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每一寸肌膚都滲出了汗,冷汗與熱汗相交織,到頭來濕濕黏黏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被難為的,不僅僅是道行還不夠的林驚羽,分明還有她。
少年昏睡在床上很乖巧,真的可以用乖巧來形容。
沒了平日裏的清俊冷毅,精致秀氣的眉間好像一下了化開深深的極北冰雪,換上全然不同的春日裏的陽光。
若不是他棱角分明如刀削劍刻般,這軟綿綿的樣子,像極了安睡的嬰兒,總讓人忍不住将呼吸都放輕。
拉起他的手腕,三指搭在脈上。
虛浮卻平穩,已經安定。
李鯉按着腫脹酸澀的眼穴,繃了好幾個時辰,身心俱疲,終于昏昏沉沉地,靠在床柱上睡了去。
明亮的燭火在紙糊的燈罩下亮着溫柔的光芒,不是很大的房間內悄無聲息憑空多出了一個人影,蒼青似冷,挺拔若松。
來人的步履沒有一點聲音,走到床邊停下。
斬龍劍靜靜浮淌着淡淡的碧波,清澈盈盈一如虹橋邊上的碧水寒潭,天地間至透至明的水波色,總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過是頃刻,時間短的就好像沒有第三人出現一樣。
整個廂房內就只有兩人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彼時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裏,一位老人面向青雲歷代祖師的牌位,手中續點長明燈。
“他們胡鬧,你也跟着胡鬧。”
墨綠色的身影緩緩走進祠堂裏,對着滿目牌位恭恭敬敬一拜、再拜、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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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即便是禁忌,也沒有一個人是忘記你的。飛雲第一次見到林驚羽時,差點脫口而出你的名字,硬生生挨了天雲一掌。”
“不過是共用了一把劍而已,他不是我。”老人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身去,“我是個死人了,你們把對死人的念想托在活人身上,那麽小的孩子……他不是我的替代品。”就算會代替他成為青雲新的守護神,也不該是他的替代品。
“自然。”道玄撫着長須,“我們做的只是給他一個容器,裏面的水要他自己注滿,守護青雲的職責,誅奸除魔的使命……斬鬼神的修行只能靠他自己劍斬鬼神,在和魔道血戰中細細磨練,我們沒人能幫他。但在此之前,他得知道那是什麽。”
老人定定地看着他,清明如水的眼睛裏清楚地倒映出那仙風鶴骨的墨綠。
本來就是他的師兄。
而那些師弟師妹,數百年前就是不他能管的了。
他們有分有寸就好。
老人轉過身拿起蠟燭,繼續剛才的動作,默默無言。
“年紀小是小了點,不過本就是絕世珠玉,再有蒼松這些年的打磨,堅韌無比。”
道玄負手站立,像就是為了說給對方聽,在祠堂燈火通明中,向來淡和的臉上有些許紅光。
“這麽多人就等着為他療傷,叔常都往前走了……誰知道這孩子周全禮數,利落地雙膝跪地扣了頭,反倒把我們磕懵了。”
“正梁又問他如何,硬邦邦地回了句‘尚可’,蘇茹将人扶起來本想把個脈卻被他躲過了,簡直把大家當瞎子。”
“還是蒼松最了解他這個徒弟,大手一揮讓人回去。”
“林驚羽,這孩子居然撐到了七脈會武的擂臺上才倒下……”
“這點就不像你的闊達,別扭得半點都不肯服輸。”
“像蒼松,從前就別扭。”老人也有幾分笑意,“終歸還是少年心性。”
聲線中少了持成的溫厚平和,多了尋常人家對待晚輩才有的疼寵,仿佛透過道玄只言片語的描述,就有一個溫良清俊的少年站在他眼前。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上一面。
見到能夠秉承先祖遺志的斬龍新主,那他此生,守在小小祠堂中,也足矣。
知道老人心中所想,道玄離去前開口:“蒼松太精明也太敏銳……尋個适當的時候,會讓你見。在這件事上,我們這麽多人加起來都抵不過你一個。”
“多謝。”
“不是為你,是為青雲。”
祠堂的燈火,弱了便再點,終年不滅;就如青雲,一批人走了,還會有另一批出來。
而老人心中明白,這個地方千年如死水般枯寂,毫無生氣。
道玄為了青雲,也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萬劍一,着實是個神奇的人。
啊,他才出場我居然就在考慮他的死法了,這真的好嗎……
我想試試走輕松一點的文風,但是好像轉型不是很成功,你們感受到了嗎?
這将是全新的故事,很多人的命運都可能會發生改變喲……
☆、松葉錦鯉
第一縷曙光已經劃破天際。
眼皮輕輕動着。
林驚羽其實很早就想醒過來。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
說安穩安慰,說不安慰也不安穩。
身體太過疲憊,像是渾身的力氣被抽空,意識也不太清明,昏昏沉沉間,沉得他無論怎樣想要掙紮着醒過來。
緩緩睜開眼睛,入目就是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輪廓。
那是誰?
合上眼睛,再次睜開,蕊白的衣裙,腰間束帶上繡着一綴密集的淚竹紋,很窈窕的樣子,很美麗的樣子。
清晨的陽光還是清冷清冷的,照進廂房內也是暗暗的。
還是看不清,對方的面容被光芒映得有些看不太清楚。
有些不真實,仙姿綽約有些不真實。
淡淡的輪廓,卻潔淨得仿佛閃耀在身邊的陽光都格外明亮。
“醒了?”那人身形動了動,聲音如同透明的水波寶石,幹淨得不可思議,“可算是醒了。”
低下頭,朝他俯下身,錯開了南窗明紙照射進來的陽光,長長的黑發從後背披落下來,絲絲尾尖鍍上金色的光暈。
他的手腕被柔滑的觸感擡起,涼涼的,也溫溫的。
“嗯,脈象比昨夜穩健了許多,恢複得挺快。”
終于清晰地映入眼簾的,昳麗的容顏,黛眉水潤似墨畫中的遠山,眼眸中似有流光。
“娘……”
“娘?”李鯉重複了一下這個字眼。
雖然——她的歲數确實不小了,別說是“娘”,“奶奶”的年紀也到了,她非常清楚這一點,也常常自持資歷教訓別人。
但是——事實是一回事,被人戳穿又是另一回事。
她這一張臉,哪裏像婦人了?
李鯉臉色有些僵硬,她腰酸背痛地伺候他傷病,抛開要處理那令人渾身不自在的血跡,她自個兒只能将就着靠坐在床邊睡了一晚上,畢竟旁邊齊昊的床她還沒這個臉去靠。
結果現在末了還要被人叫大一輩。
病人,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她就不計較。
“看清楚,我是誰?”
林驚羽的睫毛不短,能夠在他的眼眸中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像是在确定什麽事,他眨眼,眨了幾下眼睛,眼波中的黑色潭水在慢慢攪動,流淌着淺淺的漣漪。
“李鯉師姐?”
李鯉沖他點頭,人清醒了就好。
到現在,林驚羽終于能夠轉圜起該有的邏輯與思維。
斬鬼神真決,一晚上,直至東方吐白他才勉強從頭至尾能夠使完全一遍。
剛猛強勁、威力巨大的同時,也損及自身。
“你從昨天上午一直昏睡到現在。”李鯉往前挪了點,幫忙把人從床上攙扶起來。
臉色還是白,沒像昨天那麽白得發青。嘴唇也沒什麽血色,只是淡淡的粉,此刻薄薄地抿成一條線,不失平日裏微微的傲慢。
還挺要強,李鯉想,醒了就沒有睡着的那股乖巧。
“……青雲無上的真決,可不是每個人都能使,不是慧冠絕倫就能使。你這條命,如果不是師尊們在側,早就交代了。”
“沒讓師門失望。”林驚羽靠在床上,漆黑的眸子裏有亮光,閃爍着極為單純也極為深刻的笑意,“幸好沒有讓師門失望。”
十六字真決,口頭念,心裏也念;師父教他劍招,跟七劫斬龍決全然不同、看上去其貌不揚的劍招;曾師伯教他該如何凝聚真氣游走經脈;而掌門師伯,親自接下他要成不成的真決。
“不對。”
“不對。”
“再來,不對。”
“不是這樣。”
“還是不對……”
林驚羽知道他還沒有足夠深厚的太極玄清道修為與之匹配,要想成功,只得抛開一切,方能一往無前。
“驚羽,為師是如何教你的?”
不能有驚懼之心,不能有思悲之念,不能有憂恐之情,不能有顧慮之欲。
師父說,他信他能成。
于是林驚羽也告訴自己,你能成。
成了。
事實的結果很簡單也很明見,成了。
意料之內,情理之中。
現在看待林驚羽,李鯉心中是真的服氣。
能讓她打心眼兒裏服氣的同門平輩不多,數來數去不會超過一雙手,文敏是頭一個,而此後日子裏陸續出現在她生命中的,漸漸多了起來。
這下,林驚羽也算一個。
師門重壓,便是沒有重壓,那麽多德高望重的師輩往那裏一站,本身就是一種迫力,容不得小輩造次。更何況,他們都盯着一人一劍一真決,在這般重壓之下,林驚羽還能成就青雲四試真法之一的斬鬼神,李鯉不得不服氣。
讓人服氣不假,可這清隽秀雅的少年,正病容蒼白,全身帶着一種脆弱的清貴,挺讓人疼惜的。
這麽聽話做什麽,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當然,師長總不會害你的,可這樣的自損,一個不當心,全身修為盡毀都是輕的。
傻愣愣往前沖,傻愣愣死扛着。
不擔心自己的情況反而心心念念沒讓師門失望。
傻得夠可以。
“唉——”李鯉嘆了一口氣,嘆出聲音來。
“李師姐……”林驚羽自然是聽到這一聲不輕不響的嘆氣聲。
“不辛勞。”李鯉打斷,他話還沒說完全她就知道對方要說點什麽:“我呢就是個勞碌命,操勞慣了,多少比你那些師兄們細心,師尊們也是看中這點才命我留下,我自然不得不從。”
“承蒙師姐照顧,驚羽銘感五內。”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一禮。
“嗯。”她輕輕應了聲,承了他的答謝,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動作随意又自然。可如果仔細看就能看到,掐虎口,她掐着自個兒虎口力圖讓自己神清氣爽些。
林驚羽的視線也落到那雙白玉若瓷的手上,這樣的角度,由上而下,黑眸中閃過一絲波瀾。
他并非全然昏死過去。
有過幾絲清明的意識,除了睜不開眼睛外,各種感覺迷迷蒙蒙間都在。
他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各種氣息還是能夠分辨出來。
有人照顧他長時辰,他自然也知道。
會以為……
是娘親。
“李師姐。”
“怎麽?”
“多謝師姐。”
李鯉歪頭看他,“感謝的話不是說過了嗎?”
“是,但是……”林驚羽話少,是他不想說,可想說的時候,難得找不出話來,“還是想謝謝師姐。”
“你要真想謝我的話……”她伸手撥弄着垂在身前的長發,芊素的手上有明顯的掐痕,像一彎月牙,很重,印出紫紅來。
林驚羽眸色暗了暗,靜靜等着李鯉開口說後半句。
“暫且想不出來,就這個吧,若下次遇上戒律堂,林師弟可否就當做沒見到,并且讓其他師兄弟看不見?”
他鎖起劍眉,這似乎很是李師姐的風格,之前的交集多半也是因為對方違反青雲戒律。
戒律堂有最鐵面無私的人,林驚羽由他打磨才成長起來。
“師姐,戒律并非是刑罰,只是提點為人處世應有的規範和準則,我青雲弟子應當持身周正,光明磊落,不作奸,不犯科,不亂紀,不胡作,不非為……”
“你就直接說你幫不幫吧。”
他的話被打斷,清揚婉兮的倩影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長發齊齊攏在身後,那理所當然的口氣好不底氣十足。
林驚羽從那一雙黑眸中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遲疑。
“嗯?”李鯉捕捉到他的遲疑,笑盈盈地裂開嘴。
怎麽辦,好孩子被為難了嗎?
“不願意啊……”
女子明眸善睐,似璀璨的明珠耀眼非常,逼得人不敢直視,卻又移不開目光,沉溺在那安寧的美麗中。
“沒有。”
很好,李鯉想,雖然她對自己有信心,戒律堂這種存在也不太放在眼裏,但多個承諾什麽的,有益而無害。
這個少年郎,有情有義守諾言這方面,她還是很信。
“吱——”
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挺拔英俊的身影。
“師兄。”
“齊師兄。”
齊昊的口氣稱得上愉悅和驚喜:“醒了?”
李鯉站起身來,給人家大師兄騰地方,順便也說:“我給林師弟去後廚弄點東西,過會兒再過來。”
說是這樣說。
做也是要這樣做,但是在那之前,還有重要的事要先做。
梳洗,必須要梳洗。
齊昊當即拱手說:“多謝李師妹照顧驚羽。”
“哪裏哪裏。”她回禮道,“我閑着也是閑着,同門之間幫一把手沒什麽,也是我力所能及的。況且照顧師弟,也是應該的。”
端莊。
雍容。
得體
李鯉向來對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言行舉止十分滿意,殊不知這樣的細微轉換落在有心人眼裏,只會覺得她在逞強,畢竟那倦容不經意之間,在第三人到來之前,他瞧得清清楚楚。,
還有烏青,精秀的眼下染着淡淡烏青,不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看什麽?”齊昊問師弟,笑得爾雅溫潤,“人都走了。”
“沒什麽。”林驚羽收回視線。
“你還真是把大家吓了一跳……”齊昊為師弟按脈,“什麽時候受過這麽重的傷。”
“對不起,讓師兄擔心了。”他有歉意,歉意之下也覺得萬幸,幸好是在與師兄對戰之前,否則,也不知道別人會将什麽下手狠辣欺淩師弟的名頭按在師兄頭上。
“師父說予了我原委,現在覺得怎麽樣?”
林驚羽嘗試調動真氣,才剛一提起就捂着胸口低咳不止,蒼白虛弱的面容反倒起了幾分血色。
齊昊本想輸點內力幫忙調息,卻被師弟攔下,“咳——咳咳——師兄你還有會武……”
“你被斬鬼神傷了腦子?”青年容顏峻冷下來,手腕一轉運起清光,“你是在低估我,還是高估你自己。”
清透如水的真氣絲絲游走全身,翻湧的內息被撫平,卻漸漸在胸口凝成寒冰如劍,凍在冰天雪地中。
林驚羽只得受着,他知道,大師兄生氣了。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齊昊瞪他,板下臉,“真當你自己是鐵打的無堅不摧,還是覺得在我面前示弱很掉面子?”
“沒,只想試試看自己的極限在什麽地方……”
“結果一頭栽倒在擂臺上。”齊昊冷哼一聲,收回法力。
恢複确實還好,掌門師伯親自給驚羽療傷,各脈的仙藥靈丹灌下去不少,元氣補益有餘,反噬的損傷都在一點點複原,齊昊放了心。
林驚羽真不是故意逞強,就是想知道以現在的功力,能夠承受多大多久的重創,好讓自己知道,他的實力在哪裏。
若能傳承先祖遺志,眼前之事便是七脈會武,無緣就無緣。
目光移到就在手邊的斬龍劍上,冰晶玄鐵劍鞘上的騰龍威風凜凜,軒昂赫赫。直至昨天,他才知道,他從未真真正正地認識這把劍。
齊昊順着他的目光,去看斬龍劍。
反正此後也有的是機會可以見識所謂的斬鬼神真訣,以驚羽現在這樣的狀況,短期內是不能再妄動真法了。
碧色長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劍是好劍不錯,然而齊昊的着重點不是在劍。
斬龍劍柄處,似随便放着一塊手絹。
那時候情況混亂,他也心焦,根本沒在意師弟身上有什麽東西。手帕,四四方方的手帕,好像是有一塊沾了血的帕子,還是他給驚羽換的衣服。
正要伸手拿起來看看,當事人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已經捏在了手裏。
齊昊笑起來,如玉的容顏似春林繁盛,“哪兒來的?”
龍首峰絕不會有這種小件的絲絹。哪怕山下的生活嬌生慣養,這類弟子在上山後也熟谙龍首峰嚴苛的清規戒律。師父他老人家,最見不得徒弟身上有這種沒有男子氣概的東西,故而衣飾佩玦之種種,無一不氣宇陽剛。
“沒什麽。”林驚羽捏着絲帕,一只手沒能全部遮住,幹脆兩只手一起握住,敷衍師兄,“一塊帕子,河陽鎮上買的。”
“是嗎。”齊昊笑意更深,豐神俊朗的臉上劃過揶揄之色,“哪家店鋪?”
“錦繡閣。”
真是……話接得還挺快,齊昊抿了一下嘴角。在他面前說實話又不會怎樣。手是慢了一步,眼神可沒慢。那銀白淺綠色繡樣,水紋錦鯉魚,給他的感覺,像是出自李鯉師妹的手。
驚羽這樣藏着掖着,又是何意?
齊昊心裏轉過彎彎繞繞的思緒,笑道:“那你藏好了,可別被師父發現。”
“嗯。”林驚羽胡亂地應聲,漂亮如濃墨的眼睛低斂着,自己也覺得有窘迫。虛什麽,他素來坦蕩磊落,有什麽好虛的。
齊昊整了一下他的被子,貌似無意地開口:“李師妹久不出世,難得從小竹峰出來一趟,這番照料不是她的義務,雖然是水月師叔提的一句,她遵命而為,但該到的禮數還得到,畢竟也有她的情義在。”
“是,我知道。”林驚羽當然知道,套用小凡的評價說,李鯉師姐,是個心腸很好的人。
“你喜靜,我也吩咐過師弟們,叫他們別來吵你休息。”
“謝師兄。”
“你就好好養傷,師父許會來看你的傷情,也會有別的師叔伯來看你的傷勢。”
“是。”
“張師弟今日有比賽,曾師弟與你交好,他今日也與我會武,兩人可能都得到賽程結束後才會過來看你。”
“嗯。”
“那我走了。”
“師兄慢走。”
齊昊頓了頓,啰嗦确實不是他的風格,然而這連貫的對話,精簡的回答……
“師兄還有何事?”
“……無事。”
目送齊昊出門,林驚羽攤開兩只手,将青玉手絹鋪展開來,然後橫折、豎折,方方正正地疊好。
撫着這絲滑軟綿的觸感,還有浮凸缜密的繡線。
應該是,有人幫忙洗過了,既然師兄不知道,那就是……
他把絹帕攥在手心裏,既然師姐沒拿回去,就留着吧。
留着。
作者有話要說: 齊昊:小師弟居然對我說謊了
說謊了說謊了說謊了
好冷啊,又降溫……
明天兩門考試結束就可以回家了,快,需要小天使們的鼓勵,我不要不挂科,需要高分。
☆、事起波瀾
李鯉現在很頭痛。
她覺得她的威嚴受到了挑戰。
陸雪琪,答應得好好的說我知道、我了解、我自有分寸,可實際上,也是不聽話的小崽子一個。
“鯉鯉師姐……”
“你打住。”李鯉重重地将煲好的藥膳往桌上一砸,盅瓷碰撞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本來是給林驚羽炖的,她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則,熬了很久的藥膳。只是現在看來,林驚羽估摸是吃不到了。
有林驚羽一個還不夠。
陸雪琪在與張小凡的比試中,使出了神劍禦雷真訣,遭反噬之力重創。
房間裏彌漫着低低的氣壓。
水月不在,幫陸雪琪運功療傷後就被掌門叫去了玉清殿議事。
文敏不在,自個兒傷都沒利索得七七八八,被一衆姐妹趕回了小竹峰好生休養,順帶,也帶走了一批人。
這本是田靈兒與陸雪琪的房間,而此刻,粉衫紅影也瞧不見,以夜半私會的緣故已經被關到了大竹峰弟子的院落裏由宋大仁看着,一天一夜沒見到人了。
天琊神劍默默無聲地蕩漾着藍芒,雪映主人那絕色的臉慘白異常。
“雪琪。”李鯉淡淡地開口,“縱然你贏了跟張小凡的會武,但以你現在這樣的條件,對上齊昊你半分勝算也沒有,還是你也想學林驚羽,死扛着站上擂臺。”
呼——
她以為雪琪聽話又懂事,沒想到也是一根筋往前的人。她雖沒有親自去看比賽,但是從師妹們口中也能知道一二,說是當時的場面壯觀非常,雙方拼了個你死我活,連擂臺都給轟塌了。
七脈會武是同門會武。
用得着這般以性命相搏?
就不能學學齊昊和曾書書,君子之劍,點到為止,即便相比起來沒什麽看頭就是。
誰不會神劍禦雷真訣?
李鯉敢打賭,齊昊絕對能夠用出來,曾書書也能。
只是那不是敵人,是同門。若在此前可以分出高下,就沒有這個必要。
她這麽想,陸雪琪慧敏通透自然也這麽想。
張小凡啊張小凡,他才是真真正正驚豔四座的那個吧,什麽齊昊,什麽曾書書,什麽林驚羽,包括陸雪琪,在他面前一下子沒了存在感。
李鯉現在對這個老實溫厚的師弟真是要到另眼相看的地步了。
多麽高深強大的功力,逼得雪琪使出無上真訣才能取勝,藏拙至此?
真人不露相。
“若不用神劍禦雷真訣,我或許連跟齊師兄比武的資格也沒有。”清冷美麗的容顏沒有血色,陸雪琪緩緩開口,“我無事,師姐,有天琊護體。”
李鯉走到床邊,面對這樣傷者也不能夠做什麽,剛想再說教什麽,就被對方一句話氣得噎住。
“我放心不下張師弟,鯉鯉師姐能否幫我去瞧瞧?”
“哼。”李鯉冷笑,清冷的霜雪漸漸凝聚在美麗的容顏上,眼角、眉梢,無一處不是冷冷淡淡的,清豔地仿佛盛開在高山的淩霜花。
瞧什麽?自個兒都這樣了還想着別人……
女子環臂在身前,站在床前居高臨下,水色花紋袖口處,花刺閃耀着鋒利的晶芒,姿态凜人。
“狠心的是你,不放心的也是你,他有那個能耐跟你抗衡還接不下神劍禦雷真訣?管好你自己吧,還有力氣說話,看來傷得也不重,比起林驚羽那樣要死不活的樣子強太多。知道他的狀态吧,到了大半夜還在吐血,你比他強,至少你還是醒着的,意識也清明……門就在那裏,想去看,自己去吧,有本事你爬也要爬過去。”
沉默。
沉默。
雙雙都沉默了。
其實話一出口,李鯉就有些後悔。
好像,說的太重了。
她什麽時候這麽兇過師妹,沒有吧……
李鯉之所以一直被小竹峰的師姐妹吃得死死的原因就在于——
她心軟。
就見不得她們虛虛弱弱戳中她心坎的樣子。
心硬不過瞬間。
陸雪琪作勢就要起身,驚得李鯉連連托手,“好好好……你躺着別動!”
雪琪根基穩住,玉清境滿層的修為也深厚。當是在會武中一舉突破上清境的修為,這才能夠緩解自身的損傷。索性也有師父及時的療傷,為她封住全身各大奇脈。
然而——
李鯉多清楚那種肺腑都要炸裂的痛楚,就像每一處血管都有電芒在竄動,閃電霹靂,難受非常。
亂來。
真是亂來。
李鯉氣得直想跺腳,真是上輩子欠了她們,這輩子一個兩個都是來讨債的。
陸雪琪躺在床上,低聲咳嗽起來,眉眼帶笑。鯉鯉師姐那麽可愛那麽好,刀子嘴豆腐心,能被她照顧惦記在心裏,着實是一種幸運。
她也要強,只是不想讓師姐看到她這樣虛弱的樣子,否則要擔心。
今日一戰,師父滿意,師門滿意,這再好不過了。
勉強是勉強,可她真的知道分寸。
側過頭去看身邊的天琊,藍光璀璨如鴻,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腼腆木讷的少年,單純善良。
“張、小、凡……”
山風徐徐從遠處吹來,高大的樹木如波濤一般,空氣中飄蕩着微微青澀卻甘美的感覺。
李鯉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或者說,該做什麽好。
好累。
心上好累。
一個人。
身邊斬龍劍也沒跟着。
白衣清隽。
誰能告訴她,本該安安分分躺床上養傷的人,這會兒怎麽會出現她面前?
哦,對。
張小凡是他親兄弟來着。
兄弟受傷了,自然要過來看看。
嗯,隔了幾處院落,不遠。
嗯,穿過九曲風廊,挺近。
嗯,這就能下床了?現在就能下床了,身子骨委實好……
但是——
“李師姐?”
“你別晃。”
“我沒……”
“讓你別晃!”
他沒晃,晃的人分明就是李鯉自己,林驚羽擔憂地看着搖搖晃晃的女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上,“師姐,你還好嗎?”
“你覺得呢?”李鯉覺得眼前一陣一陣黑,面前林驚羽的身形一直在晃,入目的龍紋就像是長了四只眼睛,一直在瞪她。
瞪,瞪什麽瞪,再瞪把你龍目摳出來。
都是被氣的。
氣陸雪琪不顧惜自己,蓮步生風小跑過來,臨了到了這裏,又抓到一個不顧惜自己的年輕人……
生氣是生氣。
可出現症狀的時候李鯉才反應過來,她究竟是落下了幾頓沒有吃東西了。
讓她算算——
昨個兒中午就到松苑了,被血腥味彌漫得心裏難受,也就不在意午飯不午飯的了。
昨個兒晚間是忙上忙下,根本沒有時間顧及到吃食。
今個兒早上,這不是給林驚羽炖藥膳忙忘了又出了雪琪的事,這下又到中午。
“師姐?”
“別動……”李鯉胡亂伸手在空氣中抓東西,想要抓住點什麽讓自己靠住。暈,太暈了,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要暈不暈的狀況,閉上眼也不行。
林驚羽往前邁了一步,雙臂将人牢牢扶住,防止她搖搖欲墜地摔倒。
雙手抓住兩只胳膊,手掌心攥緊綿軟的衣料,李鯉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撞進一個結實的懷抱。很好,有支撐讓她靠,抵住對方硬邦邦的胸膛,腦袋撚轉着亂拱,想要把這股暈眩給甩掉。
林驚羽僵硬着身體,脊背處凜凜然,挺得比往常更直,在他胸口處那股搗騰竄動,動得他全身都緊繃,心上就跟被什麽東西撓了一下。
很癢,癢得卻有點軟。
像小灰,有點像小凡的小灰那軟綿綿的小肉掌呼過他的下巴。
這麽想着,也低了低頭垂目,李鯉的笄發此刻也輕輕擦過他的下巴,淡淡的馨香撲鼻而來,清清淺淺的,卻讓他有一陣恍惚。
“師姐?”
“讓我再靠一會兒……”李鯉止住了動作,就安安靜靜靠着,額頭貼在他胸前的緞綢上固定住,“靠一下,就靠一下……”
她已經運轉起了太極玄清道,漂亮的清光浮漲起來。林驚羽右手臂輕輕轉動,轉而去夠她的左手,輕輕移到手腕上握住。
還沒見過這位師姐出現這樣疲軟的姿态,應當無論如何都是人前明媚動人的。
細細的手腕不堪一握,就像一個用力就會捏斷一樣。
可惜,還不能調動內息探脈,把不出來脈象。
“我沒事。”
“喲,這是鬧哪出啊?”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在前,懷中女聲恬淡。
一在後,就算林驚羽不回頭也知道,那是曾書書的聲音。
李鯉探出頭來,直起身體,沉沉地吐了一口氣。
“看羅裙還以為哪個小師妹投懷送抱,原來是李鯉師姐啊……”曾書書打着扇子,嘴角噙笑,搖頭晃腦走過來。
林驚羽扭頭看他,嘴上警告道:“書書。”
“本來就是,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佳人窈窕才子俊,青衣花旦與小生,話本上都這麽寫,若是改成月黑風高夜,說不定更有意境……”
“曾書書。”
“開玩笑也不能了,活躍一下氣氛而已……”
李鯉拿手指戳了戳眼穴,沒力氣,現在沒力氣,懶得啰嗦話語解釋,只問他們:“張小凡怎麽樣了?”
“師姐來看小凡不是靈兒?”
“她那是活該,師伯師叔親自動手收拾,誰會去觸黴頭……雪琪傷得重,着我看看她傷的人怎樣。”
曾書書點頭,也學着林驚羽的樣子,一手托住李鯉另一只下垂的手,順便把了一下脈,“小凡沒什麽大事,田師叔高深的修為都往他體內輸,宋師兄他們一個賽一個噓寒問暖,恐怕兩相對比下,雪琪還傷得重些。小凡法寶可是一絕,媲美天琊這等神物,到現在我爹他們還在玉清殿裏研究。”
沒事。
沒事好啊。
李鯉點點頭,揮開兩人,轉身就往身後走,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吃飯。不只是傷者,她也需要食補。
“浮泛虛弱,李師姐這脈象,多少天沒吃飯了,餓成這樣……”曾書書悠悠然朗聲開口,話指他處,“師姐負責內務後廚,不該沒時間吃飯呀……”
“李師姐。”林驚羽跟上來,“師姐可好?”
餓,她都餓成這樣了,還攔住她,還問她好不好……李鯉頓下腳步,“你趕緊回去躺好,要再出什麽差錯,我可不伺候了。”
少年現在瞧着是還行,除了唇色淡薄點外,身長玉立挺得筆直,但畢竟是遭受重創的人,就不能有一點傷患該有的自覺?
瞎跑什麽。
“沒讓師姐伺候。”俊容劍眉微蹙,與隽毅的棱角一樣,透着一股子堅持勁,林驚羽開口說:“師姐要去哪兒,我送師姐。”
李鯉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