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
“韋都知和公孫大娘是什麽關系你不是不知道,聯手讓供奉官大人把過錯全推到你身上也不是不可能,我看這件事你也先別太悲觀。在這宮牆之內什麽都不缺,缺的就是人人都沒了真心!那麽多為了自己不顧他人死活的事見的還少嗎?當年武惠妃觊觎太子之位,設下圈套誘騙太子李瑛帶兵入宮,再反咬他們兄弟想篡權謀反,皇上信以為真便将太子兄弟三人一并殺死的事你忘了嗎?你現在還好好的活着,和他們比起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人活着就好!“
提到武惠妃,梅可兒忽感後背一陣陰涼:當年她壞事做盡,死前披頭散發像發了狂一般在宮裏到處亂竄,宮女們在她如鬼魅一般的哭叫聲中亂作一團到處尋找的一幕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姐姐!可別再提武惠妃,怪駭人的!”
說着,何滿子也漸漸地停下口中慢嚼點食物,似乎,當年武惠妃那恐怖的叫喊聲她聽得比梅可兒要更加清晰,但那滲人骨髓的恐怖,卻不足以讓她感到害怕,由此想到的舊事,她能憶起得比一臉驚吓的梅可兒要多得多。
“姐姐!姐姐!你發什麽愣啊?”
看何滿子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桌上沒再說話,梅可兒用筷子輕輕敲在自己眼前盛菜的盤子上,發出“叮叮叮”的響聲提醒着何滿子。但何滿子并沒有立刻被聲響驚到,她沉寂在自己的思緒中,待梅可兒不斷加大敲盤子的力度,叮叮聲越來越大時她才如正打着瞌睡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回過神來:
“哦!古人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是禍是福還說不定呢!你就別再難過了啊!”
梅可兒想笑,但又滿是疑惑,看着何滿子問:
“姐姐,什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看你剛才是飛到皇宮裏面看了皇上才回來的吧?”
何滿子用筷子朝梅可兒臉上比劃着要夾她鼻子的動作笑道:“妹妹!姐姐剛剛走神了,可能吃了這些不新鮮的筍給弄迷糊了!”
梅可兒捂了捂自己的臉跟着笑起來:“是嗎?你當我三歲小孩呢?”
“好妹妹!別再拿姐姐說笑了!
“我可沒拿你說笑,快吃你的吧!不然涼了就更不好吃了!這可是皇帝賞給你的!”
“不吃了,被你逗得胃口全無了!”兩人不約而同仰身大笑起來,久違的歡笑聲随着見芳樓外溫和的燈光煥發着濃濃的溫情……
回去時何滿子親自把梅可兒送出殿外,滿懷感激的梅可兒握着何滿子的手,踱步慢行着:
“多虧了有姐姐疏導排解,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想法也不一樣了,在禁舞的這段時間我要豐富自己加以練習,讓筋骨保持柔軟韌度,讓自己随時都處在最好的狀态,如果真的再有機會我才能用最好的身姿去表現,把握住機會!”
“這就對了!你這樣想我真的為你開心!”何滿子如釋重負會心一笑!
“姐姐你這裏真是視野寬闊空氣宜人,整個滄池盡收眼底,皇上果然偏愛你啊!”
“你喜歡?你喜歡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妹妹豈敢,姐姐不嫌我煩有時間多過來打擾,與你說說話就再好不過了!”
“那有什麽難的,你随時過來吧!……
隔日,梨園都知韋辎前來告知,宮裏太監昨日到禁苑梨園宣旨:玄宗為了慶賀即将通航的廣運潭,三月二十六日将在望春樓舉辦歌舞盛會與民同樂,過幾日的三月三祓禊節(注1)改到二十六日于望春樓一并舉行,不再前往往年的芙蓉園一帶。
何滿子本不歸梨園都知管,但每遇宮廷盛會,內人如果被皇上欽點演出,梨園都知會前往與內人磋商出場次序與節目安排,以便讓各類節目前後相應。
何滿子想到梅可兒被人設計陷害遭禁舞之事正想問個究竟,叫紫婵上了茶後便道:
“韋都知,幸苦你了,即是迎春節日,又慶祝造福萬民的廣運潭落成,唱何曲陛下可有聖谕?“
韋辎像只聽到主人叫喚的狗一樣立刻站起來,底彎着腰然後擡高下巴,臉上那一撇卷成圈兒的胡子此時變得格外顯眼,笑眯眯地對何滿子說:
“何內人,您是什麽人啊?當今聖上的百靈鳥,您唱什麽歌皇上都愛聽,并沒有特別指定您一定要唱什麽曲目!您就随意,過幾日想好了叫丫鬟過去登記歌名就行,我們也好登記入冊。”
何滿子升為內人後,韋辎再也不敢對她不敬,但對梨園其他還是宮人的姐妹依舊如同當年自己剛入梨園時一樣,挾細拿粗處處刁難,雖他現在在這對自己畢恭畢敬,指不定出了門後又橫行霸道對人大呼小叫了。
“韋都知,你快坐下來吧,不必這樣,想當年我只是梨園裏的一個小歌女,多虧了你當年對我的指教,才讓我走到今天,你可不要這樣客氣啊!我承受不起。“
聽何滿子這麽一說,韋辎腦袋嗡的一下,剛剛跪坐後又立刻從蒲團上站起來,心中思忖:沒想到當年那個長着一雙杏眼的倔強小歌女,還沒忘記自己是怎麽毆打她、提醒她領了月錢該上交一些給自己當保護費的事。”韋辎低頭左右轉動着眼珠,想更快地瓦解掉自己此時表現出的尴尬:“何內人,您歌兒唱的好,聖山偏愛,當年老朽也是生不由己有眼不識泰山,您就忘掉……“
何滿子也站了起來:“喲!這怎麽使得,您老身子骨還算硬朗,可畢竟已年近六旬,可別再這樣行禮了,快坐下!快坐下!”
待韋辎坐下後,何滿子繼續道:“韋都知,上次安祿山入朝時,因為身子不适,皇上并未讓我前去獻藝,聽說最後壓軸的’侍女飛升舞’出了點問題對嗎?“
“是啊!真是丢盡了我們梨園的臉!”
“我雖以獨唱為主,但是群舞我也略知一二,也跳過。舞蹈的整體是靠衆人配合來完成的,可我聽說此事好像只罰了一個領舞的便已完事,對嗎?”
“是...是的!”韋辎停了停,轉動着眼珠繼續道:“供奉官大人也是宅心仁厚只是禁了領舞的丫頭三個月不準再任何皇室慶典上跳舞,小的真是被他感動呢!”
“韋都知!你我都知道舞女的舞臺生命,別說三個月,就是十天,這個人基本上就完全被替換掉了,回來就沒位置可進了,談不上感動吧?”
“呵呵!這…是供奉官範鑫武大人決定這麽做的,小人也只是照辦!”此時的韋辎态度突然略變強硬,而且搬出供奉官範鑫武出來擋駕,何滿子能看得出此事肯定是有人故意設套把梅可兒擠走的。
“供奉官?俗話說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宮廷是權力的中樞,賞罰更應做到合情合法,處處做好表率才是,群舞如果出現瑕疵導致崩潰,肯定不是一個人的問題......“
韋辎不敢看何滿子的眼睛,低着頭動了動跪坐在蒲團中的大腿,溫和地說:”小人只是照辦,何內人如果有異議,可找供奉官範大人了解詳情。”然後起身再鞠一躬,“如果沒其他事,小的就告退了!”
何滿子看他如此急迫的想快點離開,無非是擔心再被自己問出些什麽,他的逃避反而讓何滿子更加确定,這一定是有人有意為之而不是一次不成功的表演那麽簡單,何滿子坐着不動:
”紫婵!送客!“
韋辎離開的馬車吱拗聲逐漸遠去,何滿子陷入思忖:這件事要不要管?李辎等人竟敢在皇上面前用自己引以為傲的藝術謀算他人,犧牲一個藝人該随時都要給觀衆最好一面的精神為自己牟利,更何況是在皇帝迎接客人的宴會上,這不僅是對藝人無數個日夜幸苦排練的不敬,更是對皇上的愚弄和蔑視。
注1 :祓禊,古代中國的民俗,每年于春季三月三日在水邊舉行祭禮,洗濯去垢,消除不祥。唐朝人性格豪爽喜宴飲,所以此節在唐朝時成為皇族與平民共同的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