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32
“實不相瞞, 我來此乃是為了尋人,然而前路迷惘,不知該去往何處。”執庭道。
大師聞言,問道:“哦?你迷失了方向?”
執庭苦笑道:“是我的方向,她迷失了。”
大師沉吟片刻,道:“既如此, 你不妨先與我來。”說罷, 他往紫花一側走去, 走向了一片迷霧中。
若在以往, 執庭絕不會在這等危險之地,輕易相信一個人,然而不知是不是這位大師身上氣息實在太過純淨, 令人平和,還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絲期盼, 執庭并無多少顧忌, 随着他一起走進了迷霧之中。
大師在前面緩緩走着, 步伐不見如何快, 但眨眼便已走出了幾裏地,執庭拂袖跟上,不落分毫。很快, 帶路的大師停了下來,并伸手攔住了執庭,“到這裏就要停下了。”
“為何?”執庭剛說出這兩字,眼前就乍然出現了令他驚心的一幕。只見眼前不遠處, 是一片沛然佛光,佛光籠罩之中站着一個人,她狀若癫狂,在那圈佛光屏障中不斷揮舞着手中劍。即便狼狽至此,看不清面容,執庭仍舊一眼認出了她。
“師父。”執庭想也不想,急急想要靠近了解師父情況,然而走出幾步,就被大師攔住。
大師道:“我前不久在噬魂妖魔的包圍下救下了她,但她遭詭風侵蝕,已經陷入癫狂,神智錯亂,認不得任何人,只要靠近她便會受到攻擊,你若貿然接近,恐會有危險。”
“多謝大師,但不論如何,便是讓師父對我動手也好,我不會任她如此繼續下去,她的傷已經不容再拖延了。”執庭說罷,豪不猶豫的靠近了發狂的連兮微。
沒人比執庭更加了解連兮微,所以他清楚,若無人阻止,師父會這樣一直揮劍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她身上的傷觸目驚心,那一招一式看似寒意逼人,實則都已是窮途末路,再晚一刻,恐怕就無法挽回。執庭不顧勸阻,沖入佛光屏障之中,原想硬拼着受師父幾劍也要将她制住,誰知來到師父近前,還未動手,那癫狂人影卻驟然停了下來。
執庭心中一顫,只以為師父是承受不住,伸手要去扶她,手卻突然被她滿是鮮血的手給握住了。連兮微奇跡般的有了片刻清醒,她可能看不清眼前人,然而一靠近,那股令她熟悉不已的氣息與感覺,便讓她不由自主停下了劍。
連兮微将劍視若生命,戰場之上更是絕不會放下自己的劍,但她在此混沌之時,卻本能一般的将劍交到了執庭手中。
執庭一手握住熹微劍,一手抱住阖眼倒下的師父,不及回味心中驟起的情緒,馬上運起靈力,源源不斷送入師父幹涸的丹府之中。将熹微劍收起,執庭一邊輸送靈力,一邊小心探查連兮微神識情況,發現她天府紊亂已近奔潰,心中頓時一驚,不明白她為何會受創至此。
若是天府中神識崩潰,師父便會永遠成為一個癫傻之人,但若想梳理師父神識,必須得有人将神識送入師父天府引導安撫,而且這人須得是師父熟悉之人,方才不會被排斥,此時此刻,能做此事救師父的,唯有他。
然而……他的封靈之法,除了将他腦中魔念封印,連帶他的神識也無法離體,如此一來,便無法解師父此刻危機。
執庭沒有猶豫太久,眼見師父命懸一線,他對一旁等待的大師說了句:“有勞大師為我們護持,我先替師父穩定崩潰神識。”然後便親手破開了自己腦中一部分的封靈之印。當年費盡千辛萬苦布下的封印被破開一部分,執庭清楚,封印一旦破開,便無法再封,可能會帶來不好後果,然而此時卻也無暇顧及那麽多了。
封印破開,執庭身形頓時一震,感到腦中猶如撕裂般的痛楚。忍下痛楚,執庭小心引出神識,進入師父天府,如他所想,師父天府并未排斥他,崩潰神識也并未攻擊他。這是全然的信任,執庭不由将懷中師父抱得更緊了些,然後定神全心幫助她穩定神識。
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神識在他人天府中也十分辛苦,哪怕師父不會主動攻擊,但因為師父天府混亂,執庭那一絲神識也很容易被沖開,他又不能投入過多神識,否則會對師父有影響。執庭只能在自己一絲神識潰散之後,再抽出一絲繼續疏導,如此再三,他已面色蒼白。
在一旁等待的大師察覺異狀,不得不出手,制止了他這樣的行為。
“她已經在好轉,接下去,你已經無法再用自己的神識引導了,還是莫要繼續了。”大師道:“若想讓她完全恢複,需要一樣東西,我們來時那片紫花叢最深處,有一株定風草,此草可以消除詭風影響,讓她神智清明。待她神智清明,才能自行修複受損神識。”
執庭睜開眼睛,先探了探師父情況,見她确實有所好轉,這才稍稍呼出一口氣,然後望向大師道:“原來方才大師之所以在那處中了毒,是為了替師父取得定風草,執庭真是萬分感激大師救了師父。此恩執庭定會報答。”
“慚愧,我卻是沒能找到定風草,反倒被你所救。”大師垂着眼簾,神态安詳,語氣和緩,“而且說起來,你的師父會被困陷落之蜮,與我或有幾分關系。”
執庭将師父安置好,自己坐在一側,聞言道:“哦?不知大師能否為執庭解惑?”
說罷,他又從随身的儲具中拿出一塊蒲團,“大師也身中奇毒,不如先坐下來說。”
“此事,要從我的身份說起。”大師沒有推辭,走到了蒲團邊上坐下,緩緩道:“我法號為子蟬,乃是一名行守僧,我的責任便是行走世間,守一切作惡之源,以身為門,禁锢諸惡。”
執庭道:“行守僧?一般佛寺并無行守僧,據晚輩所知,修仙界中唯一有行守僧之佛寺,乃是隐逸寒山之中的一座傳說中的佛寺,名為上雲寺,子蟬大師莫非出自上雲寺?”
子蟬大師:“當今修仙界少有知曉行守僧與上雲寺之修者,不愧是名門瀛洲弟子。”
“子蟬大師慧眼,一面便能察覺晚輩出身。大師說‘以身為門,禁锢諸惡’,又有先前所言師父陷落此處,與大師你有幾分關系,再加上晚輩來此前聽聞陷落之蜮有異狀,莫不是因為陷落之蜮中将有危機臨世?”
“确如你所猜測。”子蟬大師道:“陷落之蜮之中有妖魔名‘覆’,它們形如黑色火焰,能随着人的情緒侵入腦中,取代一個人,并将取代的人轉化為妖魔。久遠之前,‘覆’被封于陷落之蜮,但是如今,它們蠢蠢欲動,擴大着陷落之蜮的範圍,想要離開此處。”
“我已在此守護了許久,近來卻已虛弱到無法完全壓制它們,前些時日,有一處陷落之蜮出現缺口,‘覆’欲往那處逃脫,恰好你的師父察覺異樣前來查探,竟以一己之力消滅了數百‘覆’魔,她天府創傷,或許也有這等原因。幸好有她在,才沒有讓‘覆’完全逃脫,後來,我為了再度堵住缺口,不得已動用了禁術,令整個陷落之蜮有了錯亂,也因此使得你的師父陷身陷境,對此,我實該說聲抱歉。“
執庭聽罷,這才明白為何眼前的子蟬大師虛弱至此,明明應當是一位修為高深的前輩,細探之下卻已近大限,想必正是因為在此地守護日久,長久維持此地封印消耗甚巨,才會如此。
“子蟬大師,可有我等能幫助之處?晚輩雖修為不濟,仍有幾分能力,或可一助大師。”執庭握着師父的手,慢慢用自己的靈力蘊養她受傷的經脈。雖然師父此刻昏迷,但執庭心知,若是師父醒着,必定會這麽說。既然這樣,那他便替師父說了。
執庭話落,一臉慈祥和藹的子蟬大師卻擡頭,用那雙沒有焦點的灰色眼眸細細瞧了他好一陣。
就在執庭被看得心內不解時,子蟬大師突然道:“你的師父也不知是怎麽教的,她大約不常誇你,所以才讓你這般自謙。以你的年歲及修為,已是我平生罕見的天縱之才,後生晚輩,你是将明珠說成了路邊石子了。”
想不到這位大師會突然與自己開這樣的玩笑,執庭也不再緊繃着臉,跟着笑言:“非是師父不常誇我,正是因為師父常誇我,我才需要更加謙遜。”
笑罷,執庭道:“待我為師父取得定風草,為大師你祛除身上毒患,我便帶師父回去瀛洲,屆時我會最好準備與安排。尋人前來一助大師。”
子蟬大師卻搖搖頭,“不必,取得定風草後,你便帶着你師父離開吧,這裏交給我就可以了。”
“可是,子蟬大師……”
子蟬大師握着手中血色佛珠,道:“所有行守僧,都有這樣一串血色佛珠,你可知是為何?”
“晚輩不知。”
子蟬大師道:“佛珠本為‘無’色,上面的血色,乃是我一生罪孽,是我所害之人命。每一個行守僧在成為行守僧之前,都曾是罪無可赦的惡人。皈依佛門之後,便選擇成為行守僧來償還自己曾經罪孽,而這記錄了人命的沉重血珠便從此長伴一生。我從來到陷落之蜮守護後,就再也沒想過離開。大限将至,我自己清楚,不久之後,這裏的封印完全奔潰之前,我會進行最後的禁術,以身為門,再次加固封印,如此一來,可免人間一大災劫。”
子蟬大師仿佛能看到執庭表情,猜到他心中所想,笑道:“不必如此,我所做的,是一件許多人都曾做過的事,或許今後還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繼續去做這件事。”
執庭沉默片刻道:“可縱有許多如子蟬大師這般的人,這人世間的災劫禍難,仍舊從不間斷。”
子蟬大師:“人世間的善惡最難分說,昨日之惡或許會是今日之善,今日之善或許将是明日之惡,無人能預料,唯望衆生圓滿,不使惡念起于悲劇。”
作者有話要說: 啊……真的還有人在看嗎?(心如死灰看着後臺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