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八世(9)
出嫁前,喬妍特地帶了七慧去了一趟大悲寺。
通慧不在,七慧在顧氏的長明燈前跪了半響,哭紅了眼睛,才依依不舍地走了。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來。
在碼頭上送別了這對新婚的小夫妻,喬妍心裏一直壓着的石頭終于消失了。以後,七慧的路,就只能她自己走了,她似乎再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的了。
書院裏,喬宇有些郁郁寡歡。他進書院半年多,也只結交了李雲這一個朋友。李雲一走,闵安又變得陰晴不定,他只敢躲着,不敢再同以前一樣主動攀談。
喬妍發覺弟弟心情低落,問了幾句,知道原因後,無奈道:“那你就去交別的朋友嘛!書院裏這麽多人呢!”
“我知道啊!我就是,唉,很想念李兄。”喬宇嘀咕道。
喬妍看着弟弟的模樣,自言自語般道:“看來這個李雲人真挺不錯,你們都覺得他好。慧姐兒嫁得好呀!”
她替七慧高興了會,才拍着喬宇的頭道:“你實在想他,就寫封信,我給慧姐兒寄東西時,一并寄過去。”
喬宇聽了,喜道:“你什麽時候寄?”
“要等這批綢緞到了,五天後吧。”喬妍想了想,道。
喬宇便回了書院宿舍裏,抓耳撓腮半天,才提筆開始寫信。
他很想問,李雲的官當得怎樣了。那天李雲說起此事時,臉上的表情似悲非喜,他是不願做這個官的。但是喬宇不敢問,只敢撿着最近書院裏的瑣事寫了,在末尾才問了問李雲的近況。
“你最近,怎麽都不來尋我玩了?”
喬宇被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吓得險些打翻了硯臺,他吃驚地擡起頭,見闵安站在窗外,正百無聊賴地盯着自己。
“闵,闵兄。”
闵安笑了笑,從窗戶翻了進來,走到桌前看了看喬宇寫的信:“寫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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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了。”喬宇小心翼翼道,伸手要去收信。
闵安卻把信拿了起來,折好後放到一旁的信封裏,揣到懷中:“我幫你寄。”
“多謝闵兄,不用了。”喬宇忙道。
闵安不耐煩道:“說了幫你,你哪那麽多廢話。以後你給他寫的信,都交給我,不然他收不到的。”
喬宇不解道:“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哪那麽多為什麽。”闵安把他拽起來,道,“作為回報,你陪我去看戲。”
喬宇迷迷瞪瞪就被拉走了,去了戲院後才曉得為什麽闵安非要拉着他來。闵安看戲有個毛病,不吐槽不能活,之前都是吐給李雲聽的,李雲不在,他嫌小厮粗鄙不識趣,才硬拉了喬宇來。
喬宇年紀小,很多東西都聽不懂,闵安一邊吐槽一邊給他講戲,越講越興奮,聲音也大了起來。喬宇忙拉着闵安的袖子:“你小聲些,他們都看咱們呢!”
“讓他們看去啊,唱得不好還不許說啦!”闵安不屑道。
臺上的角兒聽了,俏臉一寒,唱完這出就死活不肯再唱了,卸了妝回家了。這些臺下的人就不高興了,有幾個要來尋闵安的晦氣,闵安見了,忙拉着喬宇跑了。
喬宇被拉得上氣不接下氣,腳下一個不穩,就往地上摔去。斜裏一人輕輕托了他一下,另一只手扯住闵安,把倆人都拽到了路邊停住了。
闵安一見那人,臉色一下子就白了:“你怎麽來了?”
那人是個圓臉的年輕人,身材瘦削,看着像個習武之人。他笑眯眯對闵安道:“少爺派我來補雲公子的缺。”
喬宇看看那人,又瞅瞅闵安,忍不住握住闵安的手晃了晃。闵安随意指了下那人,對喬宇道:“這是我家的侍衛,叫王曦。”
“呃,王大哥好。”喬宇好奇地打量王曦,這人看着很和氣很好說話,為什麽闵安這麽怕他?也許,闵安怕的是他口中的那個‘少爺‘。
“喬公子好。”王曦客氣道。
喬宇沒有問他為什麽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看了眼闵安差到極點的臉色,道:“闵兄,我給你雇個轎子吧。”
“有勞喬公子,安哥兒能自己走。”王曦笑眯眯地拒絕了。
喬宇過了會才反應過來王曦口中的‘安哥兒‘是誰,他猜到闵安和王曦口裏的那個少爺只是同族不同房,闵安該是旁支裏的人,所以王曦對他不似對自家少爺那樣恭敬。他自然是不知道,如今闵家只有一個人能被稱為少爺,那就是當家家主闵休。
闵安嘴唇動了動,一言不發地拉着喬宇回了書院。王曦就漫步在後面跟着,他那笑眯眯的樣子看着久了,看得喬宇心裏有些發寒。待回了宿舍,王曦便住到了喬宇之前住的屋子裏。
闵安坐在床邊,死死盯着對面的牆壁。喬宇不放心地坐在他身邊,捧了熱茶給他:“闵兄,你沒事吧?”
闵安沒吭聲,被熱氣一熏,回過神來,低頭就着喬宇的手喝了半杯茶。他手抖得實在厲害,根本拿不住東西。
“你很怕他?”喬宇忍不住問道。
闵安冷笑一聲,能不怕嗎,他大哥就是死在這個人手裏。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大哥死得不冤,換了他是王曦,只會讓大哥死得更慘。
喬宇陪着闵安吃過了晚飯,磨磨蹭蹭也不走,從櫃子裏抱了床被子出來,道:“我今晚陪你睡吧!”
李雲的叮囑早被他忘到爪哇國去了,他見着闵安面白如鬼的樣子,實在是擔心得不敢走,怕闵安晚上睡覺時就這麽吓得猝死了。
闵安依然沒吭聲,他似乎已經喪失說話的能力了。喬宇便推了他上床睡到裏面,自己在一旁躺下了。闵安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回屋吧,你睡這只會害死我。”
喬宇疑惑道:“為什麽?你別拿什麽煞氣的話來唬我,我不信的。”
“喬公子回屋吧,安哥兒可以自己睡的。”隔壁的王曦含笑的聲音傳來,他音量不高,這邊卻聽得清清楚楚,顯然是用了內力傳音。
闵安的身子抖了抖,他翻過身,一扯被子蒙頭蓋住了。喬宇猶豫了下,只得把被子放回櫃子裏,穿上衣服走了。
第二日一大早喬宇就跑到闵安屋裏,見他臉色比前一日好多了,不由松了口氣。闵安似已經緩過來了,笑着招呼喬宇一起吃了早飯。
臨去上課時,闵安把喬宇寫給李雲的信交到了隔壁王曦手裏:“正好你來了,幫我把信寄出去吧。”
王曦看了一眼信封,收到懷裏道:“安哥兒怎麽不給雲少爺寫信?他可惦記你的很呢!”
“沒什麽好寫的,我的事他都能知道。”闵安淡淡道,拉着一旁豎着耳朵聽八卦的喬宇走了。
“你是不是被監視着?”喬宇終于有些明白過來了,悄聲道。
“你還挺聰明。”闵安道,拍了拍他的腦門,“心裏明白就好,別露了相。別和你阿姐說,不然她不讓你和我玩了。”
喬宇這才想起李雲臨走時的殷殷囑咐,心裏咯噔一下。怎麽辦,他現在疏遠闵安還來得及嗎?可惜闵安似乎認定了喬宇般,一下課就跑來尋他說話,倆人都住在後山,喬宇躲也躲不開,只能天天被拉到闵安的屋裏。
他也明白,闵安是怕隔壁的王曦,所以常拉他過去壯膽。喬宇同情闵安,那點疏遠的心思便淡了,就是闵安不來找他,他也會主動去闵安那玩。
一來二去,喬宇也和王曦處熟了。他覺得王曦這人挺和氣的,見自己體弱,還主動提出教自己拳法強身健體。看來闵安怕的不是王曦這個人,而是王曦背後的那個少爺。
喬宇自然不曉得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在他心裏,闵少爺的形象越發地嚴肅、威嚴、高大起來,都和書院裏那位讓衆學子聞風喪膽的管事差不多了。
其實闵休本人長得很白淨、瘦弱,他是久病之人,想高大也高大不起來。
七慧第一次見到闵休,心裏頗訝然。她嫁入李家後,多少聽過一些有關此人的傳聞,在腦海裏已經勾勒出一位豺狼般狠毒的男子,但本人的外貌卻和她想象的大相徑庭。
闵休的屋子擺設很簡單,午後的陽光從窗戶射=入,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七慧只擡頭看了一眼,便溫順地垂下了眼,立在門口,沒有再往前進一步的打算。她單獨進一個外男的屋子,本就是于禮不合。
闵休輕聲咳了聲,目光仿若有重量般落在七慧身上,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似是看出七慧的不自在和抗拒,闵休沖蔣暖擺擺手,蔣暖便出聲道:“李少奶奶請回吧。”
待七慧走了,闵休才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來。蔣暖看了他一會,躬身道:“少爺,藥浴的時間到了。”
闵休嗳了一聲,被蔣暖抱到了旁邊屋子裏,脫去衣服浸入了浴桶。他其實自己也能走,只是有人願意抱着,何樂不為呢!
闵休泡了一會,蔣暖挽起袖子,給他按摩着身上的肌肉。闵休還在想着七慧的那張臉,閉目半響,突然笑了起來。
泡完藥浴,蔣暖給闵休擦幹了身子,将剛才拿下來的玉佛挂墜給闵休重又戴上了。闵休見着這玉佛,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他很少笑,今天接連笑了兩回,都是為着同一件事。蔣暖知道這個時候他說什麽,闵休都多會聽進去些,機會難得。
“少爺,咱們把通慧接進京來吧。”
闵休沒吭聲,摸着玉佛自顧自笑着。
“少爺,舒沅的事,您就莫要管了吧。”
闵休收了笑,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心裏有數。”
蔣暖沒忍住,又勸了句:“太子殿下年紀越大,脾氣就越古怪。聖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您也要為以後做打算。”
闵休踱回卧房,左顧右盼了會,道:“我困了,鋪床吧。”
蔣暖無奈,只得把床鋪好,伺候闵休睡下了。
蔣暖脫掉外衣挂到一邊,坐在床邊,将劍橫放在腿上。兩年了,他沒有沾過床,以這樣的姿态守護着闵休入睡。
闵休側頭看了一會蔣暖的後背,它像一座山一般寬厚、沉穩。他擡手,将冰涼、細長的手指輕輕搭在蔣暖的後頸處。
正閉目養神的蔣暖睜開眼,他微微皺了皺眉,等了會不見闵休收手,開口道:“少爺,您什麽時候娶舒家小姐過門?”
闵休仿佛被刺了般收回手,翻了個身對着裏面,半響才道:“我心裏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