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假
“小姑娘, 怎麽不說話了?”難不成是要臨時退縮?
魏征明眉頭微皺,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可真是讓人失望。
一開始承認自己不擅長這個, 或者說自己才疏學淺, 不要答應,魏征明或許還不覺得什麽。
畢竟年齡擺在那裏, 他也無意為難一個小輩。但葉青既然都已經應承下來了, 現在又突然不吭聲, 這不是出爾反爾是什麽?
完全沒有注意到魏征明幾人的目光, 葉青皺着眉,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于是又将手中的瓷器翻看了好幾圈。
又五分鐘, 在觸及到某塊區域的時候,葉青的目光驀然一凝, 接着她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
不對, 不是贗品, 這是真的。
五分鐘是魏征明幾人的極限,對于這樣一個名不經傳的年輕人, 他們已經足夠客氣了, 尤其是在對方這麽無視他們的情況下。
吳新華性格最為急躁, 為人也最為耿直,看了看手表,他語氣之中不免帶上了一點情緒,“我說女娃娃, 你要是真看不出來就算了。”
馬上十一點半,這不是耽誤時間麽?
知道自己動作慢引得幾人不滿了,葉青趕忙将陶瓷馬放下,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許光印就率先出聲了,“你急什麽急?”
把人吓到了,這小姑娘以後都不敢登他家的大門可怎麽辦?
“樓下午飯還沒準備好呢,現在下去也只有喝水的份兒。”
許光印言語之中的維護之意讓吳新華愣了好一會兒,等反應過來之後,他納罕道:“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看這護犢子護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許老頭哪個兒子在外面留的滄海遺珠。
不對,滄海遺珠也不會有這種待遇,許光印最是正派,要是他幾個兒子有誰在外面亂搞,估計腿都能被他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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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我們什麽關系。”表情有些不自然,接着許光印一張老臉上滿是贊賞,“我就是跟這小姑娘投緣,不行啊?”
騙鬼呢!
吳新華王佐他們面上齊齊閃過鄙夷,老家夥還跟他們來這套。
在座的都是人精,誰能被他給糊弄了,這裏面肯定有貓膩。
“算了算了,還是聽葉青怎麽說吧。”鄭衛國迅速轉移話題。
再這麽讨論下去,那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抿了抿唇,葉青十分識趣的接口:“這陶瓷馬釉色以黃、綠、白三色為主,它塑造出來的形象比較肥壯,四肢肌肉線條膨脹,這與普通精瘦纖細的馬匹有些不同,從體态來看,應該不是平原地區的馬種。”
釉色特點加上馬匹品種,兩者相結合起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靜中帶動,眼如三角而圓睜,從遠處看有原色、複色,兼色,由三變多,淋漓斑駁。具有這種特點的,應該是唐三彩。”
唐朝時常常與西域往來易貨,加上國力強橫,其餘周邊的小國家每年都會交納歲貢,其中的貢品就大宛馬。
聽她不急不緩的說了這麽多,魏征明原本心頭的不悅漸漸被撫平。
這年輕人,不是那種虛有其表的草包,肚子裏還有點墨水。
“不錯。”按照年齡和在圈子裏的身份,魏征明說出了這兩個字。
鄭衛國一聽就樂了,“我還真沒怎麽聽過你誇人。”
轉頭,他對葉青道:“能讓魏老頭開了尊口,小姑娘,你未來不可限量啊。”
帝都博物館部門主任,國家的人,水平自然非同尋常。
聽到這話,葉青當然是從善如流的應下,“謝謝魏老先生。”
轉動了一下手中的兩枚文玩核桃,魏征明挑眉:“先別急着道謝。”
“你有沒有看出點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
葉青又看了不遠處的陶瓷馬一眼,以為這是對方特意設下的考驗,所以才故意挑出了這麽一個很像贗品的唐三彩出來。想到這裏,她緩緩搖頭,“沒有。”
吳新華聞言,他把雙手背後,笑眯眯的說:“小姑娘能知道這麽多已經不錯了,你就別為難人家了。”
他們現在帶的剛畢業的學生,別說是古董年代了,站在他們面前能不露怯就不錯了。
所以葉青這樣可以有理有據的分析出來這是唐三彩,絕對屬于好苗子,
“好吧。”驚覺自己似乎是苛求太多,魏征明容色放緩,不再那麽嚴肅,“這東西……”
有些憂慮的看了好友一眼,他這才繼續,“是件贗品。”
“什麽?!”原本還一臉笑容的許光印面色頓時變化。
“不可能,這玩意兒我當初花了六百多萬呢!”
不只是金錢,許光印還搭了不少人情進去。現在驟然告訴他東西是假的,他怎麽可能接受的了。
“你們沒看錯?”
又找到嘲笑老對手的機會了,鄭衛國頓時來了精神,“我瞧瞧。”
語罷,他走上前上了手。大概七八分鐘後,鄭衛國将陶瓷馬放下。
從他搖頭的動作,許光印仿佛知道了答案。
看着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老對手,鄭衛國佯裝寬慰,實則全然一派幸災樂禍,“沒關系,反正你被打眼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圈子裏出了名的人傻錢多,別人可不得逮着他使勁兒坑麽。
見許光印握着拐杖的動作驟然變得僵硬,葉青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
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或許注意到了也不會放在心上,李向陽性格寬厚,又素來與許光印交好,于是溫聲出言安慰,“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了。”
許老頭都吃過多少虧了,一點用都沒有。
聽到這話,原本下意識想反駁的鄭衛國猶豫了一下,接着閉上了嘴巴。
算了算了,以後嘲笑他的機會多的是,萬一真把這老頭氣出個好歹,那傳出去名聲多不好聽。忽略了心中一閃而過的同情,鄭衛國暗忖。
吳新華和王佐站在一旁,同樣出聲勸慰。
之前他們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這個東西是贗品,但礙于情面,實在是不好講出來。
魏征明大概也不過是借着考校小輩的由頭,用最溫和的方式把這件事給引出來而已。
許光印這輩子身上只有一個臭毛病,那就是愛面子。現在驟然發覺自己辛辛苦苦求來的東西是假的,他頓時就惱了。
繃着臉咬着牙走到擺放陶瓷馬的架子旁邊,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突然抄起陶瓷馬就要往地上扔。
沒有賣他這東西的人那麽不要臉,拿着轉手賣給別人,留在這裏吧,看了心裏又添堵,不如摔了。
六百萬聽個響,許光印苦中作樂的想,他這也算是奢侈一把了。
葉青反應很快,就在許光印撒手的一瞬間,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彎下腰随意一撈。
陶瓷馬就這樣平平安安的落到了葉青手中。
半晌沒有聽到動靜的六人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唐三彩這麽值錢,摔了可惜了。”葉青神色平淡,沒有半點窘迫。
未來外孫媳婦就是貼心。
許光印抹了把臉,他耷拉着眼皮,苦笑着說:“贗品,不值幾個錢。”
如果是一個人這麽說,他還能抱有僥幸心理,現在四個人都這麽說,他實在是沒法騙自己。
原本以為魏征明幾人是開玩笑,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這麽認為。
垂下眼睫,葉青搖頭,“這是真的,不是贗品。”
雖然她剛開始也是這麽想的。
這句話一出,整個房間頓時一片安靜。
半晌後,魏征明手中核桃碰撞的聲音驟然增大,從來沒有被這麽質疑過,他幾乎被氣笑了,“女娃娃,你說話可得負責任。”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這是……一旁的鄭衛國咂舌,因為之前的交集,他想也沒想就打算替葉青說兩句話,“魏老頭,你跟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置什麽氣,也不嫌臊得慌。”
“不過話說回來,這東西無論是胎、釉、型、工、舊,都仿造的無可挑剔,無怪乎你會認錯。”
後面這句話,當然是對葉青說的。
“這個我知道。”頓了一下,将陶瓷馬放在更顯眼的桌子上,葉青接口,“首先是釉面,因為唐三彩多是唐代貴族陪葬用的冥器,所以經過千年土埋,受酸堿腐蝕,上面會有細小的開片。”
這陶瓷馬上,完全符合要求。
“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魏征明示意她繼續。
“第二是釉色,真品器底和圈足不施釉,且釉色柔和。第三是造型,這東西生活氣十足,可見制造者是見過實物才能捏造出來的。第四是胎土,因為其中含有鐵質,所以胎體會呈現某種顏色,淡黃色屬于其中一種。”
淡黃色也是這件陶瓷馬上所擁有的顏色。
“工藝不必說,完全符合唐代瓷器的特點,開放、粗犷、色彩絢麗燦爛。”
所以無論如何,這東西都應該是真的。
“小姑娘眼力不錯,知識儲備也豐富。”不過,贗品永遠都只是贗品。
先是說了這麽一句,接着魏征明道:“老許,讓你家裏的阿姨打盆水上來。”
他要親自證明給這姑娘看,書本是書本,實際是實際。
“開片可以仿造,只需要掌握好溫度。釉色能調制,這也不是很難。造型?現在網絡這麽發達,随便搜個視頻就什麽都看到了。至于胎土,往裏面加少量的石英粉或者別的東西,也可以呈現出這種顏色效果。”
魏征明絮絮說了這麽許多,熟悉他的都知道他這是認真了。
一旁的鄭衛國不由得為葉青捏了一把汗,至于李向陽他們,則冷眼旁觀的望着這一幕。
年輕人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頭了,就不那麽讨喜了。
葉青見狀沒有再反駁,只靜靜的等待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