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盛宴與感悟
一頓全魚宴讓楚氏終于明白林菁為什麽對着這些幹草果子之類如此興奮,而二房三房也吃的啧啧稱奇,直嘆大老爺大夫人會享受。有了佐料的加持,沈府的夥食水平又有了質的飛躍,總算是向林菁兩口子的需求跨進了一大步。
因臨近年關,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半日閑在十一月的聚會後便宣布閉館,等來年開春再行活動。
楚氏在家裏的時間多了,又不急着排新戲,一時間無聊起來。某日看林菁正在整理賬冊,好奇的看了幾眼,卻發覺根本不明白上面寫着什麽,一時間很是驚訝。
其實林菁同樣做了傳統的賬目,只是她更習慣簡體字阿拉伯數字和四柱清冊,下頭的管事們自然按照她的法子來,只最後歸攏時再做總賬,用小篆和流水冊的格式謄抄。
林菁也有些忐忑,這些事情她雖報備過,卻并沒有對老太太細講。将數字和文字的對照冊子拿出來,楚氏也不用她在旁邊候着,自己翻着兩種不同的冊子對照着看,很快發現了新式記賬法的優點。
“虧你想得出來這般做法。”楚氏感慨道:“便是世家冢婦也不見得能把賬目理的如此清晰,更少了下頭人做手腳的機會,難怪這大半年來家中竟是寬裕了不少。”
可不是呢,如今家內坊的手藝算得上全京城領先,大部分生活用品都不需要再花錢采購,反而反哺着家中鋪子,賺了不少銀錢。有新式賬冊和競争上崗的規矩在,掌櫃們和莊頭們也生怕自己被刷下來,哪怕是為了年終獎也要好好幹,最後得利的不還是沈家的主子們麽。
每個莊子鋪子的賬目一清二楚,有了預算和市場調查後,砸在手裏的滞銷貨和浪費的時令産品便少了很多。筆墨紙硯等讀書做學問的物件兒基本上靠楚家供應,他們現在正做這生意,很有幾家日進鬥金的鋪子,自然少不了沈府的用度。
老太太如今能在半日閑随便浪,就少不得這些進項作為支撐。在完全看懂賬冊和林菁的管理方式之後,楚氏也不得不感慨自己老了:“以前我只怕你沒經驗,出漏子,如今看來反而是我太謹慎,該早些把家業都交到你手裏才對。”
林菁亦是十分感激:“若非您信任我,我又哪裏敢做這麽多出格的事兒,家中上下随着心意的改變和折騰。”
“難道一成不變一潭死水就好了?”楚氏對此并不贊同:“有能力就該現出來,你既然是府上的當家人,就不能畏畏縮縮的,得有氣勢,得自信。”
林菁笑了,她都快膨脹了好嗎。婆媳倆聊的挺愉快,白芍捧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進來,對兩人行了個禮道:“太太,您吩咐我做的東西已經好了,您看看是不是這樣子的?”
林大夫人看老太太也好奇的看着,便讓白芍将東西放在桌上,一樣一樣的介紹給老太太看:“這是手悶子,裏頭絮兔絨毛,外頭是狐貍毛皮。”這是仿的《金枝欲孽》中那種直筒型的暖手筒,“這種五指分開的是手套,白色是鞣制的羊羔皮縫的,還有兔皮貂皮的。”
這東西一看就知道作用,楚氏玩了一會,乃問道:“你怎麽想起來做這個了?”
林菁便說:“還不是之前聽小姑子說起,她在秦家年年手上生凍瘡,問我可有好的法子。咱們府上如今有了火炕,冬天倒是不怕了,可秦府上和其他夫人們府上總容不得咱們去随意拆牆動土的。我便想着做些這樣的小玩意出來,平日裏出門也好,或是當做個禮物送人也罷,都不是什麽打眼的東西,再給小姑子備上一些,也勉強在冬日裏暖和幾分。”
除了手套,她還讓家內坊在實驗做湯婆子,估計這一兩日的也就得了。楚氏聽的感慨萬分:“也就是你,總這麽周全的顧着大家,玫兒那裏也十分上心。我們沈家能娉到你,當真是前世修的福分。”
林菁趕緊搖頭道:“我能到沈家才是福氣呢,這世間有幾個像您這麽好的婆婆的?若不是您放縱,我哪能這般随意的做些有的沒的。”
楚氏就笑:“行了,我心裏知道你的好。如今家中是你在管事兒,就別有顧慮,庫房中的東西也随意取用。對了,林家你可記得送一份東西過去,有空便讓林夫人多來家裏玩,陪我說說話兒。”
林菁自然是一一應了,又讓白芍将這法子交代給針線房,并配了皮子給家中男女老少各制上兩副,還有給各位夫人并沈玫那兒的。楚氏看她忙着也不打擾,在一邊和白薇學如何打算盤。
如今林菁身邊的丫頭都是能寫會算的,還各有一技之長,如白芍的針線好,白薇便是數學天賦最強的那個,多複雜的賬目在她手裏過一道兒也就理順了。她們手下又各有小丫頭聽她們使喚,層層管理的結構才能保證命令執行的暢通無阻。
白蕤細致體貼,管着林菁的屋裏,白術靈活潑辣,則負責對外交接。她記性好又能說會道,總能把事情弄的明明白白。這不,才一會兒她便來了好幾趟,或是交賬本的,或是哪裏不對要下頭解釋的,還有莊子上問什麽時候殺年豬的——林菁聽到這話兒就開心了:“已經可以殺了?那正好,你去找大老爺,讓他趕新鮮去莊子上一塊兒吃刨豬湯。”
楚氏之前也聽說了林菁在莊子上養豬的事情,知道她有法子讓豬肉也變得好吃起來,對于兒子去當小白鼠毫不反對,反而笑眯眯的補充:“讓老大好生嘗一嘗味道,如果覺得不錯便帶些回來,大家一塊兒吃。”
白術便又跑了出去吩咐下人不提,得到消息的沈安侯喜笑顏開:“你們太太可真行,我都忘了這一茬兒。”
刨豬湯又叫殺豬菜,原本是東北農村每年接近年關殺年豬時所吃的一種炖菜,豬骨、頭肉、手撕肉、五花肉、豬血腸都在裏頭,又有蒜泥白肉酸菜白肉拆骨肉等經典吃法。這次沈安侯帶回來大量調味料,最重要的是有了辣椒和香料,讓林菁整出了簡易版的辣醬甜面醬和十三香來,再加上入冬時她腌制和貯藏的大白菜白蘿蔔,東拼西湊的總算能作出一頓全豬宴來。
沈安侯也是個吃貨,不然不會穿過來才三天就饞餃子差點崩了僞裝。當年他在狼牙隊時沒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這次自然是屁颠屁颠的騎着馬就往莊子上去,還大方的取了之前做的高度數蒸餾酒來。
莊子上的人本是忐忑的很,看到大老爺便像找到了主心骨,全聽着他指揮,将一頭大肥豬開膛破肚,剁骨切肉,掏心挖肺,弄的一地鮮血淋漓。
而沈安侯還在跳腳:“浪費了浪費了,血旺不記得裝起來,說好的吃毛血旺啊。”
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這麽多了,八角大料蔥姜蒜和花椒胡椒辣椒一樣一樣擺開,大鍋子裏頭的水已經燒的滾燙,一巴掌厚的肥膘看的莊戶們眼睛都亮了。
有沈大老爺在一旁指導,香味很快随着白色霧氣蔓延,所有人都忍不住時不時往鍋裏看一眼,想知道明明都是豬肉,為何這次就這麽想呢?
切丁丁真的有這麽神奇的效果嗎?
有道是好飯不怕晚,忙碌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一個個陶盆終于擺上桌,勞累了大半天的人們眼巴巴的望着沈大老爺,只待他宣布開吃。
沈安侯大手一揮:“沒什麽好說的,聽大夫人的話跟着大夫人走,有肉吃!”說完便率先伸了筷子,夾起一大塊的蒜泥白肉,就着酒有滋有味的大嚼起來。
這可比什麽骈文詩句都動聽。莊戶們歡呼一聲,也開動起來。肉塊兒鮮嫩多汁,滿滿的油脂在口腔中爆出來,偏偏配上酸菜那股勁兒,一點都不覺得膩味。
而辣椒更是勁爆,這些人哪裏試過這種吃法,哈着氣也舍不得松口,看上去狼狽極了。
可每個人都吃的那麽開心。哪裏還有比沈府更好的去處呢?不僅莊頭們好說話,不苛待,只要交夠了糧食作物剩下的還可以自己拿去換些銀錢。如今連吃肉這般奢侈的事兒都眼見着成了現實,莊戶們努力的吞咽着口中的食物,心中滿滿的力量和幹勁兒,這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
沈安侯也喜歡這樣的氣氛。他一口肉一口酒,雖然莊頭莊戶們依舊懼怕他,不敢往他身前湊,可看見他們熱鬧的吃着喝着,孩子們也膽大的圍在桌邊嬉戲,他就覺得自己要醉了,滿足了。在外頭的半年裏,他看了太多的世道不公和民生多艱,如今仿佛置身桃花源一般,莊戶們的歡聲笑語慢慢撫平了他積攢已久卻無處發洩的憤怒不平。
等一頓飯吃完,已經是天黑了。飄揚的肉香味還未散去,沈安侯騎在高頭大馬上,帶着小厮離開。他們身後是一輛裝着柳條筐子的馬車,裏頭是一開始便額外留出來的上好的五花肉裏脊肉小排骨,這是林大夫人點名用來檢驗養殖成果的部位。
回到沈府,楚氏已經歇下了。林菁看着醉醺醺的沈安侯也是好笑,多久沒看到他這般模樣了。他也不管還未洗漱,拉着媳婦兒就開始胡攪蠻纏,林菁看出了些許異樣,只由着他東一句西一句的胡言亂語。
“還是家裏好啊。”沈安侯将腦袋埋在林菁懷裏,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味道:“在外頭可真不爽,難怪人家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
他是堂堂侯爺,身後跟着一群能打會鬥的家丁親兵,還有世家楚氏的名頭保駕護航,這為難的自然不會是他自己。林菁慢慢的撫着他的頭發,柔聲問道:“怎麽這樣感慨?”
“你說咱們是不是運氣挺好,雖然莫名其妙的穿越了,但好歹是高門大戶,有吃有喝,無非是自由度差了點。可外頭那些百姓是真不好過日子,你有沒有讀過那首詩,叫做‘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們在府裏嫌棄沒佐料沒法吃火鍋,他們卻是連樹皮都吃不上。”
“怎麽會呢?”林菁有些驚訝:“這幾年沒什麽大災害吧,京中的賦稅也不高,我看着京郊的百姓,雖然不能說富裕,但過日子還是可以的啊。”
“這裏是天子腳下。”沈安侯搖了搖頭:“你當所有的縣令都和京兆尹一樣奉公守法?沒聽說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強加賦稅都是好的,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啧啧,真的是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
這些并不是他親身經歷,但沿路上,他有意從百姓們口中搜集了些消息。只是世道如何又豈是他可以改變?如今聖人盯着,他自顧不暇,除了心中感慨,又還能做什麽呢?
林菁撫着他的背脊,良久才道:“我們在一處便管好一處吧。莊子上的莊戶,你在平寧郡的田地,能救一人是一人,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