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桃村□□
錢旭心中煩躁,眉峰不悅的緊緊皺起,卻忍耐着沒有說話。當韋祿師兄帶着原平和柯景兩人随着紛飛的桃花而來時,他不禁松了一口氣。尋求解脫一般快走幾步來到韋祿面前,頗有幾分慶幸與欣喜:“韋師兄。”
作為凡人,能将一個修士逼到這種程度,也是不容易。
似乎意識到這位新來的才是當家做主的人,那位婦人立刻又拉着她的兒子向韋祿走來,想要再次熱烈推薦一番。
她早就看出來了,仙師雖然是受人崇敬的仙師,但大約因為沒和底層人民打過交道,修養好,臉皮薄!
她最喜歡和這類人打交道了。
周圍的村民們看到上仙并沒有因為她的冒犯而生氣,立刻也有些蠢蠢欲動。
——面子算什麽,哪有孩子的未來重要?抓住一絲機會也是好的,也許就成了呢!
不過,這位新來的上仙明顯沒有之前的那位好相處。
他衣衫出塵而精致,面容俊美神情冷淡,春風卷起他寬大的袍袖,天藍色的冠帶,紛飛在桃花中。俊美的青年如仙人下凡遺世獨立。滿滿都是高不可攀的冷冽出塵的仙風。
村裏人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套句幹巴巴的贊美——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
但這位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清淩淩一個眼神瞥過來,正如一盆冰水臨頭澆下,立刻讓那還想湊上去說話的婦人情不自禁的打了哆嗦,下意識的閉上嘴。
韋祿看向錢旭,不滿的皺了下眉頭,轉瞬卻溫和的問道,“怎麽樣?”
錢旭的臉色很難看,羞愧的低下頭,低落的道,“……都是一些……‘普通的’凡人。”
一時間,師兄弟幾個臉色都不太好了。
要知道,他們本就沒有太多時間,死亡的尖刀随時懸在頭上,後又為了這個村子毀了本地一位高等修士的陣法,鐵定結了仇……現在告訴他們一切都是白用功,誰高興的起來?
邊上婦人沒什麽底氣的吶吶低聲說,“怎麽能是凡人呢,我們家大郎,從小就那麽聰明……要不再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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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卑微的望着韋祿,眼神中有着低聲下氣可憐巴巴的哀求。
若是別人心情好,一時心軟也許就答應了。可如果別人心情本來就很不好,這幅可憐請求糾纏不休的模樣就惹人煩了。
韋祿冷沉的面龐上飛快的略過一抹煩躁的戾氣,終于給了那個婦人一個正眼,道,“夫人,您就這麽想讓令公子修仙嗎?”
有他搭話,那婦人立刻精神一振,連周圍的村民眼神都亮了許多,熱切祈求的看着他。
那婦人毫不猶豫的斷然道,“——做神仙誰不想啊!”
韋祿笑了,淡淡道,“那您知道,想要修仙最基本的也得有靈根嗎?靈根是天生的,所以才說‘仙緣天定’。令公子連靈根都沒有,還說什麽求仙?”
那婦人一時之間有些懵然,茫然低喃,“那,那怎麽辦……怎麽會呢……”
“我幫你啊。”韋祿笑道,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之後,靈劍驟然出鞘——
一道鮮豔的血線飛上天空,濺在春風吹過的桃瓣上,鮮豔欲滴。少年無軀的頭顱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迷茫的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睛。
那婦人看着愛子向自己倒來的無頭之軀,神情一片呆滞空白,空白的頭腦擋不住身體隐藏的本能,母性的本能讓她迷茫的擡起手想要接住他……
“哈哈哈!”韋祿哈哈大笑,“——現在沒有靈根,投個胎,也許就有了啊!
——不必多謝!”
“啊啊啊——!!”那婦人終于反應過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沾染愛子鮮血的手掌用力抓住了鬓角的發絲,抱着頭發出崩潰絕望的凄厲尖叫。
下一刻,她的眼睛裏迸發出瘋狂狠厲的憎恨之光,瘦小的身體迸發出驚人的力量,面目猙獰的撲向韋祿,如複仇的惡鬼,“我要殺了你啊啊啊!!”
随着她的尖叫,被突然急轉直下的□□驚得目瞪口呆的村民們也都一個個回過神來。尖叫,哭喊,逃跑——一片混亂。
韋祿看着那個憎恨的似乎想要将他撥皮抽骨的女人撲來,目中略過一抹輕蔑的冷笑,“不自量力。”
他口中嘲弄,手下也并沒有慢,犀利的靈劍劃過一道凄美的微光,就送了那位可憐的母親去見了她的兒子。
他甩了甩劍刃上的鮮血,圓潤的血珠如鮮豔美麗的露珠劃過潔白的冰雪,鮮豔奪目卻不留下一絲痕跡。
他看着那群不幸被惡狼闖進家門、驚慌失措的羊群,愉快的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殺了他們!”
他冷冷的命令道。
随着他的一聲號令,另外三位師弟沒有絲毫遲疑,如虎入羊群般舉起手中法器毫不留情的屠戮着那群手無寸鐵的凡人。
一時間,刀劍加身的悶響與絕望疼痛的哀嚎,老人求告祖先的哭喊,女人驚恐的尖叫和孩童無助的哭泣,在漫天花雨紛飛中,奏成一段絕望的悲歌。
昔日安靜祥和如世外桃源的桃花村,在那個血色殘陽映紅半邊天的黃昏,成了人間地獄。
……
“娘子!娘子!醒醒!娘子!別睡了!”沈秀才趴在床邊,用力的搖着陸婉娘的肩膀,脆弱沙啞的聲音帶着絕望的哭腔。
桃花村很小,小到從這頭能看到那頭,村中哭聲震天,沈秀才即使閉門不出,也不可能聽不到那凄慘的聲響。
他一邊試圖把昏迷不醒的陸婉娘喊醒,一邊神經質似得回頭向後看。木質的房門被用木栓栓起,似乎與外界隔絕出一片安全的領域。但沈秀才精神繃的緊緊的,總覺得那門口随時會沖過來什麽可怕的怪物。
他就像是只吓破了膽的兔子,即使房門禁閉,也無法帶給他絲毫的安全感。
沈秀才着急的撲到她身上,情急之下直掉眼淚,頗有些口不擇言的道,“娘子!我早就知道你也是妖怪了!你快醒醒,都什麽時候了快別賭氣了!
——娘子!快醒醒啊!再不醒就來不及了!”
可是陸婉娘依舊就像睡着了一般,仿若未聞。
……
那外面的動靜越來越近,沈秀才慢慢的就不喊了。他想,若是婉娘能夠醒來,這等危急關頭,定然早就醒來了。
婉娘……從來不是一個分不清輕急緩重的人。
‘只怕,是我一直誤會了什麽……’
他站在床上怔怔的看着陸婉娘,忽然破涕為笑,輕聲道,“如此……也好。”
最起碼……是人的話,就真的是我的妻子了。
那外面的動靜越來越近,作為一個身體孱弱的秀才,沈秀才從未想過自己也許能逃出去。他之前焦急,不過是因為愛妻也在此處。
若是陸婉娘如他所想真的身份有異的話,也許能逃開。不過話本裏喜歡在夜半迷惑秀才嫁人為妻的小妖似乎大都沒什麽本事,随随便便來個和尚道士就給收了。
……
沈秀才左右看了看,終于找到了一個好地方。他掀開床頭放衣服的大衣箱,将陸婉娘放了進去,而後蒙上一層床單。
“娘子……”
他留戀的輕輕摸了摸箱子,紅紅的眼眶濕漉漉的幾乎再度掉下淚來。但只是幾乎而已。他扭頭望了眼房門,總是兔子一樣溫溫軟軟非常無害的眼神變得堅毅決絕。
他喉結滑動了下,穿着鞋子直接爬到床上,蒙上被子,在被子中瑟瑟發抖。
……
木質的卧室中一覽無餘,垂下的床簾微微顫抖,顯得隐秘而又有種異樣的明顯。
這未必是裝出來的……即使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他依舊會因此而恐懼。也許是因為太過恐懼,腦海中的思維有些混亂,模模糊糊的胡思亂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又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兄長,好像還想起了妻子,甚至是授業恩師。
他好像想了很多,但仔細一想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麽。就像做夢一樣沒有頭緒邏輯。
直到,卧室的房門不知在何時被打開,冰冷的劍鋒挑開簾帳折射出黃昏昏暗的清光,一道優雅溫柔的男音在旁邊響起,“哦?原來……還有一只漏網之魚嗎?”
被子裹成的蠶蛹中,沈秀才淩亂的呼吸一滞,繁雜的的思緒戛然而止,驀然瞪大了眼睛,僵硬在床上。
他以為自己是僵硬的,實則每一塊肌肉都在恐懼下不自覺的發抖。
外面的男人笑了下,有些無趣的道,“看在你沒來煩我又挺會躲的份兒上,給你個痛快好了。”
“噗——!”
刀劍刺入血肉的沉悶聲音,潮濕的鮮血瞬間暈濕了綠色的雙魚被。
錢旭拔出刀,漠然的走出那間卧室。
這個小村莊很小,小到他都記得,這家人家不曾被修仙的誘惑動搖。
嗯……看在他沒來煩我的份兒上……。
他輕輕松松的走了,而他離去的卧室裏,沈秀才用力的掀開被子,大片的血跡在天青色的書生袍上暈染。他緩緩擡起眼眸,看向床頭安靜沉默的木箱,緩緩露出了微笑……
血液在飛快的流逝,溫度被一點點的抽離,他能感覺到自己肢體在慢慢的僵冷麻木,意識漸漸迷離,最後,他又想起自己的兒子。
也不知道雲兒死沒死,他希望雲兒已經死了,也省的在這世間沒有父母庇護吃苦受罪。又希望雲兒安全無事,可以僥幸逃過一劫。
最終,意識迷離之際,終是期待愛子安然的念頭,占了上風。
‘唯望……我那日漸調皮的孩兒……今日定要再頑劣一些,切莫……早早歸來……。’
他想着,眼眸中的色彩漸漸黯淡下去,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