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郭昌格停下正在啃着的雞翅,下垂的嘴角挂着一絲不屑,尴尬中仍帶着些許憤怒:
“哦?公孫大姐怎麽可能會淪落至此呢?”将啃了一半的雞翅緩緩放下,“過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不過公孫大姐您是皇上的內人,劍舞聞名天下,誰會有膽子敢拿你怎麽樣?”
公孫大娘故作無奈:”哎!按理說來,你是朝廷官員,而我只是個藝人,我應該恭敬地叫你大人才是,但你既念舊情叫我一聲大姐,我也厚着臉皮認了。你的職責只需你把朝廷吩咐的事情做好,讓上級滿意即可;男人只要在官場上步步高升有錢有勢,就可以舒舒服服過完一生。而我們女人不同:我們既要時刻保持得體的容妝,還要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動人留住男人的心。這只是一方面,我作為一個名滿長安的藝人,得了皇上的恩寵,就更要時時刻刻保持優美的體态和光鮮的容貌,馬虎不得。”公孫大娘不自覺地用手撫摸自己的臉頰,目光投向室內一盆凋謝的月季,輕輕吐了口氣,“可誰!會知道…花會凋落去,人有顏衰時。我以前每跳完一支舞,就會得到皇上賜坐,可如今,已經很久沒有得到近距離靠近皇上的機會了!”
“公孫大姐是皇上身邊得寵的藝人,怎麽也比我這小官強。”郭昌格聽的懂公孫大娘這一番話背後的用意,“即便以後跳不動了,大姐您每月那麽高的俸祿,連我這個小官都眼紅,您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呵呵!”公孫大娘淡淡一笑,“你可看見任智方的姐姐任鴻方?她當年可是名噪一時深得皇上寵愛!“
“就是那個整天一個人傻傻地對着宮牆唱歌哪位?”
“沒錯!他們家族從前朝隋炀帝開始,世代掌管教坊藝人,六七位教坊使都是出自他們家,算是宮廷藝人裏位高權重了吧?可是你看看她現在過的是怎樣凄慘的生活:教坊使不再是任家人做,任鴻方也年老色衰沒了恩寵,雖然俸祿照領吃喝不成問題,但就連梨園裏的小樂工都不把她放眼裏,前幾日我還在沉月亭遇到過她,在那練曲的小樂工們用小石子往她身上扔,一群人在那逗樂,要是當年,那些小兔崽子們敢這樣對她?”
郭昌格眯着眼笑道:“我懂了!公孫大姐是怕哪天自己舞跳不動了,人老了也沒了皇上的恩寵,在這深宮裏不招人待見受人欺辱?”
“沒錯!”公孫大娘回答得很迅速,幾乎沒等到郭昌格的話說完便接上了。将自己的急迫心情表露無遺。
郭昌格将這一切看在眼裏:“那公孫大姐是想?……”
“我想請郭老弟你助我在梨園裏找個立足之位,謀個一官半職,以後只要在我管理範圍之內,大家什麽事都好說。”
郭昌格眼前一亮,自從梨園前都都知賀智黎出宮後,自己管理起幾位都知的确方便多了,但是管理初入梨園藝人的範都知處處不能通融與自己對着幹,早就想找個機會好好修理她把她弄走,公孫大娘本就是技藝精湛的藝人,要是頂替她的位置做都知那是絕對沒問題的。
郭昌格身子稍稍向前傾,斜着眼對公孫大娘道:“不瞞您說,梨園裏的确還真就有那麽個位置很适合大姐你來做,我早就想把那人趕走了,可是她做事謹慎,處處小心,我一直苦于找不到借口治治她。梨園一共六個都知,本就是藝人的職位,但誰來做都是梨園教坊史說了算,沒有說得過去的罪證,還真有點拿她沒辦法。”
“那還不簡單?”公孫大娘稍稍湊了上去“沒有我們可以讓她有嘛!只要做的幹淨利落,教坊史大人察覺不出,就可以将她趕走了。”
郭昌格心裏不禁一顫,對公孫大娘的這番話稍稍有些意外,因為一個以舞技和美貌著稱的女子,內心竟有如此城府,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他,不禁擔心起自己會不會被這個女人反咬一口,抓住什麽把柄。
公孫大娘在宮裏的日子也不短,她立刻察覺到郭昌格臉上閃過的那一絲短暫的憂慮,微微翹起嘴角:“老弟,你既叫我大姐,我又想拖你給我留條路走,為了讓你信得過我這個大姐,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時候你只需要在一旁扇風助火就行!”
郭昌格如同收了個大禮,興奮地起身:“哎喲!這可怎麽使得?公孫大姐曾有恩于我,這個忙我無論如何都得幫的!”
公孫大娘讓她坐下繼續道:“如今宮裏正忙着準備慶祝廣運潭落成的有關歌舞,我們不宜做過大動作,你只需要等到望春樓慶典完成後等我消息就可!”
“那小弟就等大姐的好消息了!”
室內的蠟燭被室外吹進的微風刮動,公孫大娘打理整齊的發髻下,那張日漸衰老的臉印着微顫的燭光,她在此彎起嘴角笑了——慶幸自己抓住了一根新的救命稻草,當然在這之前她要使點手段。
梨園男弟子寝房不遠處長樂殿。
李鶴年的大哥李龜年因為過人的音樂才華深得玄宗賞識,在宮外富人區西市延壽坊建了大宅子,因為面積寬闊裝修豪華而被梨園諸子弟羨慕不已。他平時常伴皇帝左右,梨園內如果有特別重要的事才會偶爾過來。李龜年建了大宅子後,讓跟随自己吃苦多年的兩個弟弟李彭年和李鶴年一齊入住。但李鶴年卻不喜歡住在大哥那裏,他平時都住在禁苑梨園內,李龜年曾很多次把他帶回私邸不讓他與梨園弟子住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自從父母死後李龜年在外賣藝養家,李彭年便用背帶背着還在吃奶的李鶴年跟在身後,如今深得皇上賞識受賞金銀無數,就更要好好寶貝這個弟弟了——但是每次過去沒幾天李鶴年又悄悄跑回梨園寝房和梨園弟子們一起住。無奈之下李龜年通過關系騰出梨園內空置的長樂殿讓李鶴年獨自居住,還讓李鶴年要好的梨園弟子趙恩珂與他作伴。
長樂殿外,趁公孫大娘外出和任智方的小女兒任繼雪一起乘馬車前來的李十二娘畏畏縮縮地蹑腳慢行:
“繼雪姐!我們回去吧!我好怕哦!我師父要是知道我們來私自來長樂殿看李鶴年,一定會打斷我的腿的!”李十二娘輕聲對任繼雪道。
“沒事的!聽我的,一會兒就回去,你師傅出宮,趕回未央宮的時間長着呢!跟我來吧!”
任繼雪拉着身後的李十二娘,彎着腰用耳語交流朝長樂殿走近。
長樂殿內亮着燈,李鶴年好像在夜讀,他的剪影在紙窗上一動不動。優美得像個靜待閨中的女子。
“繼雪姐,你很喜歡他嗎?”李十二娘問任繼雪。
“是啊!你不是也很喜歡他嗎?上次你還叫他去你師父家吃筍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任繼雪翻了翻白眼然後捂嘴笑起來。
“哪有?那是我師父讓他前去拿回他大哥給我師父看的樂書,況且,我們到這宮裏就是要練好本領以後做宮人為皇上表演歌舞的。做了宮人就是皇上的女人,喜歡別的男子是不可以的呢!”李十二娘嘴硬道。
“好吧好吧!你要做皇帝的女人你做,反正我不要做,我喜歡李鶴年,他好美,我要和這樣的男子過我的一生!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