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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21

距離瀛洲仙山萬裏之遙的一處孤山上, 立着一座破舊道觀。這道觀不大，也不知是何年月修建出來的，已經破損的不成樣子。門洞大開, 一扇門沒了蹤影, 門上牌匾結滿了蜘蛛網，走進道觀中, 到處雜草叢生, 完全看不出來有人在這裏居住的痕跡。

連兮微被父親抱在懷中來到這裏, 眼中都是好奇。父親的友人也很少，能成為父親的友人，一定不簡單，不知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連郁上仙走到道觀中間, 四處一望, 忽然手中劍氣凝結，眨眼間周圍如同刮起一陣旋風，将院中雜草蛛網全都卷到一處，結成了一個球, 最後被他一道掌風推開遠遠飛了出去。

只不過片刻時間，這間道觀看上去就幹淨了許多，沒那麽荒蕪了，不過同時，也更破了，原本好好的窗戶在這陣風的摧殘下，破了好幾個大洞。

連郁上仙走到第一扇門前, 推開門站在門口往裏看了看，接着走向第二扇門，如此轉了一圈，看完了這裏所有的房間，也沒有看到一個人。

連兮微忍不住說：“父親，你的友人是不是已經不在這裏了？”

“不會。”連郁上仙說罷，從一側的偏門走到了道觀的後面。這邊竟然是一片開滿了白色小花的山坡，在陽光下看着格外潔白幹淨。

連郁上仙在花叢中找尋着什麽，最後他半蹲下身，将手指插進了泥土下。連兮微只見父親眉頭一擰，然後手中一用力，泥土就被翻了起來，随後他從泥土中拉出了一個細瘦的手腕。

這手腕瘦的厲害，但又不像幹屍，因為這手腕極白，是一種瑩潤動人的白。這只手雖然瘦，卻十分的好看，美麗又脆弱，仿佛輕輕一折就能将它折斷。連郁上仙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他手中用力，直接将土裏這個人給拉扯了出來。

全身雪白，頭發也是雪白的瘦長男子就像一個白蘿蔔一樣被連郁上仙從土裏拔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在這裏待久了，身上的衣服已經腐爛，輕輕一扯就被扯壞。連郁上仙拔到一半，眼見這人的軀體露出來，手上一松将人扔回地上，先遮住了懷中女兒的眼睛。

連兮微：“……”

連郁捂着女兒的兔子眼，對那睡眼惺忪的白發男子說：“洛書白，起來，把衣服穿好。”

那分明從土裏出來，卻幹淨的不像話的男子嘆氣，從地上爬了起來，語氣熟稔：“我身上這衣服是最後一件，沒有其他的衣服了。”

連郁上仙拿出一個儲物袋扔給了他，洛書白熟門熟路的從裏面拿出一件衣服披上，又翻找着裏面的吃食，同時嘴裏嘟囔道：“你這死鬼這麽久不來看我，再晚一些我就該直接死在這裏面了，也省得你再把我挖出來。”

連郁上仙說：“我這次來，是帶我的女兒來見你。”

洛書白動作一頓，目光移到了連郁上仙身後的執庭，“嗯……侄女容貌确實不凡，但長得也太過俊朗了吧？不太像個女兒家，倒像是個男子。”

“我的女兒在這裏。”連郁上仙捧起手上的白兔。

洛書白瞬間大驚失色，往後退了兩步，“我說靈生怎麽會長得那麽好看，原來她是個兔子妖！你女兒這是随她母親變回原型了？！”

眼見滿臉冷凝的連郁上仙右腳一動，洛書白眨眼恢複了正經，“诶，莫動手動腳的，我開個玩笑罷了。”

“不過你這女兒的狀況……”

連兮微突然開口道：“洛前輩您好，晚輩連兮微，前些時候不慎中了宵小術法，暫時只能以如此模樣相見，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洛書白笑的良善，“小侄女不必這麽客氣，我差點就成了你另一個爹，雖然我們是第一次相見，但你不要見外，将我當親爹就好。”

瞧見連郁表情，洛書白又哎喲了一聲，“我說死鬼你別這麽小氣行不行，動不動就給人臉色看，咱們多久沒見，你就這樣對我！”

連兮微：“……”感覺父親這個友人好像怪怪的。

洛書白：“對了，既然你的女兒在這裏，那你身後的青年又是誰？你的女婿嗎？”

連郁：“那是執庭，我女兒的大弟子。”

洛書白打量了執庭一眼，笑了起來，“這樣的資質和悟性，侄女真是撿了個大寶貝啊。”

誇徒弟，總是能讓一個愛徒成癡的師父感到高興，所以連兮微瞬間就覺得這位洛前輩看着順眼多了。

“難得你來看我一回，也不好讓你們都在這裏站着。”洛書白說着，連兮微還以為他要招呼她們回道觀，誰知他下一句說的是：“來吧，大家都坐下說話。”

說完就地一坐，壓癟了一地的白花。連郁上仙好像是早就習慣了他這個性，也沒說二話的坐了下來。

連兮微就這樣聽着這位洛前輩漫無邊際的和父親聊天，不過大多數時候說話的都只有這位洛前輩，父親偶爾會被他逗得惱怒，這個時候洛前輩便會開懷大笑，十分高興得意的樣子。

連兮微很少見到父親有這樣多的情緒，心中明白，這位洛前輩确實是父親很看重的朋友。

“兮微，你和執庭去其他地方轉轉，我有話和洛書白說。”

一旁的執庭上前來，抱走了連兮微。師徒兩個循着漫山遍野的白花小徑往下走，去尋找一條山溪的源頭。此處就剩下連郁上仙與洛書白二人時，洛書白道：“說吧，你突然帶女兒來見我，是因為什麽？”

連郁上仙道：“我要閉關，可能需要幾十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中，我希望你能代為照顧兮微，在她有困難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助她。這個世間并不太平，只是瀛洲仙山內就有不少問題，我擔心自己長久不能出關，有心人會蠢蠢欲動。”

“哇，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連郁劍仙？”洛書白調笑道，低頭從儲物袋裏翻出來一瓶酒，“看來真的是有備而來，還帶了我最愛的酒，看來這個要求我是非答應你不可了。”

“好友，多謝你。”

“先別忙着謝。”洛書白把玩着手中酒壺，“你告訴我，你的劍心是不是快要破碎了。”

連郁上仙對上好友明了的目光，直言道：“是，我的劍心已經碎了一半。”

洛書白聞言，手中一緊，随即苦笑道：“當初我該阻止你。”

連郁上仙搖頭，“我并不後悔，若是當初你阻止我與微藍上仙一戰，那兮微現在就不存在了。為了兮微，我寧願劍心損毀，背負無數人命，只要她還好好活着。”

“洛書白，人人都說我是當世第一劍仙，可我不能救自己的親人，不能救自己的愛妻，若是我連靈生留給我唯一的女兒都救不了，那我這劍，究竟有什麽用。無法保護心愛之人的劍，不如碎了。”

洛書白神情複雜的望着面前這個男人。他們相識之初，他就被這個人吸引，之後相知相惜結為友人，一同游歷各處。他的劍是‘仁’劍，他劍下所斬皆為‘惡’。他的劍心就和他的人一樣堅毅。

可是當有一天，他的仁劍不在，斬惡之劍為了私心開始為惡，他的劍心就崩塌了。這是他一開始便明白的，可他仍舊是做了。

“我或許可以再幫你想想辦法，或許你的劍心……”洛書白猶豫道。

連郁上仙伸手阻止了他得未竟之言，“好友，我做的惡，所結下的因，這個果就該讓我自己承受，不能由任何人替我承擔。你的辦法我明白，而我不會允許你為我犧牲這麽多年的道行。”

“所以，你就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你去死？”洛書白道。

連郁上仙：“不會，我若是死了，不會讓你去看。再者，你埋在土裏也看不見。”

洛書白：“你的幽默感總是來得不合時宜。”

連郁上仙：“看來我不該為了附和你勉強自己，我也不适合安慰人，來喝酒吧。”

”好，來喝酒！“洛書白一口氣喝了半壇酒，突然趴在地上大哭起來，“啊！連郁你這個狠心的男人！”恰巧被徒弟抱回來的連兮微聽到這一句，看着自家父親的目光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洛書白還在地上大喊：“我們這麽多年的情誼都被你忘得幹幹淨淨！你這個絕情的男人！”

連郁上仙：“……”為了不讓自己的形象在女兒面前被毀，身為父親的尊嚴驅使他将胡言亂語的損友臉朝下按進了土裏。

連郁上仙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抱過女兒，單獨走到一邊去聊聊方才的誤會。留下的執庭站在原地，望着他們。

忽然，他聽到旁邊傳來一個玩味的聲音，是本該醉倒的洛書白。他盤腿坐在那，仰頭問執庭，“你是蓬萊遺民吧，想報仇嗎？”

雖是仰視，他的氣勢卻巍峨可怕。執庭在他的氣勢下不見畏縮，只靜靜與他對視，然後搖了搖頭，溫聲道：“不想。”

“我雖不想，然……”然世事無常，縱使極力避免，有時也難以控制将會發生之事。

洛書白站起，并指點在執庭靈臺。執庭只覺一股清氣入腦，安撫了一直以來躁動不休的腦中聲音。連同那些與生俱來，需要他辛苦壓抑的記憶也一起暫時沉寂下來。

“我能幫你的，只有這麽多，望你能保住這一點清明，莫要負了今日之心。”

執庭與他道謝，“多謝前輩，執庭會記住。”

他的一點初心也不過是，不要害了師父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