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世(1)
白橋十歲進府,從外院的小雜役做起,慘淡經營了十年,終于在二十歲那年,成了大少爺白瞿遠的貼身小厮。
白瞿遠已經中了進士,成了親,是白家年輕一代最出息的人。白家在江浙一帶是數得上號的宗族,光本支就有十八房近五百人,旁支就更不肖說了。
大老爺白岫年中風後身體越來越差,有時候一昏迷就是好幾天。族裏已經開始預備讓白瞿遠接任族長一職了,這幾年的祭祀典禮,都是白瞿遠代父主持的。
白橋一進屋,就被裏面混雜着各種氣味的熱氣熏得險些吐出來。大老爺五年前續娶的夫人林氏端着空藥碗出來,見着白橋眉頭便是一皺:“怎麽又是你?”
“少爺他有事。”白橋低着頭道。
林氏冷笑一聲:“那也不該派你一個小厮來,他院子裏的丫鬟婆子都死絕了?”
白橋不敢吭聲,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半響才聽到對面林氏幽幽道:“放心,我比他更希望老爺趕緊死,藥每次我都一滴不剩地喂他喝了。”
白橋陪笑道:“少爺對夫人一直很放心。”
“放心還老派人來催我?不想仵作查出問題,就只能這樣子慢慢來。他今天就午飯後清醒了一盞茶的時間,罵了我兩句,就又昏睡過去了。”
白橋又等了等,見林氏沒有要說的話了,才躬身退出去了。
他掩上門時,裏面林氏自嘲地說了句:“我就知道,他說喜歡我,是在诓我。”
往白瞿遠的院子去的半路上,白橋被人給攔住了。
大少奶奶剛進門時還是個愛笑的憨姑娘,幾年下來臉上已刻薄得和白橋那個八十歲的祖姑婆不相上下了,白瞿遠和她站一起,就和兩代人似的。
“又去盯着夫人給老爺下毒了?”
白橋的頭比剛才在夫人跟前又低了三分:“少奶奶,夜裏風大,您快回屋吧。”
“我要見少爺,我娘死了,我要回去奔喪。”大少奶奶平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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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已經替您回了徐家人,您節哀。”
大少奶奶的胸脯激烈地起伏了下,她咬牙切齒道:“你們是不是也要像害死老爺一樣害死我?不用給我下慢性毒藥,直接給個痛快就好!”
“少奶奶請回屋。”白橋恭敬道。
大少奶奶狠狠剜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不回去,我就在這陪着我兒子,等我死了,你們也把我埋在這樹下,讓我們娘倆團聚。”
白橋瞥了眼一旁的桃樹,不由打了個激靈。他不敢再繼續待下去,行了一禮便飛快地跑走了。
離開老遠,白橋都還能聽到大少奶奶瘋狂刺耳的笑聲,然後那笑聲一下就戛然而止了,是大少奶奶身邊伺候的人趕過去把人堵住嘴帶回去了。
進了白瞿遠的院子,白橋先回屋換了身衣服,洗過手和腳,用濕帕子擦了擦脖頸和頭發,換了木屐走進白瞿遠起居的書房。白瞿遠在低頭看書,一旁的吃了一半的晚飯,還溫熱着。
“她又鬧起來了?”
“是,說想要回徐家奔喪。”
“我爹呢?”
“還是老樣子。”
白瞿遠放下書,下巴沖着晚飯點了點:“先吃飯吧。”
白橋道了聲罪,端起碗細嚼慢咽吃完了飯,漱了口收了碗筷遞給外面侯着的人。
“你今年多大了?”白瞿遠瞧着一旁牆上挂着的畫,出了半天神,道。
“下個月就二十六了。”
“對了,八月初七,那天記得讓廚房做碗長壽面。”白瞿遠微微笑了笑,沖白橋伸出一只手,白橋走過去握住了,順勢坐到白瞿遠身邊,“你伺候我也快六年了。”
“是。”白橋恭順道。
六年前,白瞿遠偶然撞見了大老爺和剛進門的大少奶奶在行茍且之事,他一怒之下跑去告訴了大夫人,結果大夫人早就知道這事了。
大老爺是出了名的好色,因為從來不往家裏帶人,所以大夫人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徐氏十四歲時來白家七房做客時就被大老爺給看上了,只是徐家是怎麽都不可能讓女兒給一個足以當她爹的人做小的。
大夫人的親弟弟也是唯一的弟弟殺了人,是大老爺把這件事壓下去的。作為交換,大夫人為白瞿遠聘了徐氏做兒媳,并以自己的名義将徐氏叫到了正院廂房裏。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當時白瞿遠在京裏參加春闱,自然不可能知道新婚妻子在家裏是怎樣的絕望和恐懼。
大吵大鬧的白瞿遠被大老爺關了起來,對外道白瞿遠病了。大夫人當晚就自盡了,徐氏也上吊了,被人及時發現救了下來。
徐氏不吃不喝兩天,暈倒後府裏請了大夫來瞧,才發現她已經有了身孕。這個孩子是大老爺的,還是白瞿遠的,誰也說不清。
白瞿遠一直被軟禁到孩子出生,白橋也是在那時到了白瞿遠身邊。府裏看着大老爺的架勢,都道白瞿遠失了寵,怕是要讓二少爺白瞿近、三少爺白瞿邊上位,白瞿遠身邊的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遠遠地發賣了,誰都不想被選去伺候白瞿遠,沒有任何門路後臺的白橋就被塞進了白瞿遠的院子,和白瞿遠一起被關了六個月。
孩子出生後,被抱去給白瞿遠看,大老爺的意思是,讓白瞿遠把這個孩子認下來。白瞿遠當場就把孩子摔到了地上,孩子當時就沒了氣。
徐氏得知後哭暈過去,再醒來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大老爺氣極了,把白瞿遠打了一頓板子,差點把人給打死了。
之後的兩年格外難捱,他們被克扣食物衣服,冬天的時候只能脫-光-了睡在一起取暖,把所有的被褥和厚衣服都蓋在身上。手腳上全是凍瘡,稍微一碰就是鑽心的疼。
後來,新夫人進了門。大老爺對白瞿遠的看管松懈許多,白瞿遠趁機和林氏勾搭上了。然後,白瞿近、白瞿邊就接連出了事,一個失蹤一個癱了,大老爺怒急攻心一下子就中風了。
在大老爺昏迷的時候,林氏做主把白瞿遠給放了出來,大老爺醒後,他院子裏裏外外就已經被換成了白瞿遠的人。
“我二弟已經找着了,在秦淮河上當小倌呢。我該接他回來,讓老爺聽聽他這些年吃的苦。”白瞿遠摟着白橋,用鼻尖摩挲着對方的脖頸道,“也許他就直接氣死了,我也就不用等了。”
白橋沒有吭聲,白瞿遠本來也不是在和他商量事。
白瞿遠沉吟了半響,似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你給薦個人吧。”
“白峰怎樣?他嘴巴嚴,辦事也牢靠。”白橋輕聲道。
“嗯,記得讓他認了你做幹哥哥,可不能白賣他這個好。”
“奴才的幹弟弟已經夠多了。”白橋的語氣裏帶了絲抱怨。
白瞿遠低聲笑了起來:“等過幾年,就該認幹兒子了。”
他伸手去解白橋的衣服,白橋閉上眼,将頭靠在白瞿遠的肩上。
幾日後,白峰去了揚州,白橋去渡口送了送他,一再叮囑他不要走露了風聲。
回府的路上,白橋被一夥人給劫持了。他被關在一間屋子裏,蒙着眼給綁得嚴嚴實實。不停有人來問他,企圖得知一些有關白瞿遠的機密之事。
白橋沉默以對,那些人便開始上刑了。
咽氣前,白橋想着,自己果然是知道的太多了。
知道太多的人,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