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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

當皇甫少杭再清醒過來已是三日後的事了,傷口縫合之後有輕微發燒現象,因擔心術後發炎和傷勢反覆,聲稱不是大夫但醫術比藥王谷谷主還厲害的黎玉笛判斷他暫時不宜移動,留待觀察。

院子裏多了一個男人,這件事非同小可,為了不傳出令人困擾的蜚短流長,考慮了一晚上的黎玉笛決定告訴爹娘,讓他們幫忙隐瞞。清風齋的下人雖然不多,但難免有幾個口風不緊的,慎之、謹之,以免走漏風聲。

黎仲華夫婦一聽驚得臉色大變,第一想法是先将人移走,以免女兒閨譽受損,即使他們已是未婚夫妻。

但是一看到皇甫少杭趴着不能動的慘況,兩人都紅了眼眶,直念道:「造孽喔!怎麽傷得這麽重?」

沒人知曉這是為救九皇子所受的傷,趙劼長年身受毒害的身子已然好轉的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導致有人容不下。

為掩護皇甫少杭,由黎玉簫裝病,他向書院請了幾天假,佯裝傷寒過重必須卧床養病,每日由大夫開藥服湯藥,這幾天不見外人避免過了病氣,因此他人無從察覺床上躺的并非本人。

其實黎玉簫喝的藥是換過的,沒病幹麽吃藥,皇甫少杭的藥則由黎玉笛一手打理,她院子裏種了不少藥草,大多都能派上用場,加上她的精湛醫術,皇甫少杭的燒很快就退了,愈合情形也很良好。只是失血太多,他體力嚴重透支,因此一直在昏睡,僅能以米湯灌喂,其他粒米難進。

「阿笛。」

她的背影真好看,宛若煙雨江南的三月,霧中佳人。

碎發低垂,皓頸白皙,側着的臉龐散發着寧靜,眼眉低垂,望着紅泥小火爐上煎熬的藥壷,輕輕撥動裏面的藥材。

這一刻,他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婉約秀麗,宜室宜家,動靜皆美,是他牽牽挂挂的心頭人兒。

「你也是時候醒來了,再睡下去我都要懷疑我的醫術是不是出了問題。」三天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煎熬,她撐得好辛苦。

「你……還在生氣嗎?」他最怕她生氣了,一氣起來可以大半個月不理人,當他不存在。

「你認為我不該生氣嗎?」她頭也不回地拿着小團扇撮着火,使其保持溫度适宜。

「該。」她說什麽就是什麽,這個時候不能和她對着來,不然他不會有好日子過。

「你為什麽不幹脆死在外面,讓我當個克夫的寡婦。」她的聲音無高低起伏,淡漠地比一碗水還要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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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得你。」真的到離死那麽近的關頭,他最先想到的是放不下她,心有牽挂。

「舍不得我這個萬有婆吧!有病醫病,有傷治傷,還能替你擋桃花,一舉數得多好用呀!」

男人的話只能聽一半,聽完以後打折再打折,直接把他打到骨折,因為全是鬼話,沒一句真的。

她将對鳳瑤郡主的怨氣一股腦往他頭上扔,氣火難消。

「不是的,你對我很重要,絕非你所說的……」他真是有口難言,一片心意擱胸口,堵住了。

「你給我躺回去,不許亂動,嫌命太長是不是?縫合的傷口一旦扯裂了就不容易好!」黎玉笛氣得大喝。

「阿笛……」他可憐兮兮的輕喚。

「真是欠了你,再有下一回看我治不治?下一次……」

看到他倏地兩眼發亮,一副意有所求的樣子,她心口一陣的不舍,再大的氣也消了一半,只剩對他的惱怒。

和受傷的人計較什麽,她大吼大叫地謾罵便能阻止他?讓他不顧同袍兄弟的安危,眼睜睜看他們去死?

黎玉笛從不問皇甫少杭去做什麽,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她只要他平安歸來。

「沒有下一次,我保證,這一次真的是我大意了。」他不會再犯錯了,這次的教訓足以令他永生難忘。

死了那麽多兄弟還不足以殷監嗎?

看見他們一個個擋在他前面為他開道,以血肉之軀為盾護送他一人,熱淚盈眶的他無以為謝,只能記住當時的慘烈,不讓相同的憾事再一次發生,以酒告慰已故英靈。

「那一次的中毒和這回的遇襲是同一人所主使?」若是,那人不除,同樣的事會不斷上演。黎玉笛腦中閃過一百零三種毒,能讓人死得無聲無息,驗不出半絲中毒症狀,如同猝死。

皇甫少杭臉色一沉。「同一人。」

「誰?」

「瑞王。」他冷着臉道。

「為什麽?」他們争他們的,天下之大,有德者居之,為何要牽連無辜?

「因為我是堅頁的保皇黨,不會被任何人收買。」他只認皇帝舅舅,其他人和他又不是親的。他幫親不幫疏,誰跟他親就幫誰。

「他對那個位置也有野心?」這些人的腦回路太奇怪了,吃力不讨好的事也有人搶?

「對。」早是不争的事實。

要不是護國長公主趙婕雲的民間聲望極高,以及永樂侯皇甫鐵行半步不讓對皇上的相護,太後和瑞王這對母子怎麽會全無動靜,只敢私底下使點見不得光的小動作,妄想拔除皇上的左右手。

「不是只有太子和五皇子在鬥個你死我活嗎?怎麽又多了個皇叔?」吃太飽,撐着。如今國泰民安,幾年下來也沒什麽重大災情,百姓有衣穿,吃得飽,有屋住,還鬧什麽鬧?

一直以來她以為只有皇子在争,還曾為被歸為太子黨的黎府捏了一把冷汗,兩虎相争必有一傷,若是太子落馬,首當其沖的是太子的老師,她祖父就是第一個被清算的對象。

沒想到還有一匹黑馬潛伏着,遠在封地的瑞王不知備了多少糧草、戰馬,又有多少軍備、武器,而雙方萬一打起來……

「阿笛,人人如你這麽想就好了,不貪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妄生不該有的野心,對自己想要的依理取得,不做傷害他人的事情。」說得容易,做得困難,人心難測。

「少作夢了,要是人人沒有貪念,這世間哪有樂趣?你的傷至少要再養半個月才能下床,不然老了會不良于行。」他差點傷到脊椎,刀口再鋒利一點,半個身子都剖開了,簡直是危中之危,差之分毫就去了。

「可是我要面見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他不親自和皇帝舅舅說清楚,只怕會牽扯不清。

火候到了,黎玉笛倒出一碗黑稠的湯藥,端到他面前,「喝完五十碗這樣的湯藥我就準許你面聖。」

「阿笛,這很苦。」她肯定加了不少黃連,趁機欺負他。

「你沒喝怎知很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皇甫少杭鼻頭一擰,「光聞味道就很苦。」

「趁熱喝就不苦。」反正是他苦,她管他苦不苦,不吃苦哪知中藥的博大精深。

「阿笛,你心腸硬了,居然說得出這麽無情的話。」黑瞳幽幽一睨。「你為什麽不制成藥丸子,你說那叫成藥。」

「沒空。」她有,但不想給他。

成為黎玉笛十來年,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一大碗如黑水溝水的藥汁,心裏惦記着還是一片一片的藥錠、一粒一粒的藥丸,随着時間的進步,誰會喝苦到要命的中藥,那是自我折磨,能不喝絕對不喝。

她能忍受的是四物湯、中将湯、枸杞、紅棗之類不苦的補品,所以她學醫的第一步是改良中藥的湯劑,制成藥丸。

幾年下來她很少喝到水藥,大多把藥丸子當糖丸吞,因為她加了蜂膠,藥是甜的,沒有以往的苦澀味。

「我家阿笛不疼我了。」他故作哀怨狀。

「瞧瞧我眼眶下方的陰影,這三天不眠不休的照料你,你說我是不是自讨沒趣?」生病的大男人像個孩子,也讨起糖吃。

「阿笛……」他試圖用可憐模樣軟化她。

「喝藥。」她手中的藥變溫了。

看到她半點不容情,皇甫少杭憎恨的瞪着湯藥,「你喂我。」

「喝。」黎玉笛不知哪變出小湯匙,舀了一匙放在他嘴邊。

她板着臉沒有一絲笑意,還在氣他讓自己受了傷。

「苦。」真苦。

「先苦後甘。」她又舀了一匙。

「甘在哪裏?」他暗指她得給點甜頭嘗嘗。

「這裏。」黎玉笛取出一把甘草往他面前一放。

皇甫少杭傻眼了。

這是甘?實在欺人太甚了。

「噗哧!」

一聲忍俊不禁的噴笑聲從門外傳來,一身英姿飒爽的趙婕雲走了進來,随後是冷着臉,但眼帶笑意的皇甫鐵行。

接着一臉歉意、微露尴尬的黎仲華夫婦也進屋來,兩對家長都來了,本該不自在的小倆口反倒落落大方,黎玉笛放下碗先向未來公婆行禮,等他們颔首再走向爹娘。

行雲流水般的大方儀态讓兩對父母都贊許,頻頻點頭。

「你們來幹什麽,看你家兒子的慘狀嗎?」皇甫少杭一開口就是欠打的語氣,讓人很想痛毆他一頓。

「不孝子,爹娘專程來看你還擺臉色呀!要不是我們就你一個兒子,誰管你死活。」趙婕雲裝腔作勢揮動拳頭。

她心裏還是心疼兒子受罪,若他不是她兒子,就不會有人針對他下手,讓皇家又少一名保皇黨。

這一次有準媳婦的妙手回春救了他,那下一次呢?

她不敢想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她不願承受。

「那就再生一個。」他涼飕飕的說着風涼話。

「混帳,你娘生你容易嗎?那時正在奪嫡的關鍵,你娘護着你皇帝舅舅一路逃出皇宮,因動了胎氣才早産生下你,你敢再讓你娘受一次生育之苦?」這個兒子是來讨債的,剛出生時就該捏死他。

聲如獅吼的皇甫鐵行嗓門吓人,張蔓月母女動作一致的用手捂耳,轟隆隆的回音卻還在耳中震蕩。

「爹,你吓到我媳婦了,這裏是黎府二房不是軍營,說話就說話,不用吼。」他那大爺性子老改不掉。

看到親家母和兒媳婦的動作,皇甫鐵行哈哈一笑,「我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了,別見怪。」

「不怪不怪,聲音宏亮才能把敵人吓死。」難得說一次傻氣話的張蔓月牽着女兒的手,兩人如出一轍的眉眼含笑。

「兒媳婦,公爹沒把你吓着吧?你這丫頭沉穩,有大家之風,我兒子有眼光,不錯不錯,我看他被你吃得死死的!」有人制得住這臭小子他樂見其成,該好好管管他了。

是他把我吃得死死的,永樂侯爺,你兒子是無賴你知不知道?

「多謝侯爺謬贊,愧不敢當,我爹娘給我生的膽子滿大的,沒給吓着,倒是敬佩你聲音宏亮如鐘,能震天下邪祟。」

這馬屁拍得真好,把只會帶兵打仗的皇甫大元帥拍得心花怒放,開心的扯下戴了多年的玉佩送給她。

「拿着玩,別跟公爹客氣,以後我們府裏的東西都是你的,你給我守好了,別給這臭小子偷了去。」還是丫頭讨人喜歡,這話說得多中聽,讓人心口暖呼呼。

能震壓天下邪祟,那得多大的正氣呀!他一生都在戰場上殺戮,甚至被人稱為惡鬼,不知多少人詛咒他斷子絕孫,唯有小姑娘面色坦然,無畏無懼地說他是真正的男兒,威武不下神只,斬妖除魔。

他這個樂呀,當浮一大白!皇甫鐵行咧開嘴大笑。

「爹,那是我媳婦兒,要送也是我送,你搶什麽風頭?」要不是他受了傷,準會爬起來和爹大戰三百回合。

「呿!你的就是我的,連你都是我生的,我送和你送有什麽不同?」小事也計較,氣量狹小。

「什麽他的就是你的,你連兒子的媳婦也敢占?」趙婕雲兩指如鐵鉗一夾,擰住大元帥的耳朵。

皇甫鐵行連忙讨饒,「口誤、口誤,我說太快了,是東西,人除外,我這輩子都是公主你的人。」

饒是骁勇善戰的馬上巾帼聽了這話也紅了臉,「嗟,父子倆一個樣,沒一個好東西,黎夫人,我兒子都睡上你女兒的床了,不如我們來商議商議小兒女的婚事。」

什麽叫她兒子睡上了自家女兒的床,這聽來怎麽不太對勁?「我們本就是親家,明年再提也不遲。」

十五及笄,十六出閣,當初說好的。

「你沒聽懂我意思,我是說兩人都在一起了,幹脆讓他們提早成婚,省得一些愛嚼舌根的風言風語毀了兩人。」趙婕雲怕夜長夢多,她太喜歡笛姐兒這個媳婦了,兒子卻十足的不讨喜呀,她怕到嘴的鴨子飛了。

「這……」女兒還太小,她舍不得。

趙婕雲朝驸馬一使眼神,他立即會意的勾住黎仲華的肩,十分豪氣的稱兄道弟。

「親家,黎兄弟,女兒長大總歸要嫁人,早嫁晚嫁不都是嫁?我們夫妻都是疼孩子的,你看我兒子那般頑劣我都沒一掌打死,女兒好,女兒貼心,你女兒一嫁進我們府裏,我們夫妻倆一定當她是親生女兒疼愛!」

「啊!這個……呵呵……再說、再說……咳!」黎仲華猛地一咳,只因一巴掌拍在背上,那手勁之大呀,唉!一言難盡……侯爺,你也輕些,我是文人、文人吶!

手無縛雞之力是書生。

「就這麽說定了,下個月我們正式來下聘,明年五月來迎娶,翻過年也是十五歲了,不差那幾個月,你說是吧!親家。」打鐵要趁熱,好媳婦得趕緊下手搶。

「嗄?」

黎仲華還沒點頭就被皇甫鐵行拉着走,最後灌了一肚子黃湯醉醺醺的回來,一臉喝茫的摟着妻子直笑,說他要嫁女兒了,他當老丈人了……

但是,真有那麽容易嗎?

在京城的另一處,也有一名女子徹夜難眠,她憂心地不是皇甫少杭的傷勢,而是她的婚事。

「父王,我們當初說好了,我嫁入長公主府為你和皇叔掌控長公主府的勢力,你助我達成心願,我幫你們偷兵符,為什麽反悔了?」事情還沒走到最後,他們憑什麽出爾反爾,毀約背信。

出身顯赫的長公主是矜貴人,一府兩侯,她的丈夫是永樂侯,兒子為逍遙侯,兩人都善于戰事,虎父無犬子,戰場上無敗仗,一為惡鬼,一為戰鬼,以戰止戰消弭戰事。

什麽功高震主在他倆身上不存在,皇上對父子倆的信任勝于親生子,常交予重任,重兵在手。

因此在皇位的争奪上兩人有如兩柄開鋒的寶劍,誰都想擁有,也令人畏懼,可是一旦不能為己所用,那麽毀掉它們才是聰明的選擇。

「女兒呀!父王也想讓你心想事成,事事順心,可是如今局勢有了轉變,我和你瑞皇叔不得不失信于你,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凡是有可能的阻礙必須鏟除,不能使其長成氣候。

他們原本不把九皇子這號人物看在眼裏,一個沒幾年可活的病秧子誰會在意,說不定哪天沒注意就死了,他們做做樣子掉兩滴淚,說兩句哀悼的話也就過去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只能說九皇子福薄。

誰知他竟活蹦亂跳、面色紅潤,毫無一絲病況,眉目清朗,俨然已是病去人康泰的模樣。

更重要的是,他和皇甫家的小子過從甚密,交情甚佳,當年的皇上也是因為身邊有兩員奮不顧身的大将相護才登上帝位,那就是趙婕雲和皇甫鐵行,難道今日他們又要重蹈覆轍?

瑞王和長亭王都是吃過苦頭的人,自然不會容許同樣的事再度發生,因此先下手為強,免除後患。

誰知竟然失手了,視察江南水患的趙劼被皇甫少杭的人救走,而他自身則受了重傷,下落不明。

「可是你把我許配給一個只會花天酒地的男人是什麽意思,他連少杭表哥的一半都不如!」她費了多大的心力想除掉性黎的女人,日日夜夜都想她死,結果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反而被親爹給賣了。

「他是不學無術,但他三叔卻手握本朝三分之一的兵馬,若他們支持你瑞皇叔,我們籌謀的事指日可待。」他可不想一輩子過得窩窩囊囊,被皇上壓得大氣不敢吐。

長亭王也有怨氣,他覺得被虧待了,封地太小,百姓太少,富裕的地一塊也沒有,還整天受氣。

事實上是他自個不長進,沒能管好自己的封地,也不顧百姓死活,強收高額稅賦供自己享福,他能力不足不善經營,以致于百性一天比一天窮苦,入不敷出,民生潦倒。

「就因為陳老三手上的兵所以要犠牲我?」鳳瑤郡主一臉木然,她已經被自己的爹傷到了毫無知覺。

「乖,你就為父王忍一忍,等大事一成你要什麽就給你什麽,父王一定不再食言。」他也心疼女兒受的委屈。

「真的?」她還能再相信父王嗎?

「父王再騙你就不是人,任由萬箭穿心。」為了取信女兒,長亭王不惜發下重誓,信誓旦旦。

「好,女兒再信父王一回。」不過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姓黎的女人還是得死。

「祖母,你在幹什麽,那是我姊的嫁妝,你怎麽可以随意翻動,自行取走,那不是你的東西!」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祖母,居然率衆搶孫女的嫁妝,還讓人推倒上前攔阻的孫子,害他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聞不問,像餓極的螅蟲,見到好東西就搬走,占為己有。

看到受傷倒地、流血不止的兒子,黎仲華、張蔓月是又氣又恨,幾乎要瘋了,連忙找來大夫醫治。

可是再一瞧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嫁妝,兩人眼眶都紅了,流出傷心的眼淚。

這是親祖母能做的事嗎?根本是後祖母,不是親祖母。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黎玉仙竟是幫手,跟着老夫人來搬家,還偷藏了不少珠寶、首飾,打算日後充做私房。

「府裏有你終成禍事,你還是走吧!留你不得。」黎太傅終于出面了,說出最痛心的話。

「老黎頭,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嫁你幾十年,從年輕陪你到老!」她只想手邊多點銀兩,這樣也不行嗎?

「還是你想拿到一紙休書?」一句話,老夫人無言了。

如同鬧劇一場,老夫人鬧得太過了,沒給自己留後路,因此被送回家廟,沒有十年八年是回不來了。

黎仲華也給秦婉兒一張放妾書,以及一千兩銀票,看她想去哪去那,即使她哭着要留下也沒人肯收留。

頓失兩座靠山的黎玉仙哭喪着臉,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回到挽心院,攬被痛哭失聲。

一座黎府兩種境遇,誰的心情都很沉重,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很快的,護國長公主府的聘禮擡過來了。

這一天是大好日子,風和日麗,萬裏無雲,成串的鞭炮聲在黎府大門炸響,皇甫少杭過來迎親,迎面而來的是幾個攔門不給進的少年與年紀很小的小姑娘。

「紅包、紅包,不給紅包不給過,姊夫,你的誠意呢?快把紅包拿出來,誠意不夠不給過!」

「對,要紅包,不,是誠意,堂姊夫……嘿嘿,不是弟弟們貪財,是禮俗……給紅包、給紅包!」

「給給給,我們也要,快給快給!」

由黎玉笙帶頭,一下子湧出二、三十個出身黎氏的十歲以下小蘿蔔頭,他們蜂擁而上的将皇甫少杭包圍在其中,高喊着要喊紅包,不然不準娶走他們的大姊姊,要留下來陪他們。

一群迎親的人哄堂大笑,把一個個抱大腿、摟手臂、拉腰帶的孩子抱開皇甫少杭身邊,贊許他們有前途,做得好。

「好,都有都有,不要擠,給——」

一把紅封往上飛,裏頭裝的是十兩銀子的銀票,孩子們樂了,搶成一團,你争我奪忘了攔路。

唯有一人不為所動,雙臂大開不讓過,眼眶微紅,忍着淚水,狠狠的瞪着搶他大姊的壞人。

「紅包,你獨一份。」皇甫少杭笑着遞出去一疊,摸着很輕卻是銀票,一封一百兩,一共十封。

黎玉笙一把搶過,卻還氣呼呼的嘟嘴。「我姊不是能用金錢買到的,千金萬金都不如她一根小指頭。」

「嗯!我心如她心,始終如一,不離不棄,我有一口吃的絕餓不着她,她想要什麽我都會滿足她。」

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唯她而已。

黎玉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抽噎起來。「過……」

第一關過了,來到第二關,黎玉笛還是得由黎府正門出閣,因此黎玉塵、黎玉業、黎玉棠等上了書院的小舅子就來考考皇甫少杭的文才。

攔路者中,穿了一身錦白的俊秀少年最為出色——那是黎玉簫,和黎玉笛長得如出一轍的雙生弟弟。

「啊!你娘子就長這樣呀?」怪好看的,美人一個。

一位損友以肘輕頂新郎倌,但皇甫少杭只看見小舅子額頭上用粉掩蓋的傷口,他黑眸一眯,那是被推倒撞傷的。

前兩日發生的事他立即就知曉了,準岳父還親自登門道歉,言語愧疚的言及嫁妝單子略有變動,要修改幾樣。

老夫人被關在祠堂裏,就等孫女出門後再送往家廟。

而死也不回秦府的秦婉兒又哭又鬧,抱住人不放,一下子揚言要服毒,一下子又要吊頸,一哭二鬧三上吊全來了,把看守她的仆婦累得怨聲載道。

不是正妻卻擺正妻的款,自個作孽要怪誰,黎家人已經夠容忍她,念在出身老夫人娘家的分上未将她發賣。

一心準備迎娶的皇甫少杭心想,等三日回門後就由他來解決吧,将危害岳家的禍害遠遠送走,省得再出夭蛾子。

秦婉兒萬萬沒想到她的一時私心竟害到自己,被皇甫少杭派人強迫送回秦家沒多久,就被缺錢的父兄以八百兩賣給山裏的富戶為妾,終其一生沒出過那座大山,不到四十歲已被折騰得宛如七旬老婦。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男人的腰很重要,別亂戳。」他的阿笛可美多了,就是使起小性子也可愛得叫人着迷。

一票軍旅出身的漢子聞聲笑得暧昧,「嗯!是挺重要的,洞房花燭夜呀!腰不行豈不是辦不成事?」

「是呀!要挺住,兄弟,夫綱振不振就看這一夜了,別欲振乏力呀!」

陣陣取笑聲毫不遮掩,男人不說葷話就活不下去。

「去,你們這些扯後腿的滾遠點,一會兒花轎前開路再顯擺威風。」皇甫少杭趕蚊子似的将人趕走,一副今日我最大的張揚樣。

「得。」還真上臉了。

物以類聚,皇甫少杭請來助陣的朋友中不少有些纨褲氣、風流愛打趣,但大多出身顯貴,是權貴子弟。

「姊夫,這一關你到底過不過?」黎玉簫大喊。

「過。」你這小子逗人呀,花轎都上門了還問過不過,當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繼續闖關。

「派人上來,論文。」黎府一府文人,黎太傅文才斐然、作育英才,普天之下沒幾人能勝出,朝廷有不少官員是他的學生。

「我來吧,閑着也是閑着。」湊湊熱鬧也好。

壯漢群中走出個容貌秀逸的男人,衆人嘩然。

「九……九皇子?」有人驚呼。

「怎麽是他?」

「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可氣色看起來不錯……」

「姊夫,你這一手很下作,不公平!」黎玉簫抱怨。

誰敢贏皇子,輸了更沒面子,這招狠呀!

皇甫少杭得意洋洋地拍拍他沮喪的肩,「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兵法上策,你姊夫我今年二十一了,娶個媳婦兒容易嗎?小舅子高擡貴手,日後我送匹汗血寶馬給你。」

汗血寶馬……黎玉簫天人交戰掙紮了好一會兒,一再告訴自己不是為了馬,他只是……

內心馬蹄聲狂奔,「過。」

姊,委屈你了,弟弟真的很想要一匹汗血寶馬,姊夫太卑鄙了,攻擊人家的弱點!他含淚割心,送上親姊。

「啊!這是什麽?」

到了第三關,大家都傻眼了,這是什麽鬼呀!

一大片高牆上挂滿開着紫紅色小花的荊棘,一根根粗藤上的尖剌有兩寸長,堅硬紮人,不下于釘床。

唷,這會紮死人吧?新娘子到底肯不肯嫁,這麽折騰人。

「我家閨女就在牆後的院子,有本事就帶走,要不然,那邊也有小洞爬,我們派人靈了三天。」一臉愉快的黎仲華指着牆角的狗洞,洞的大小只夠一個孩子的身軀,大人根本過不了。

這是坑,活生生的坑,還非常打臉。

「岳父大人好風趣,小婿這就給你行禮了,一會兒若有不是,還請別見怪。」醜話說在先,不傷情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各顯神通。

只見紅袍張狂的翻身一躍,足下幾個輕點便躍過牆,動作俐落流暢而潇灑,叫人嘆為觀止,太神了。

武癡教出的徒弟能差到哪去,自是高人一等,上一回若不是中了暗算也不會傷得那麽重,翻牆而已,小事一件,這事他常做,夜半會佳人。

可是這也太誇張了,不過娶個親,有必要放火燒屋子嗎?

一陣濃煙驟起,繼而是熊熊火光,一整面牆着火了。

這一燒,足足燒了半個時辰,火光沖天,令人瞠目結舌,下人們都提着水桶在等待,但新姑爺沒說好之前,加上身為主人家的黎府衆人也沒阻止的意思,他們便不敢亂動。

而後,牆那邊傳來一聲低喝——

「躲開!」

話語才落,燒得焦黑的牆被一腳踹倒,皇甫少杭就如天人下凡般抱着身穿嫁衣、頭戴鳳冠、罩着喜帕的新娘子,踩過倒了一地的斷垣殘壁,臉上帶着春光無限的狂肆。

爺就是狂。

「你、你把我家的牆給……」燒了就算了,竟然踢壞了!

那得多有力氣呀?這女婿不容小觑!衆人傻眼,撫着狂跳不已的胸口暗呼。

「岳父大人不是要搬家了,這牆不要也罷。」還圍什麽圍,圍得住人,圍不住人心吶!看了一眼滿地破磚爛瓦,黎仲華心有感慨的苦笑。「說得沒錯,原來就不是我的,倒了也好。」

他住了幾十年的黎府,有朝一日終将離它而去,他有自己的小家要顧,他們才是他的将來,他過去的忍耐換來的不是一家和樂,而是妻離子散,早該覺悟了。

「該到正堂拜別長輩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又往正堂移動,皇甫少杭神情自若的抱起新娘子繼續走。

到了地方,新人往蒲團一跪,雙雙跪拜,黎太傅欣慰地一撫長須,黎仲華、張蔓月一個紅了眼,一個頻頻拭淚,萬分的難舍全表現在臉上。

沒人問黎玉笛此時的感受,但她的心情很複雜,又有點感傷,心口酸酸澀澀的,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真要嫁人了嗎?

雖然她的心智成熟,但身體還是小少女,且她承受得了未來生活那些可能湧入的狂風驟雨,當個稱職的小婦人嗎?

她不确定,但她知道這是兩世唯一的嫁人,身邊的男人将陪她走完這一世,她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位好妻子、好母親,可她會盡力而為,不辜負這一次的人生。

「等一下,你想就這麽走了嗎?」

「對,不能走。」

一高一矮的兩兄弟雙雙叉腰,擺出怒氣沖沖的架勢。

「我嬌妻在懷為什麽不能走?」這兩個臭小子太不給面子了,日後再找他倆算帳。

看着大、小舅子,皇甫少杭笑得一臉獰色。

「我要背姊姊上花轎。」黎玉簫堅持,這是娘家兄弟該做的一件事,不能免俗,是姊姊在出嫁前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上花轎!」黎玉笙跟着大喊,一邊抹淚。

看着兩張相似的面容,皇甫少杭好笑的搖頭,「休、想。」

「姊夫,你欺人太甚!」太過分了,他憑什麽搶人。

「對,欺人太甚!」那是他們的姊姊,不能便宜姊夫。

兩兄弟互使眼神想把姊姊搶過來,但才一動作,早一步看穿兩人心思的皇甫少杭一閃身,快步繞過他們,笑聲低沉而愉悅,彷佛得了一件人間至寶,此乃生平快意事。

「阿笛,回家了。」他們的家。

回家……被輕輕放入花轎內,黎玉笛頭一回産生對這時代的歸屬感,她也是有家可歸的人,而不是流落異鄉的一抹游魂,浮沉在蒼茫大地,不知何去何從。

她的心,安了。

有了依偎。

就是他了,她心裏認定了他。

「起轎。」

媒人揚聲一喊,八擡的花轎高高被扛起,八個身形一致的軍漢充當轎夫,腳步沉穩,轎身一晃也不晃的有如在平地,讓人感覺不到坐在轎子裏。

「阿笛,不怕,我陪着你。」

新郎倌沒走在前頭,反而一路騎馬陪在花轎旁,讓不少男人嘲笑,女人羨慕,然而我行我素的皇甫少杭毫不在乎。

但是坐在轎中的新娘子卻深情的動容了,一向獨善其身的她終于露出冰雪消融的笑容,為轎外男子的貼心感到無比歡暢。

「三師哥,你若不負我,我定不相負。」

君心似妾心,兩心結同心,相愛永不移,這是她的承諾。

饒是堂堂男子聽了這話,胸口也不禁熱了起來。皇甫少杭神色激動地将手伸向花轎的小窗,五指攀住窗沿,見狀,黎玉笛輕輕地碰了他一下,他倏地捉住,久久不肯放開。

兩人的一舉一動落入後頭一直悄悄跟着花轎行走的女子眼中,她嫉妒得快要發狂,手中的信號筒一扯開,射出升空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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