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心裏話◎
“醒了?”
他的頭微微偏了一下,溫和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
蘇蘊趴在他的背上,兩只手搭在他肩膀,自然垂擺着。
6月中旬深夜的風有些涼意,背着自己的人腳步緩慢,蘇蘊把頭擱在林照見肩膀一側,緩了緩……
感覺頭暈腦脹,但是她并沒有喝斷片,吱唔幾聲,逐漸回想起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因為喝了太多酒,蘇蘊情緒開始不受控,鬧着要走。她想去找林照見的,結果一出門,胃裏又直犯惡心,便去了一趟洗手間。
林照見就坐在大廳外間,跟幾個同事、友人吃完飯,叫了一壺茶,慢慢品茶聊天,從他坐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他們的包間門口。
蘇蘊吐完,感覺腳發軟,被黃熙攙着走出來,她還邊走邊說胡話:“我挺好的,還能再戰。”
林照見走過來,一副無語的表情瞅着她,哭笑不得地問:“還能再戰三百回合,對嗎?”
一看到林照見,蘇蘊立馬甩開了黃熙,行為不受控地走過去抓住了他的胳膊袖子,她的身子有些發軟,只把他當支撐。
“不是的,我本來就要走了,我想去找你的。”蘇蘊臉頰一片緋紅,擡頭看他時眼睛也含水泛紅,好似受了什麽委屈,巴巴兒地說,“你背我走吧,我沒力氣了。”
林照見:“……”
黃熙:“……”
林照見一秒鐘被逗樂,“你想去哪兒?回學校?”
“不要!”蘇蘊有點擔心他把自己送回學校,拒絕的聲音大了些,像個任性耍賴的小孩,身體無法控制住地靠在了他的胸前,臉在他襯衫上蹭了蹭,“不回學校,就在街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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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她就設想過這樣的畫面,由他背着,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沒有目标,沒有方向,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漫無目的,想走到世界盡頭。
現在,趁着有幾分醉,她旁若無人,不在乎旁邊的同學怎麽看待一向平靜內斂淑女的她,也會有撒潑的一面。
林照見淺笑一聲,“行,你想怎麽走,你說了算。”
“來吧。”他半蹲着身子,讓蘇蘊攀上了他的背。
不知道是不是吐完之後,人格外困,一爬上他的背,蘇蘊就累得睜不開眼睛。
黃熙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只能幫她把包包拿了出來。
林照見背着蘇蘊經過廳面,跟幾個友人無奈說道:“那麽,我得走了。”
歷史學院的主任範德昌也在其中,見狀錯愕不已,“這不是蘇蘊麽?林教授,這是什麽情況?”
林照見不想再花時間多作解釋,只看了一眼黃熙,點頭示意讓她稍後說明,随後背着已經眯上眼睛的姑娘離開了餐廳,留下一堆人在那兒傻眼。
“不是,怎麽個情況啊?”範主任懵了。
黃熙也非常驚訝,但又只能解釋:“……主任,是這樣的,他們很早就認識了……”
……
*
現在,蘇蘊在背上動了動,揉了一下眼睛,低聲問:“走了多久了?我怎麽睡着了。”
“走了大約三公裏。”
他背着她,走了三公裏?
蘇蘊倒吸一口涼氣。
這也太遠了……
街上人很少,附近居民小區的燈大多已經熄滅,看來是都已經入睡。
“現在是不是很晚了?”
他停下步子,借着路燈,擡腕看了看手表,“零點五分。”
“我們走了一個半小時。”
蘇蘊:“……”
“要不,放我下來吧,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他站着望了望前方,說道:“前面放。”
前方兩百米遠的地方有個公交站臺,在站臺的長凳邊,林照見把她放了下來。
蘇蘊腳落了地,身子仍然站不穩,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扶着坐下。
“坐着吧。”
“嗯。”
“我去站臺後面的便利店買水,你先坐會兒,我很快就回。”
“好。”
蘇蘊雙肘支撐在腿上,佝着身子,手捂住了臉。
都幹了些什麽啊這是……
想想自己也是不争氣,原本想在他背上的時候,跟他說一些話的,結果居然睡了過去。
白白浪費這麽好的機會。
不一會兒,林照見回來了。見她仍舊佝着身子,似乎有些痛苦,便蹲下身來,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溫和問:“頭很疼?”
蘇蘊平靜地注視着面前的人,搖搖頭說:“沒有很疼。”
他嘆了口氣,擰開瓶蓋遞給她,“那先喝水。”
蘇蘊接過瓶子,說了聲謝謝。
林照見這才起身,自己也擰開一瓶水,仰頭喝了大半瓶。
蘇蘊喝了兩口,擡起頭看向他,往邊上挪了挪,“你也坐吧。”
他的表情有些好氣又好笑,“你還懂得關心人。”
林照見坐在她旁邊,中間隔了一些距離,問道:“還能記起剛才的事嗎?”
蘇蘊點點頭,“記得。”
“看來還不算醉。”
“我沒醉。”倔強的姑娘回道。
“坐過來,給你揉揉太陽穴。”他發話。
“哦。”
蘇蘊小心挪了過去,扭了一下身子,面對着他。他也側轉過來,擡手按了按她的太陽穴。
因為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蘇蘊閉上了眼睛。
“舒服嗎?”
“舒服。”
“今晚準備睡大街了麽?”
蘇蘊睜開雙眼,“為什麽要睡大街上,可以住酒店的。”
他似笑非笑,“看來的确沒有醉,清醒着吶。”
揉了一會兒,兩個人雙雙沉默,一時沒了言語。
林照見沒來由哂笑一聲,“走吧,帶你回酒店,還有幾百米,走回去算了。”
林照見起身的時候,蘇蘊坐着仍舊不動。
他撇頭看她,“還是沒力氣?”
“嗯。”
“還想要我背着?”
蘇蘊沒有說話,但唇角、眼睛流露的期待勝過千言萬語。
他的表情耐人尋味起來,“成,反正今晚你就是個磨人的小妖精……唔,小狗精。”
“……”
再次爬上他的背,蘇蘊低聲問:“你是不是嫌棄我?”
“嫌棄還背你兩回?”
“因為我有些沉。”
“你不沉,是我沒吃飽飯。”
“我也覺得是。”
“……”他氣笑了,“你還真是順着竿子就往上爬,一點兒也不客氣啊。”
蘇蘊嗯了一聲,過了幾秒,才說:“我今天畢業了。”
“然後呢?”
“我可以???工作了。”
他有些按捺不住,重複地問:“然後呢?”
蘇蘊停了停,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心裏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他說,真的有這樣的機會了,卻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零點的風吹過來,蘇蘊面色依然發燙,身體溫度也比平時高。
不知道背自己的人累不累,可是,還是想自私地讓他這樣背着自己走,因為這樣說話,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蘇蘊吸了吸鼻子,“然後,我可以掙錢,自食其立了。”
“這……”他笑笑,“可喜可賀。”
背上的人一時安靜了幾秒,突然喚了一聲:“照見哥。”
“嗯?”背她慢步前行的人應聲。
蘇蘊趴在他肩膀一側,臉貼近他的耳畔,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氣,卻只從喉嚨間發出很輕的一聲:“對不起。”
“嗯???這麽突然,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他語調散漫慵懶,調侃似的說,“提醒一下,你可別給我刷某種顏色。”
“我當時沒有填報北京的大學。”蘇蘊低低說道。
“這事兒,不是翻篇了嗎?怎麽還道歉。”他語速平緩,“我可不是個愛翻舊賬的人。”
蘇蘊抿抿唇,知道他早就寬容、原諒了自己,但是她曾說過要把這些事告訴他。
“那天你剛好出差,我在黎外公家,黎晴和黎晔、黎旭也在,黎旭才四歲,他下樓梯的時候摔了幾層臺階,小孩子沒有判斷意識,只知道我在他身後,哭着說是我推了他一把。”
“……”
“黎晴信以為真,說我心眼兒跟我親外公一樣壞,是個殺人犯。”
“殺人犯?”林照見的背部僵了僵,腳步停下來。
“嗯,我也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事。我根本不相信,就跟黎晴吵了一架。”
林照見的頭微微向後看了看,“當年你們就是吵這件事?”
“嗯。”蘇蘊繼續解釋,“那天,我離家出走,是去找周家的表舅套話。這才知曉,原來我親外公以前真的犯過事,因為過失殺人判了二十年的牢。後來表現良好,減了五年。”
“等他出來,社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每天都喝酒,過得渾渾噩噩。他沒有結婚,也沒有正經的工作,就在黎外公的公司做個看門的保安。他也沒有什麽錢,胡同拆遷的時候,他有分到一套房子,但是他去世後,房子被幾個姐弟分掉了。”
“黎晴說我是個寄生蟲,她說的其實一點兒也沒錯。我親外公是個罪犯,一無所有,我憑什麽享受這樣好的物資生活條件……所以我很想自食其立,不再依靠任何人,我真的很想工作賺錢,至少自己養活自己。”
“別瞎說,你外公是你外公,既然法律上都判定為過失殺人,可見情有可原。”林照見頓了頓,“所以你當時填志願沒有全部填北京的大學,拒絕來北京,是因為外公的事,還有,也不想接受太多黎家的照顧?”
不等她回答,林照見輕笑了一聲,“我懂了。”
蘇蘊卻沉默兩秒。
不,其實,你沒有懂。
不僅僅是知道了自己外公的真實狀況,更因為她認清了現實。
次日她便帶着委屈難過的心情回家填志願,因為借了林照見的游戲機,便先去林爺爺家歸還林照見的游戲機。結果十分湊巧地遇到了林照見的媽媽,還無意中聽他媽媽态度強硬地說自己的兒子一定會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會早日結婚,最好27歲就做爸爸……
曾經蘇蘊覺得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也認為自己将來一定會很幸福。
她想去北京讀書,是帶着一些私心的不成熟的想法,想靠近他。
但是那一刻,18歲的她才意識到,幸運是會到頭的。那兩年過得如同在美夢中,人不能太貪婪,是時候面對現實了。
……
蘇蘊輕聲說:“對不起,我沒有去北京讀大學,我讓你失望了。”
說到這兒,蘇蘊的眼淚開始往下掉。
林照見的頭微微擡起,眯眼看着前方的路燈,呵了一聲,有些低沉地說:“我沒有對你感到失望,中夏大學歷史學院,也是業界名列前茅的院系。”
“我不喜歡去黎家,但我又花着黎家人的錢。你說得對,我真的是個沒良心的人。”
“我說的沒良心,能是本意?”林照見郁悶了,“曲解我的意思,你還有沒有良心?”
蘇蘊笑着默默擦拭一下眼淚。
雖然不知道他媽媽現在的态度怎麽樣,但是蘇蘊想過了,撇開這些不談,既然那個晚上答應了他會回北京,至少這次一定要做到。
“總之,我想先工作一年,再回北京找同類型的工作,我一定會回北京的。”蘇蘊說道,“我不會再失約了!”
他望了一下前方,沉出一口氣。
“要是喜歡這份工作,不回也沒事。”夜色中更顯清雅的男人笑了笑,像哄小孩一般說,“我可以去上海,我可以換學校,我可以不當教書匠。”
“我也可以做林家的寄生蟲,或者,我做你的寄生蟲。”
蘇蘊呆了呆,終于回應了他的話:“你是說,我養着你?”
“啊。”他散漫地說,“你要不要養我?”
“你拉扯過我長大,我也可以養你的,只是,我工資也不高,我租不起好的房子。”
“有床就行。”
“頓頓只能吃青菜面條。”
“能飽就行。”
“去不了高級場所。”
“一起做街溜子也挺好的,就像現在這樣。”
“呵……”蘇蘊哼了哼笑,“可你是天生貴氣的公子,是讓人仰望的天之驕子,怎麽可以跟着我這個一窮二白的人吃苦?”
“那——”他再次停下了腳步,“你跟我,我能享的福都給你,你随便分一點兒給我就成……”
他用調侃的語調說話,蘇蘊卻聽得越來越模糊,支支吾吾,最後沒有了聲音。
清隽的男人感覺背上的人沒了動靜,仿佛只充了五分鐘電,很快就釋放完全。
忍不住說:“你是真的沒良心啊……”
第二次醒過來,是林照見背着她剛進酒店。
可能是有人說話,大堂燈光也刺眼,蘇蘊醒轉過來,主動要他放下來。
林照見估計也有些累,沒有多說什麽,只問她:“有沒有帶身份證,給你開一間房休息。”
蘇蘊翻了翻包,尴尬了,她居然沒有帶身份證。
平時身份證就在包裏,但是今天出門時她換了個包,所以身份證留在了宿舍。
酒店的規定是一張身份證只能開一間房,林照見微嘆息着,對前臺服務員說道:“那麽我退房,重開一間。有套房麽?”
前臺服務員查了一下,“只有标準套房。”
标準套房是一間房,一個客廳。不過客廳有沙發,也可以睡人。
“行,那麽麻煩您先辦理退房,再訂一間套房,待會兒還要麻煩工作人員給我開原來的房間門,我收拾行李。謝謝。”
他說着,遞過了房卡和身份證……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回來了……
雖然某女人很不懂風情,又睡了過去……不過四舍五入也算開房了……哈哈哈哈哈
不撩一把,某教授估計要睡不着!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aichou的鍵盤7瓶;蜜糖果醬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