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個人
再次見到那個人，已是三年半之後。
在一個湛藍晴朗的冬日下午。
中夏大學歷史學院外的一排梧桐，枝桠橫伸，墜着所剩不多的黃葉，在明淨的天色中，陪伴着這兩棟古樸典雅的紅磚老建築。
辦公室內，博物館專業的大四生蘇蘊站在辦公桌旁，看着系主任範德昌稀稀疏疏的頭頂，發了會兒呆。
範德昌拿着她遞交的策展相關論文，大致翻了翻。
乍一眼看上去，目錄條理清晰，正文內容翔實、數據了然，參考的文獻也很多。
範德昌點着頭：“蘇蘊，看來你在國外也沒白學。成稿質量看上去不錯。”
“多虧了您的指導，您批閱過後，我還會仔細修改的。”
“嗯，雖然你延期回校耽誤了一些課，但你做研究還是有能力的，有這份東西交上來，我那門課程當然可以免試通過。”
蘇蘊心裏微微籲氣，“好的，謝謝主任。”
範德昌撓了一下頭，把少得可憐的頭發撥松了一些，惆悵道：“但我現在也沒時間細看，等下還要接待一個專家團，最近院裏都快忙死了！”
聞言，蘇蘊敏銳地問：“專家們是為了剛發現的宋代墓葬群而來的麽？”
範德昌回看蘇蘊，疑惑起來：“你有關注啊？”
“這是考古界大事，人人關注，何況我還是相關專業的學生。”
不久前，中夏市開發區在搞建設挖地基時，挖出了一個宋代家族墓葬群。
宋朝流行薄葬，墓裏陪葬品極少，完整的宋墓亦很少，這是考古界的共識。但是這個墓葬群完好，并出土了大量宋代瓷器、織物，在業界、網絡上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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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主墓還未挖掘，專家推測是某個大家族效仿古禮厚葬，才有這麽多陪葬品……
範德昌嗯了一聲，“多關注時事挺好的。接下來我們有得忙，少不了還要和外面的專家學者合作。你的論文我就先收着吧。”
中夏地處中部，漢、唐、宋時期的墓葬十分豐富，歷史學院在中夏大學算是一塊金字招牌，挂靠了好多科研虛體機構。每當考古或研究方面有大點兒的項目，往往是多方人馬，比如聯合其他大學或博物館一起做研究。
蘇蘊點着頭，“那麽先不打擾主任了。”
從系辦出來，蘇蘊一身輕松。
她原本春天就要從英國回來的，奈何當時，學院跟一位某藝術流派的大佬合作，不知怎麽的，大佬在一堆優秀學生中，挑中了她這個中國交換生做小助手。
而她恰好選修了這個流派的美術史，便想跟着大佬熏陶熏陶。結果弄了半天，大佬是對中國文化感興趣，尤其是對宋代藝術迷戀得不行，選擇蘇蘊是想她給他熏陶熏陶。
這才導致她回國晚了半年，耽誤了一些課程。
好在系主任讓她寫個策展論文，抵消其中一門，另有兩門課程系裏開恩給予免試，要不然她現在真的要瘋。
接下來，終于有時間搞畢業論文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蘇蘊剛完成件大事，現在一點兒也不寂寥，神色舒緩地邊下臺階邊看着路對面的梧桐樹。
風吹過，梧桐樹枯葉飛落，富有意境。
她捏着手機，想去拍兩張照片。
剛到樹下，便有三輛小車駛過來，拐彎進了樹後的小停車坪。
靜立在樹下，舉着手機，對着低處梧桐枝上幾片搖搖欲墜的枯黃葉子拍照，淡笑的時候，左邊嘴角一個淺淺的梨渦顯露出來。
尋思着很久沒發過朋友圈了，這兩張照片拍得還不錯，可以發一條出去。
從車裏下來幾個人，發出一陣喧嘩的聲音，蘇蘊下意識看過去。
是在這一瞬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猝不及防，那個人的身影就這樣真切地闖進了她的視線中。
他們那一行人，高矮胖瘦，禿頭白發，各有千秋。中間卻有一位身材颀長挺拔的年輕男子，站在其中，鶴立雞群。
他穿着剪裁非常合身的黑色中長外套，像一只高貴的黑天鵝。白皙的皮膚在冬日陽光照耀下有些反光，幾縷碎發，落于額前。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側顏還是一如往昔優越，線條如同雕刻一般。
有位老者從車裏出來時，他扶了一把，老者說了句話，他輕點着頭，卻在蘇蘊看向他的一瞬，像是有了感應，精準無誤地回望向她。
目光犀利無比。
蘇蘊的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在他掃視過來的一剎那，蘇蘊下意識地回轉過身，迅速離開。背後卻情不自禁泛起一陣雞皮疙瘩，蔓延至手臂與臉頰。
蘇蘊用力地抿緊了唇，将這陣不适感消除掉。
心存僥幸地想，他剛剛，應該沒有看到她吧。他們之間，是不是有梧桐的樹幹、樹枝遮擋住了視線？
這麽多年，她也變了些模樣。發型變了，從清爽的半長頭發，變成了及腰長發，還燙成了大波浪，染了個深棕色……穿衣風格，室友反饋洋氣了許多。因為晚上要去校外參加舍長的生日聚會，她還化了點兒淡妝。
……這麽多年沒有見，他能認出來嗎？
她也沒有底。
剛才系主任說接待的專家團，應該就是他們這撥人。他出身于頂尖學府，對宋史又有研究，會過來一點兒也不奇怪。
只是——
咦，為什麽，眼睛裏好像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通向公寓的大道上，室友黃熙發來信息。
黃熙：【論文交好了沒？】
蘇蘊：【好了，快到公寓了。】
黃熙：【那在3棟超市門口等我，我???馬上下來。】
蘇蘊站在小超市門口等黃熙，兩人約好先去逛街，到點了再去餐館聚會。
無法抑制地回想起他那張俊美無匹的臉，還有那個眼神，淩厲如刃。
大概，他是想刀了她吧。
……
黃熙過來後，沒有發覺她臉色的異常，走在路上，還語氣幽幽：“蘇蘊，你知道吧，今天舍長也請了楊睿鳴。”
“……新聞系的那個？”
“對。”
“舍長男朋友是新聞系的，她請楊睿鳴也正常。”
“你不介意就好。”
“沒什麽可介意的。”
楊睿鳴追她是大一的事了，當時她明确表示自己不想找對象，冷漠地拒絕了。上個月偶遇楊睿鳴，只說了個“嗨”，後來他在微信裏打招呼。
楊睿鳴：【最近在忙什麽呢？】
蘇蘊：【搞論文，拒絕閑聊。】
楊睿鳴：【……還是這樣高冷吶。】
蘇蘊覺得自己的本性并不高冷，以前還是很有趣的，對未知事物充滿好奇……只是這幾年感覺人生就這麽回事，寵辱不驚，性子越發平淡，外人看起來才難以接觸。
去地鐵站時，黃熙笑着問：“大學還剩半年，真不打算戀愛了？”
“太奢侈了。”蘇蘊淡淡地道，“剛交完這個論文，馬上要着手搞畢業論文，一月份還想去上海實習……”
“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也對，不過我覺得主要還是你不喜歡楊睿鳴。”
“話說回來，”黃熙是個話唠，問她，“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
“是不是長得帥，有才華，性格又很好的那種？嗯，還有家境也要好……”
這些元素堆砌在一起，那個人的形象就立即浮現于眼前。
他的名字也在心中呼之欲出。
林、照、見。
蘇蘊心中不由發悶。
她收了收眼神，催道：“別聊這個無聊的話題了，趕緊進站吧。”
黃熙無言地搖頭，這人無疑是大美女一枚，尤其是在國外待了兩年半，她的氣質提升了好多，從之前的天然清純，變得清冷妩媚了一些，但身上總有一種疏離感。
難懂。
與此同時，歷史學院的辦公室裏，齊聚了奔着這次宋墓過來的專家大佬，除了省博物館的研究員，還有北大的專家學者。
寒暄過後，範德昌操作着鼠标，在電腦裏給他們展示了一些剛出土的文物照片……
衆人頓時激動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意見，林照見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份論文上，封面的署名欄顯眼地寫着“蘇蘊”。
神色稍凝之後，白淨修長的手，終是拿起了那份論文。
一心二用，一邊參與讨論，一邊快速浏覽論文。并且見縫插針地問：“範主任，這是您學生寫的？”
“是啊，剛交上來，我也沒空看。”
“剛才粗略翻閱了一下，發現個別地方再改改，不失為一篇好論文。”林照見公允地說，“策展課題很新。”
“是吧，”範德昌回道，“這位同學剛從國外做交換生回來，在策展方面有學到一些經驗。我也是特地讓她寫的，可惜實在太忙，都沒空看。”
“主任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幫忙先初審，做個批注。”
範德昌忙得頭暈腦脹，有人來幫忙審論文，當然求之不得，“那太好了，就麻煩你了。”
“主任不用客氣，”林照見不着痕跡地淺笑，“主要是我也對ta興趣濃厚。”
剛才林照見扶的那位老者姓鐘，鐘老教授說：“照見雖然年輕，但學術方面，我們這些老家夥都要佩服。”
範德昌：“我聽說林老師現在是副職了對嗎？”
“剛通過學校的副職評審。”林照見盯着封面的名字，語氣略顯慵懶，“蒙學校和師長擡愛，恰好有空缺。”
範德昌表示十分理解地點頭。
這種頂級的學府，評上副教授都是極困難的，不光要看學術能力，考察各種指标，還要看學校有沒有名額空缺……因此副教授的含金量，往往比一般大學的教授還要高。
于是他由衷稱贊：“真了不得啊，長江後浪推前浪。”
面前的年輕人長相俊逸，氣質出塵，學術能力還這樣強，他不禁感嘆，學院要是有個這樣的副教授，那些女同學也不用天天盯着他的頭頂出神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