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更新時間:2016-08-20 18:00:04 字數:7036
賽妲己一震,沉默不語了。
聶春巧盯着她的眼,覺得自己已經猜中了,便繼續說道:“太子心裏恨他,卻不想他那麽容易就死掉,所以想盡辦法要折磨他。抓他的爹娘,又讓我去勾引他,等他對我動了心,再在他面前殺了我和他的爹娘,讓他心碎腸斷。太子不是要他死,而是讓他瘋!”
賽妲己淡淡開口,“太子只是想讓他知道一種滋味。”
“什麽滋味?”
“從繁華之處跌落,擁有一切卻轉瞬失去一切的痛苦。你說得對,太子不是要他死,是要他瘋。”
“為什麽?”
“為什麽?”賽妲己怔怔地重複了一遍,“你不是知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句詩……原來不僅僅是說你們兩人的?”聶春巧昨天在太子面前喊出這句詩時,其實自己心中也不能十分肯定有用,只是太子當初在宮中念出這句詩時,抱着賽妲己哭得那麽傷心,她本能覺得這件事一定關系重大,才冒險在太子面前喊出,以達到威脅震懾的效果。
雖然最終如願以償,但這句詩真正的含意她卻不知道。
而聽她這樣一問,賽妲己也赫然明白過來,自己和太子都是被這丫頭糊弄了。她頓足道:“你這張嘴真是給自己招災惹禍!若不是你昨晚喳喳呼呼的喊了那麽一句,太子會鐵了心的要殺你嗎?”
“無妨,反正我都是一個死。”聶春巧擡頭又看了看天色,“時辰快到了吧?姊姊想好怎麽殺我了嗎?”
這時候有人走上前,對賽妲己悄悄說了幾句話,她聽了點點頭,嘆了口氣。
“唉,真是辜負了你這份癡情!你那個情郎還是決定去救他父母了。”
“是嗎?”聶春巧挑着眉,“那真好!”
“好?”
“是啊,我就喜歡他這份孝順。殿下要不是利用他的孝順之心,抓起了攝政王夫妻,他怎麽可能跑到京城來自投羅網?”
賽妲己冷哼,“随你怎麽誇獎他,反正他是不會來了。”
聶春巧看了地上自己的影子,說:“時辰真的到了。”
賽妲己的臉色微微發白,“你就這麽盼着自己快點死?”
她呼出口氣,“還望姊姊看在我們以前的情分上,給我一個痛快!”
這時候有人從旁邊走來,說道:“方姑娘,既然時辰到了,就動手吧。”
聞言,賽妲己瞥了那人一眼,“譚副統領,急什麽?來救這丫頭的人還沒有現身呢。”
“不會來了,剛才不是已經有消息說唐雲曦去校場了嗎?其他人自然不會到這裏來送死。如今唐家已然衰敗,還能有幾個喽啰可用?”譚謙碩對那日敗于唐雲曦之手,一直耿耿于懷,覺得大為折損面子,在手下面前也無光了。一路追捕唐雲曦進京,又想盡快抓住他報那折辱之恨,又怕見到他之後自己若再敗了,這一世的英名就要沒了。
所以今天聽說唐雲曦不到這東郊來,也算是松了口氣。
但是賽妲己對他的這番催促很是反感,“她為魚肉,你為刀俎,你怕她會跑了嗎?”
譚謙碩反問道:“你這麽拖拖拉拉不動手,是顧及你們當年同室為婢還有點情意?那麽,就讓我替你成全了這份情吧!”他抽出劍搭在聶春巧的脖子上,問道:“你是想一劍就死?還是想等着熬到你的小王爺趕來救你?”
賽妲己惱怒地一掌打開他,“譚副統領別忘了,今日刑場之事,殿下說了,由我全權掌控。”
“那姑娘也別忘了,太子還說過,小王爺和這丫頭的屍體他都要!”譚謙碩獰笑一聲,劍鋒雪亮地砍向聶春巧的脖子。
纖纖素手在空中捏住白刃,賽妲己喝道:“大膽!這裏輪不到你作威作福!”
正在此時,圍獵場的四周忽然響起一抹幽幽琴音。
兩人同時一震,譚謙碩驚呼,“是唐雲曦!來人!趕快準備迎敵!”
賽妲己卻擰眉道:“未必是他,也許是對方故布疑陣而已。”
聶春巧也是一震,心裏又盼着見到唐雲曦,又怕他來送死。她剛才故意拖拖拉拉的和賽妲己說話,只是想着,若唐雲曦真的來了,看到這圍獵場的陣勢也該知難而退。可是這琴音……
讓她心頭酸楚,忽然想流淚。
猶記得那些日子,陪他在東方府內彈琴,為他做了消夜送去,他的琴聲便似是現在這樣的安靜、純美,沒有任何的雜質,又透着一絲甜蜜。那時候她以為琴聲如人,那就是他的樣子,可是在常青樓相擁的那晚,他在她即将睡去前,抱着她,輕聲說:“春巧,好些日子裏,我彈琴的時候心中想到的都是你,那時候我便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夠了,一輩子有個人對自己說這樣一句話,縱然是謊言,也夠了。
只是這個傻瓜,難道真的會……
琴聲持續,人影不見,守在圍獵場中的幾百名士兵都已經嚴陣以待,卻遲遲不見唐雲曦出現。
“果然是故布疑陣!”譚謙碩恨聲道,“好,就算是他,我就當着他的面殺了這丫頭,看他能奈我何?”
他的長劍再度落下,賽妲己回手要撥,突然間聽到一個破空之音尖銳地擦着她耳際掠過,緊接着譚謙碩痛呼一聲,長劍脫手。
未見其人,先敗一招!
譚謙碩大怒,喝道:“把他給我揪出來!他必在左右!”
所有的士兵呼啦一下散開,這附近的視野如此開闊,要想躲藏很是困難,只是那琴音忽遠忽近,真不知道竟是從哪裏傳來。
直到忽然有一人叫出,“那家夥在石堆背後!”他用手一指,果然在百十步外的一處小石堆背後隐隐可見一角衣袂飛揚。
衆人包圍過去,賽妲己喊道:“慢着!小心中了敵人的聲東擊西之策!”她話音才落,她腳下轟然裂開一個洞口,一人從地下鑽出,迎面雙拳直擊她的面門。
她撤步避轉,但是面前一片黃土煙塵,不能立刻看清,她本能地守在聶春巧的身邊,以防有人趁機劫走人質。
而從地底下攻上來的人連續十餘招攻得如疾風驟雨,譚謙碩忍痛撿起地上掉落的長劍,橫劍一掃也攻了過來。
此時剛才追擊唐雲曦的那些士兵們有一些也反身趕了回來,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沖在最前面,撲到譚謙碩的身邊,突然鋼刀出鞘,砍向那個正在和譚謙碩及賽妲己戰鬥的刺客。
譚謙碩因為手腕受傷,不便力拚,見有人過來幫忙,便閃身讓開,卻不料被這個士兵一腳絆倒,令他氣得大罵,“混帳!”
那士兵卻似渾然不覺,一腳又正好踢在了譚謙碩的膝蓋上,讓他疼得當場龇牙咧嘴,幾乎動不了了。
賽妲己察覺事情有些不對,側目要看那士兵,刺客又是一把沙土撒了過來,讓她不得不閉上眼向後退了三步,袖子一卷,将滿天黃沙掃落,嬌叱一聲,袖口中射出數支短箭,射向對方。
只聽叮叮咚咚幾聲,那幾支迅疾的短箭竟從半空中跌落,更令她震驚的是,這幾支短箭是被人用指風彈落的,而彈落它們的人,竟是那名剛剛趕到的士兵!
強敵對陣,最怕遲疑分神,她短暫的一怔之後,已被人捏住肩頭大穴,半邊筋骨立刻就酸麻了。
坐在地上的譚謙碩這才意識到出了大事,剛要起身,他的劍已被人奪去,用力抵在他的脖頸上,喝道:“別動!”
形勢大逆,竟在電光石火之間!
賽妲己氣得對譚謙碩斥責,“誰教你一有風吹草動就陣腳大亂!”
而捏住她肩上穴道的人對她微笑道:“姑娘不用生氣,我不會傷害姑娘性命,只是有件事要請你配合。”
她斜眼瞪着他,“行了小王爺,這一局是你贏了,說什麽要我配合?我可不怕你這軟刀子!”
站在她面前,穿着一身普通士兵裝扮的人竟然是唐雲曦。
此時,因為她和譚謙碩都被制住,那些士兵因為投鼠忌器,沒有一個敢靠近前的,只得在十幾步外站着。
而用劍制住譚謙碩的那個人,也就是從地底下蹿出來的人,其實是左風。
在小石堆後用琴音吸引衆人注意的那個人,此時也抱着琴緩緩走出,原來是歐陽琴師。
唐雲曦将賽妲己點了穴道放在一邊,然後抽出腰上的佩刀将聶春巧身上的繩子砍斷。
她一被松綁,立刻急問道:“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王爺那邊怎麽辦?你趕快去……”
“父親那邊有東方莊主坐鎮,而且……我不信太子會真的殺他。”他彎下腰,看着坐在地上的賽妲己,“是嗎?姑娘?”
賽妲己的目光有些閃爍,“攝政王輔政多年,太子殿下對他曾經敬若長輩,自然多少還是有些情意的。但是如今太子已經诏告全國要在今日處決攝政王,我想太子的心意是不可能變的……”
“那好,我們來賭一賭。”唐雲曦一腳踢到譚謙碩的腰眼上。
譚謙碩疼得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剛要發怒,卻發現自己竟能動了,于是又不解地瞪着他。
唐雲曦一笑,“麻煩譚副統領去和太子說一聲,就說我唐雲曦現在抓了賽妲己姑娘,問他是要這位姑娘的命,還是要攝政王的命,請他自己斟酌。若是斟酌好了……我在攝政王府等他。”
譚謙碩瞥了他們一眼,冷笑道:“別作夢了,難道太子殿下會為了一個女人的命就放棄殺攝政王那個大奸臣的機會?”
“譚副統領不願意傳話?”唐雲曦看着他。
譚謙碩一步步向後倒退,一直到确定自己倒退出他們的攻擊範圍,忽然大喊,“把這幾個亂黨就地正法!”
他一語剛出,站在他右側的另一名士兵忽然出劍如電,将他猛地刺死當場。
所有人都呆住,只有唐雲曦對那士兵嘆道:“左劍,你又何必非要殺他……”
“此人狡詐,小王爺不能信他的承諾。”左劍斬釘截鐵地說。
唐雲曦搖搖頭,又看向那些驚呆的士兵們問道:“誰願意替在下去向太子傳個話?在下無意再傷人性命,只望能兵不血刃地解決眼前之事。”
過了片刻,一名士兵壯着膽子舉起手,“我,我去和太子說……”
他微笑點頭,“那就拜托你了。”
左風皺着眉問:“小王爺,真要和太子談判?只怕太子根本不會……”他看了一眼賽妲己,明顯就是不将她看在眼中。
這麽一個妖豔的女人,不過是太子的手下奴,憑什麽拿她的命和太子談買賣?總不能指望太子也像小王爺一樣,是個多情之人吧?
唐雲曦看向賽妲己,問道:“姑娘覺得太子會答應嗎?”
她只看着半空中,一語不發。
而聶春巧揉着被綁繩綁得酸痛的手腕,悄悄朝唐雲曦點了點頭。
這一局中扳回劣勢的關鍵一步,就在賽妲己身上了!
在距離校場還有兩三裏距離的地方,東方灏忽然勒住了馬頭。其他追随他的人都不解地也停住了。
他擡頭看着天色,午時将至。“下馬。”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下了馬。
“莊主,我們難道要步行過去?”厲天宏焦躁地看着天上的太陽,“我們就算是騎馬過去,也還是難免要有場惡戰。”
“我們不去校場了。”東方灏淡然地說。
“為什麽?”東方婉蓉一聲驚呼,“不是說好了要去救王爺……”
“太子在那邊派了重兵把守,我們若去了,便是自投羅網。”他無聲地一笑,用手指着校場周圍那隐隐綽綽的暗影。“走吧,但不要騎馬,我們只說在這裏散步好了,慢點走回去,也許雲曦就把聶春巧救回來了。”
“爹!您真是……太奇怪了!”東方婉蓉震驚地大喊,“做人怎麽可以這樣言而無信?您好歹是江湖上的武林泰鬥!”
東方灏看了看女兒,又看向厲天宏,“天宏,你也覺得我出爾反爾太過卑鄙了吧?”
他遲疑着說:“莊主肩負東方世家的聲譽和莊內幾百人的生死榮辱,您有您的顧慮……”
“你們一定都覺得很奇怪,為何我今日打算一變再變,明明說是去東郊,卻跑到西郊來……”
東方婉蓉不耐煩地說:“行了,爹,我不管您是怎麽和雲曦哥哥商量的,眼下将近午時了,再不去可就晚了……”
東方灏只是揮了揮手,“你們先退開些,我有話要單獨和天宏說。”
“和我?”厲天宏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東方婉蓉。她也是一頭霧水,但誰也不敢違逆東方灏的命令,只得悄悄向兩邊散開。
“天宏,你跟着我至少十年了吧?”
“是,十四歲時我到了莊裏。”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莊主指的是……學武貴德行薄厚,不貴功力高低?”
“難為你還記得。你我這十年也算是情同父子吧?”
“比父子更深切些。”
“那好,我也不拐彎抹角,便和你直說了。”
“莊主有話請講。”
東方灏的眸光猛然變得銳利,“雲曦懷疑,他身邊有太子的密探。”
“我知道。”厲天宏笑道,“之前我們懷疑過那個聶春巧是密探,雖然她矢口否認,但終歸現在可以證明她……”
“她不是那個密探,最起碼,不是那個陷害雲曦的人。”東方灏盯着他,“昨晚他們在皇宮中遭遇太子的重兵埋伏,是誰去通風報信?”
厲天宏驚得猛地繃直後背,“莊主這話是什麽意思?您該不會是懷疑我……”
“聽說,你是負責去太子宮殿生事吸引注意力的,連太子在不在宮內你都不知道,就直接鬧騰了嗎?”
他漲紅臉道:“昨晚是我沒有查清敵情,但這并不代表我就……”
“太子寝宮在皇宮的南面,你完成任務之後是從南宮門離開的?”
“我……”厲天宏遲疑了一下。
“你是從北宮門走的。那裏距離天牢何其近,為何你當時沒有出手幫雲曦,而是任由雲曦和太子纏鬥,最終讓那丫頭落入太子手中?”
厲天宏搶白道:“我是繞道到北宮門,但我們當時的任務不同,我貿然現身,沒有商量好,也許會給他們惹更多的麻煩……”
東方灏點點頭,“這說詞倒也說得過去。不過,左風、左劍又為何一入城便被太子的人盯上?”
“我怎麽知道。”
“那你又為何能帶着他們兩人全身而退?”
“我是費了一番心力……”
“然後我們今天商定分頭行事後,這校場周圍的兵力在一個時辰之內增加了三倍,你可知道?”
厲天宏皺眉道:“太子知曉我們會來搶人,當然會加大兵力……”
“但圍獵場那邊的兵力,卻撤了一半。”
“那是因為……”他突然語塞了,“因為……因為……”
東方灏盯着他沉重地說:“是因為太子知道了我們的計劃,知道雲曦會到這邊來,而聶春巧的生死就顯得無足輕重,因而撤了兵。但太子怎麽會知道這麽機密的消息的?我們幾個人從頭至尾都在一起,出門前,只有你一個人借口外出放倒士兵盜衣,而離開了一陣。”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莊主……莊主……”
“天宏,人一時犯錯并不可怕,怕的是錯上加錯,不肯回頭!”東方灏一聲斷喝,驚得連站在周圍等候的其他人都是一震。
厲天宏青白着臉,手指攥成拳頭,骨節也泛了白。
“你不承認也可以,但是……若等雲曦回來後,有了實質證據,你要怎麽解釋?”
“表叔……”厲天宏輕聲換了稱呼,“我是一時糊塗……”
東方灏像是被人當頭砸了一悶棍,感到痛心,他慘笑道:“好,你是承認了!幾時的事?幾時你和朝廷的鷹犬勾搭上,和太子的人勾搭上的?”
“半路上……我曾被譚謙碩的人追上,力拚卻不敵。他說饒我一命,但是要我……給他一些消息……”
東方灏震怒罵道:“你是習武之人,連起碼的氣節都沒有嗎?難道你們不是兄弟嗎?”
厲天宏倏然跪倒在地,咬着牙說:“我自認也算是練武奇才,可是在他面前,我就什麽都不算了。我也想出人頭地,可是在江湖上也不過能博得幾分虛名,離開東方世家,誰還認得我?
但他無論到哪兒,別人都要叫他一聲小王爺,好像他天生就該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似的!
我心裏不甘!譚謙碩向我許諾,只要我能幫太子抓住唐雲曦,我至少能領四品官印……”
東方灏氣得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沒想到我東方灏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養了頭白眼狼不說,還養了個沒人性的東西!我真應該一掌把你斃了!”
昨夜,雲曦聽說天宏是從北宮門出來時便心裏有了懷疑,和他直接說了,雖然兩個人都不大相信天宏會成了太子的奸細,可還是定了今日之計想試一試天宏。
剛才他說太子的兵力調遣變化也不過是虛張聲勢騙他的,畢竟這一時半刻縱然有情報也不可能傳遞得這麽快,只是沒想到随便幾下試探,竟真的把天宏的真心話試探出來了。
東方灏頓時心裏氣餒。他平日管束門下弟子甚嚴,卻不料最看重的天宏竟然出了天大的問題,有心一劍刺死他,但想起這十年來的師徒之情……又難以下手。
長嘆一聲,他拂袖道:“你去向雲曦認罪吧。倘若聶春巧和他爹娘都能平安無事,他或許會原諒你。否則……我看你也無顏在江湖上茍活,還是別再丢我們東方世家的臉,自己了斷吧!”
厲天宏忍不住趴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