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姜黎沒有周卓遠那樣強大的記憶力和清晰的邏輯思維能力。
或許她能夠勝過尋常人不少,當三段截然不同的二十年記憶擺在她面前,她難免混在一起,一會兒覺得二十年前她眼睜睜看着傅瑩被殺,一會兒覺得她根本沒有邁出那道門,一會兒又陷入突如其來的走紅中不可自拔。
姜黎整個人都亂了,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好不容易等她理清,她也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為什麽過去改變了,她仍舊站在周卓遠的面前。
因為她救了傅瑩之後,兜兜轉轉,又一次害了她。
警察到達的時候,守在飯店外的助理和司機擔心傅瑩,不免跟着一起進來。在真看到傅瑩一臉驚惶地被姜黎攙扶着時,幾乎是瞬間推開姜黎,把傅瑩搶了過來。
“傅小姐?傅小姐!”助理再三叫着傅瑩,才換來她迷迷糊糊的一聲回應。助理不由得黑了臉,瞪着姜黎道,“我早說了讓小姐離你遠一點。她心善才不忍心疏遠你,誰知道你卻把她害成這樣?”
姜黎把傅瑩從刀下扯出來,本身自己也驚到不行,突然被人劈頭蓋臉一罵,還罵得毫無道理。她脾氣也上來了。
姜黎雖說慣會做人,心中再憤怒的時候都能笑臉相迎,但她跟傅瑩說話都已經不怎麽計較了,怎麽還會刻意忍耐一個助理?
姜黎便怒道:“是你們小姐突然要把我拉來這裏吃飯,又一定要逞強,才會遇到這種事情。我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好嗎?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自己心裏清楚,別人高看我我不需要感恩戴德,別人貶低我,我自然也無所畏懼!”
她的目光有些淩厲,也許是氣到了極點,竟逼得助理有些不敢看她。
當她昂首挺胸的時候,助理甚至在想,難怪傅瑩會堅持認為背景複雜的姜黎是個可以交往的人。資料歸根結底只是資料,姜黎卻是活生生的。
即便不是個好人,也是個值得欣賞的人。
說話間,姜黎又憤憤地将手機塞回了傅瑩的口袋中,看架勢似乎還真打算和傅瑩拉開距離。只是在她走開一段路後,還是踟躇地回頭望了傅瑩一眼。
女孩懵懂的神色落在很多人眼中都不能稱之為異樣,姜黎心中卻為此疑窦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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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舊在懷疑那個短信。
但她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你們真的不打算帶她去醫院看看嗎?”
助理不太明白地将傅瑩安全交到傅嘉平手中,誰知道還未來得及交代今天發生的事情和姜黎最後那句話,傅嘉平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助理心驚膽戰,還不等傅嘉平詢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麽都說了。
傅嘉平全程不發一言,目光更是緊緊凝視着傅瑩。助理也說不清他到底聽進去了沒有。但她清楚地聽見傅嘉平對她說:“今天的事情……忘了它吧。”
助理迷茫地偷偷瞥了一眼傅嘉平。
傅嘉平向來銳利的眼中,竟透出一種迷茫的惆悵。
傅瑩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沒有說話。她一直是一個乖巧的孩子,因而即便有人覺得她狀态不對勁,也不會往某個方面想。
傅嘉平卻再清楚不過。
當年傅瑩因父母的死亡崩潰到要陪着他們一起去死,傅嘉平費盡千方百計攔住她後,她就一直是這幅模樣。渴了不喝水,餓了也不喊吃飯,仿佛靈魂已經飄到了世界的彼方,唯留下一個空殼子,整日和傅嘉平面面相觑。
或者更早些,傅瑩因小小的失誤做錯了一整道題之後,也是這樣懊惱到一言不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算呼喚她的名字也聽不見。
……
醫生曾對傅家人說,抑郁症時有反複發作的傾向,千萬不能因病情好轉而掉以輕心。
傅嘉平記在心裏,因而從傅瑩小時候到傅瑩這麽大了,傅嘉平從未給過她任何壓力,她說什麽都由着她。
可是他不可能神通廣大到真能為妹妹擋去外界所有的刺激。他的妹妹終究還是要離開他的羽翼,哪怕她的病一再複發,她也要有她自己的生活。
傅嘉平在妹妹面前向來無力堅持,如今竟連原則問題也能輕易妥協。
傅嘉平不由苦笑着在傅瑩身邊坐下,喊了一聲:“瑩瑩。”
傅瑩暫時沒有回答。
傅嘉平不急也不惱,平心靜氣地又喊了幾聲,傅瑩才茫然地扭頭看他。傅嘉平看到她動了動嘴巴,似乎叫了聲哥哥,卻聽不見一點聲音。
他的目光不由更軟了些。他伸手摸了摸傅瑩的頭,試圖用溫柔的聲音和傅瑩溝通,以喚回她的神志:“瑩瑩今天好像交到新朋友了呢。”
傅瑩反應比較慢。傅嘉平說了好半天,她才咀嚼着這句話,點了點頭。
傅嘉平毫不介意,仍是耐心十足:“瑩瑩為什麽一定要和她做朋友?”傅瑩不太理解,傅嘉平便換了個說法,“瑩瑩喜歡姜黎嗎?”
傅瑩思索了很久,才猶豫着點了點頭。
“為什麽?”
傅瑩在傅嘉平的引導下,終于磕磕巴巴地說:“瑩瑩沒有其他的朋友。”
“……”傅嘉平的目光頓時變得非常愧疚。
商場上那些夥伴沖着利益接近瑩瑩,根本不會真心對她,更怕任何一個成為瑩瑩朋友的人,遲早會和她發生沖突傷害她——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人是完美無缺的,即便短時間內能夠對瑩瑩好,時間一長就會在瑩瑩的正常狀态中麻痹自己,就會變得無法忍耐瑩瑩的缺點。
傅嘉平實在不放心他的妹妹和任何一個人交往。尤其是姜黎這樣的人,打從一開始傅嘉平就不會給她靠近傅瑩的可能性。
可妹妹的人生不可能永遠只有一個哥哥。
他以為自己将妹妹保護得天衣無縫,到頭來給妹妹壓力的也許反而是他自己。
傅嘉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中,不由自主伸手摟住傅瑩,并略有些疲憊地将下巴擱在傅瑩的肩頭。
傅瑩陷入他溫暖的懷抱中,似乎忽然間清醒了不少,略一猶豫,就伸手反抱住傅嘉平。
“哥哥,”她将臉貼在傅嘉平的胸膛,軟軟地問,“哥哥覺得阿黎是壞人嗎?”
傅嘉平哂笑,拍着她的頭慢悠悠地說:“瑩瑩覺得什麽是壞人,什麽是好人?”
傅瑩皺起眉,很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只是傅嘉平給了她很長的時間,她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傅嘉平便自己闡述道:“比如說,瑩瑩今天被姜黎救了,就開始覺得姜黎是個好人了?但是好人會為了搶資源暗地裏抹黑競争對手嗎?”
傅瑩眨了眨眼睛,有點聽不太懂。
傅嘉平繼續說:“再比如今天差點殺了瑩瑩的那個男人。他平常在小區裏評價很好,特別樂于助人,鄰居家裏的熱水器壞了,是他主動去修的,樓下老奶奶犯病的時候,是他深夜将人扛去醫院。所以這件事發生之後還有好多人不信,說那樣的好人不可能是個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的禽獸。瑩瑩覺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殺了人……”傅瑩的臉糾結得皺成一團,“可他也救過老奶奶。”
“所以人根本不能用好人壞人來形容。”傅嘉平轉為摸着她柔軟的頭發,語氣也變得非常柔軟,“人是很複雜的。和人相處更是再精密的數學式也無法演算出結果。所以哥哥才不想讓瑩瑩接觸姜黎,瑩瑩懂麽,哥哥連一點點的可能性都無法承受。”
在傅嘉平的循循善誘下,傅瑩終于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就在傅嘉平将她帶回房間,哄着他吃了藥後,他聽見傅瑩忽然問:“那哥哥是好人還是壞人?”
傅嘉平瞬間沉默了。
他覺得他的妹妹還是不懂。或許是太懂了。
半晌後,他沉沉地回答:“瑩瑩覺得哥哥是什麽人,哥哥就是什麽人。”
傅瑩本想閉眼休息一會兒,卻怎麽也睡不着。
她看了天花板想了半天,為自己的心緒不寧找了兩個理由:
因為日記本變成和周教授的溝通工具後,她再也無法正常記日記。
因為以前總是會提醒她有重要事故即将發生的周教授,這次竟然一言不發。
……
想到最後,傅瑩反而因自己對周教授的過于依賴而煩惱起來。
可就算不提醒他,他們也該有正常的往來吧。事實卻是周教授直到第二天都沒有給傅瑩發任何內容的短信。
周教授已經忘記她了?還是她做錯事情,惹周教授生氣了?
傅瑩不知道。
她坐在書中前,已經盯了日記本好久,不禁有些糾結地伸手摸過水杯,試圖用溫熱的水來暖化平靜自己的情緒,結果放久了的水已經有些涼了,她抿了一口之後,反而開始糾結起要不要湊合喝下去。
最後她的決定是下樓倒杯熱水。
其實屋內是有熱水壺可以直接燒熱水的,可傅瑩心情紊亂,也說不清是忘了這麽回事,還是單純出去走一走。
于是下樓之後,她正好撞上幾乎是強行闖進孟思遠。
彼時傅嘉平還在打着太極,找了一堆不讓孟思遠見人的借口,誰料傅瑩自己忽然走下來了,他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孟思遠的眼睛卻倏地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在外面看煙花發遲了~麽麽噠今天發一波紅包(*/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