人知道。

「我不是說過不能用毒……」他一臉苦惱。

「住口,聽我說完,小匣子裏我裝入七種毒,用來救急,萬一你打不過又逃不掉的話就用一種毒,我在裏面附上說明和用法,以及解毒法,中毒之人不一定會死。」她盡量了,不能一擊致死的毒煉來毫無成就感可言。

「阿笛……」她有心了。

「還有,記住誰死都可以,唯有你不能死,真要危急了全部毒死,反正都是殺人,一刀砍死跟中毒而亡有什麽不同?躺平都是屍體,他們的家眷一樣會怨恨你,你內疚個什麽鬼呀!」她只求他平安歸來。

她越說聲音越大,幹脆直接捉住他手臂,纖指掐入他肉裏,要他牢牢記住他是有家室的人,有人等着他回家。

「阿笛,別哭。」還沒走,他已經開始心疼她了。

黎玉笛仰頭一眨,水眸瑩瑩閃光。「我不哭,我才不為你這混帳哭,大匣子裏的是藥,一般的頭疼腦熱、腹瀉下痢、腳氣、解毒丸什麽,一共十來種,每種三萬粒……」

「三……萬粒!」

他心痛了一下,難怪她有一段時間老關在藥廬裏,不知在搗鼓什麽,府裏整日飄着濃重的藥味,他娘不敢問,跑過來揍他一頓,問他是不是打了兒媳婦,打出內傷,她在熬湯藥治傷。

天大的冤屈呀!他寵媳婦兒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打她?被他娘打也是白打,無處訴苦。

現在才知,原來她口中的毒藥是分着說,毒和藥,他以為她和他鬥氣的那些日子,她其實都在為他制藥,是他沒理解她的用心。

「別打岔,每一種都精制再精制了,只需吃一粒就好,不可多吃,你給你的親兵們發下去,大毛病、小毛病通通治好。」她加了天山雪蓮子,能補氣固元,增強心肺功能。

「阿笛,你對我真好。」他動容了。

黎玉笛正色的擺正他的臉,直視他的眼。「我對你好是希望你活着回來,你是我的丈夫,我一生的依靠,不論遭遇什麽危險都要想着為我而活,你不回來我就改嫁。」

「呃!」她……這一招真狠。

改嫁……真虧她說得出口。

皇甫少杭氣在心裏口難言,只有苦笑。

「這裏面是起死回生丸,受再重的傷也能救活,可是只有兩粒,不許再給人了,我為你和爹備下的,裏頭有不少珍稀藥材是我求大師兄幫我找的,日後這個人情你自個還他。」欠着就有牽挂,別想身後無羁絆,悍然赴死。

「好。」他含糊的聲音中有幾分不舍。

阿笛,吾妻,心愛的姑娘,要暫別了。

眼泛留戀的皇甫少杭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大氅一掀,轉身離開,暗衛九泉抱起一大一小的兩個匣子尾随其後。

幾日後,戰馬嘶鳴,戰鼓響徹,大軍拔營,正式出兵平亂。

「孩子,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哭出來吧!不會有人笑你。」趙婕雲摟着兒媳婦的肩膀,覺得她彷佛更小了。

「娘,我想他了……」忍了許久,她哇的哭出聲。

「好,乖,我曉得,咱們武将之家就是這樣,随時做好出征的準備,你公爹的戰功是打下來的,不是平白得來的,杭兒要走的路還很長。」她也忍受過生離死別,知道不得不割舍的痛。

「嗯……」黎玉笛哭得止不住,偎在婆婆肩頭抽泣。

「媳婦,哭完這次就不能再哭了,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我們也有我們做的事,譬如,太後。」大家都忘了她,太後是瑞王的親娘,她不可能什麽都沒做,做她的富貴閑人。

「太後?」是呀!還有她。

「宮中也要布置一些我們的人手,以防太後暗下毒手。」那個老女人可不是善荏,要不是她拿孝字壓着,瑞王早就死了,哪來今日的大敵當前。

「娘,我有一種藥……」她說得小心翼翼。

「毒嗎?」趙婕雲嘴角一掀。

「呃……也算是。」藥毒不分家。

「用。」那老太婆早該死了。

「好,這種藥類似酸棗的味道,長期服用會使人精神不濟,疲憊嗜睡,慢慢地一睡不醒,與佛祖同在……」

就說女人好溝通,「深明大義」多了,不像男人那麽多毛病,只要達到目的,管他是用毒還是勒斃,一對一單挑更是可笑,她們只會群毆,小心眼的只想私了。

長公主真是好婆婆呀!善解人意,小小一撮細粉就能解決的小事何須大動幹戈,女人的膽子都很小。

黎玉笛哭着哭着就笑了。

你們以命博命,我們彈指間殲滅敵人。

三年後。

「來了來了,真好看,騎在大馬上……」

富麗堂皇的酒樓內,一名容貌美麗的少婦從二樓窗口探出頭,情緒有點激動地捉住窗臺,一手揮着繡帕。

酒樓外頭是一條兩頭通的大街,能容兩輛四匹馬拉的大馬車并行,這裏是京裏主幹道,平時人潮不少。

今日更是人多如螞蟻,站都沒地方站,道路兩旁密密麻麻全是人,萬頭鑽動,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人,還有人爬到樹上,像猴子一樣用腳勾着,大聲地喊着「在那裏、在那裏」……

酒樓、茶肆、客棧,任何能容人暫歇的鋪子都被人包下了,還要提早半個月前預定,否則不只廂房沒了,連走道都被占了,一個一個的人仰頸眺望,就怕少看一眼。

「阿笛,小心點,別離窗臺太近,萬一掉下去……」即便沒摔死,一人一腳就足以踩成肉泥,連臉都難以辨別。

「臭烏鴉,說什麽耝咒,喜兒,趕鳥!」她原本心情很好的,都被這只臭鳥攪得心火旺盛。

已盤了婦人頭的喜兒一臉幹笑,一年前她嫁給府裏的侍衛長高橋,生了一個兒子剛滿一個半月,她又回來做管事嬷嬷。「夫人,奴婢不敢。」

誰敢呀!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敢招惹這位羅剎,還打得他不還手,反過來賠笑兼哄人。

「真沒用,一只鳥而已,你怕他做什麽?山茶、苦茶,你們趕鳥。」這鳥人真煩人,看了就心煩。

山茶、苦茶本來是女暗衛現在以大丫頭的身分随侍保護,兩人同時苦笑。「夫人,奴婢們有懼鳥症,沒膽驅鳥。」

是誰驅誰,給她們八顆虎膽也沒膽造次。

「你們呀!一個個是吃軟飯的嗎?骨頭沒一個是硬的。」太丢她的臉了,連點骨氣也沒有。

「是,奴婢們是軟骨頭。」骨頭軟才活得久,她們是下人,太過硬氣可不是好事。

黎玉笛沒好氣的一睨。「去去去,礙眼。」

「是。」丫頭們松了一口氣,退到一旁準備吃食。

這位食量很大的夫人剛吃了十盤糯米金絲棗糕,又吞了五盤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十個白糖蒸谟和兩碗綠豆銀耳粥。

顯然她還沒吃飽,又點了冰糖肘子、白灼燒蝦、青魚酢、鳳尾三鮮、一整只荷葉雞,再來盤黃焖魚肚。

以一般人來說,只怕吃撐了還剩不少,可她似乎只有七分飽,猶豫着該不該再吃。

「夠了,阿笛,不能再吃。」身形偉岸的成國公皇甫少杭伸手握住妻子的微圓粉指,不讓她再貪嘴。

「可是我還餓。」黎玉笛一臉可憐兮兮,叫人很不忍心。

「為了孩子你得節制,你自個是學醫的,理應知曉過量的飮食傷身。」不是不讓她吃,而是擔心孩子過大生産困難。

低頭看着隆起的肚子,黎玉笛哀怨的嘆氣。「我知道了。」

和瑞王那一仗足足打了一年半,雙方人馬都疲憊不堪,最後瑞王那一方因糧草不足而退避牛頭山,打算用拖延戰術把朝廷的軍隊耗死,他們趁機休養生息圖謀東山再起。

牛頭山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山裏面有不少大型的兇猛野獸,皇甫父子的人因此折損了不少。

這是皇甫少杭第一次使用妻子所給的毒,因為他剛收到家書,信裏說他再不回來就「偷人」,身邊沒男人深閨寂寞,限他三個月內出現,否則就等着頭頂生綠毛。

他一急就把怒氣發洩在不肯應戰的瑞王頭上,連夜派人在敵方的駐地下毒,隔天他們去收割,地上倒了一大片的兵士和獸群,瑞王和他三個兒子及幕僚卻不見了。

他率親兵去追人,最後将人圍困懸崖時,他心中牢記妻子說過的一句話——

「不管跳崖、跳海都別讓人跳,通常神轉彎死不掉,被世外高人相救,學會絕世武功回來報仇。」

雖是無稽之談,聽過就算了,可是一看瑞王有跳崖解脫的意圖,皇甫少杭在他縱身一跳時飛身捉住他的腳,讓他頭下腳上垂吊着,其他人趕忙将兩人拉起。

但是好死不死,瑞王跳下時一只腳猛地被拉住,身子像鐘擺般晃動,他的頭在擺動中撞上山壁,一塊凸出山壁的尖石便插入他的腦殼。

這下尴尬了,怎麽也拉不上懸崖,同時又無法放手,只好在那僵持,想着怎麽把半死不活的瑞王拉上來。

這時候有個弓箭手射了兩箭,将尖石射碎,這才順勢一拉,解決了危機。

瑞王上了崖沒拖多久就斷氣了,一代枭雄死得悲憤。

可是誰也沒料到他有一個兒子裝死,和準備焚毀的屍體躺在一塊,他見父親死得凄慘想報仇,忽然詐屍拿起丢棄在地上的弓箭,拉弓射向害死親爹的兇手。

聽見破風聲的皇甫少杭已經來不及閃躲,他就地撲倒,但那支箭像長了眼睛似的射入他大腿,差點毀了子孫根。

他的傷很嚴重,軍醫治了好久不見好轉,等回京覆命時,黎玉笛氣得要把他休了,因為箭上有毒——他中了屍毒,因此好不了,而她明明給了他解毒丸卻未用,分明找死。

為了這件事,黎玉笛整整三個月不跟皇甫少杭說話,有藥不用是不是傻,她幹麽跟傻子做夫妻。

可是更叫皇甫少杭憤慨的是,他爹娘居然跑了,在皇上下令封皇甫鐵行為成國公的次日,兩人撂挑子走了,說要雲游四海,行俠仗義,将成國公之位讓給兒子。

反正也沒人會礙事,因為太後比瑞王死得更早,在服了「酸棗湯」後漸漸沒有體力,清醒得少,睡得多,拖了一年後「壽終正寝」。

後宮這座大山被搬走了,皇上更方便行事。

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樂,此外更到了又一年新科狀元游街的日子。

「夫人快看,少爺的馬快到樓下了,那一身禦賜蟒袍的威武,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當了娘的喜兒還是一樣毛毛躁躁,拉着黎玉笛趴在窗邊往下瞧,看得皇甫少杭心驚膽顫,護得緊緊的跟在身後。

「哎呀!我弟弟真好看,這是怎麽長的,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眉目如畫,唇似櫻桃,天人化身不為過!」

嗯,果然是她家簫哥兒顏值最高,上看下看都是美男子。

至于旁邊那兩個拐瓜劣棗是什麽東西呀丨長成那個樣子也敢出來吓人,存心惡心人嘛!

黎玉笛一顆心偏到胳肢窩裏,她弟弟什麽都好,文采好、人品好,長相出衆,身邊那兩個長什麽樣她一點也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

不過不看也罷,省得犯惡心。

本來黎玉簫是本屆狀元,三元及第,可是皇上一看榜眼、探花,一個快六十了,一個滿臉麻子,即便本朝取士不看重容貌,仍然在當下傻了眼,掩面不忍卒睹,他雖有龍氣護身也怕作惡夢呀!

因此秉持着「敬老」之意,六十歲的榜眼往上一升成狀元,入翰林院做個編修,兩年後告老還鄉,榜眼空缺由原本探花遞補,至于探花郎,還是非容貌出色的黎玉簫莫屬。

所以狀元成了探花郎,這讓黎玉笛有着小小的不滿,但皇上說了,允探花郎自擇去處,看要外放還是留京。

「阿笛,你這話虧不虧心,你說簫哥兒好看跟說自己好看有什麽兩樣?你們是面容相似的雙生子。」

雖說多少有些不同,但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柳眉細長,一個雙眉較為剛正。

「滾!」不會說兩句好聽話?

「那可不行,我得護着你,瞧你那個肚子……」他真無奈,夫綱不振,妻子的性子跟娘越來越像,是耳濡目染的緣故嗎?他娘把他媳婦兒帶壞了。

「肚子怎樣?」她目露不悅。

皇甫少杭笑着挪肚。「頂到窗臺了。」

「呃……」黎玉笛面一臊,惱他多事。

「嘆?夫人,您看那個是不是三小姐?她怎麽一直跟在少爺的馬旁邊走?」不會想幹什麽壞事吧?

喜兒一指,窗邊的黎玉笛杏眸一眯。「山茶。」

「是。」

倏地,山茶不見了,又過了一會,只見底下一名未绾發的女子被強行拉走。

黎玉仙已經十七歲了,可是并未婚配,她眼光太高,一心要與嫡姊一較長短,挑人挑得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挑得媒人都不上門了,最後她大伯母也撒手不理,叫她自個找去,看上誰再去說親。

其實她的嫁妝銀子也不算少,老夫人的一半私房給了她,公中也貼補了一些,然後黎仲華私下又給了兩千兩銀子,清風齋也留給了她,雖是祖産不能賣,但裏面有不少黎玉笛種的珍貴藥草,她要是識貨拿到藥鋪去賣,至少值個七、八千兩。

可是她挑來挑去竟挑上太子,想入東宮為媵妾,她異想天開有一天太子登基為帝,她便是後宮最受寵的嫔妃,到時她就能壓嫡姊一頭了。

黎大夫人當下覺得被打臉,叫黎玉仙哪邊涼快哪邊待着,黎太傅身為太子的老師,他的孫女豈能與人為妾,尤其那還是東宮太子,他們丢不起那個臉。

不過黎玉簫倒是訂親了,對方是國子監祭酒的小孫女,說好了春阗放榜就過門,如今就等着迎娶了。

「姊姊、姊姊,我看到你了,你也來瞧大哥游街嗎?」十三、四歲的膚白少年一頭汗的沖進廂房。

「笙哥兒,慢一點,都幾歲了還這麽毛躁,別碰到你姊姊……」張蔓月變得愛唠叨,手裏抱着兩歲大的紅衣女童。

「姊姊,抱抱。」小姑娘伸手讨抱。

「哎喲,我們筝姐兒越來越漂亮了,像朵花似的。」黎玉笛捏捏幼妹的小胖手,和她玩臉蹭臉,她就高興的咯咯笑。

「別玩了,兩姊妹還胡鬧。」看着年紀相差懸殊的女兒,張蔓月有些歡喜和難為情,面上發矂。

在女兒的妙手回春下,身體康複的她意外又有了,但是年歲已大不好再生,本想拿掉的,可兒女都讓她留下,有哥哥姊姊顧着怕什麽,她想想也對,就生了。

筝姐兒是四個孩子中最幸福的一個,一出生就在福窩裏,沒吃過苦。

「娘,您要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外面人擠人的,萬一把筝姐兒擠傷了可不好,這酒樓是我婆婆給我的,在這兒看多清楚呀!一目了然。」可惜簫哥兒已經走過去了,下一回就看莖哥兒的。

「我也沒想到人這麽多,想着看兩眼就走,誰知差點走不掉。」要不是小兒子一直按着她往裏走,說是看到姊姊了,她還不知被人潮擠到哪去。

「娘,我就說我眼睛好嘛!姊姊那顆肚子那麽大,一看就是快生了的樣子,我都怕小外甥噴出來……啊,娘,你幹麽打人,我說的是實話!」黎玉笙揉着被打的腦門埋怨。

「呸呸呸!胡說八道,你姊才九個月多幾天,哪有那麽快就生……嘆?閨女,你額頭在流汗……」不太對勁。

「娘,我好像……要生了……」宮縮得厲害。

聽着岳母一家閑話家長的皇甫少杭忽地一驚,臉色發白的抱起妻子。「阿……阿笛,你怎麽生……」

「回府生。」這個呆子。

「好。」

話語才落,皇甫少杭不走樓梯從窗口一躍,幾個起落就縱得老遠,一路施展輕功回成國公府。

黎玉笛生得很順利,兩個時辰後生下一對龍鳳胎。

「為……為什麽是兩個?」不是說只有一個。

當娘的虛弱一嘲,「我故意騙你的。」

看着兩個皺巴巴的小紅包子,皇甫少杭咧嘴傻笑。

多年後,在黎玉笛的藥物輔助下,當今皇上成了史上最長壽的皇上,他熬死了太子,五皇子也等得重病不起,等皇上不想當皇上時已經七十歲了,禪位給那位據說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九皇子陳王。

而太上皇又活了二十多年,壽終時九十七高齡,太子、五皇子都死了,喜歡的孫子也沒幾個活過半百,他臨終前淚流滿面,後悔活得太長,身邊在意的人一個個都走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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