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更新時間:2016-08-20 18:00:04 字數:5335
将近子夜時分,厲天宏才歸來。但當他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見他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衣服都有破損,頭發也有些散亂,不知道和敵人進行了怎樣激烈的交戰才終于脫困。
“差點以為回不來了。”他尴尬地笑,“遇到幾個高手,甩掉他們真是費了一番功夫。”
“受傷了?”唐雲曦看到他手臂上纏着厚厚的白布,裏面還有血絲滲出,便招呼左風左劍幫他重新包紮。
厲天宏說道:“現在那波人應該出了這個鎮了吧?”
“嗯。”唐雲曦想了一下,開口,“我們在這裏不能停留太久,下一步……”
“去南口!”厲天宏搶先說道,“他們現在跑去的方向與南口正相反,我們直接去南口,會與他們越隔越遠。”
左氏兄弟點頭同意,蕭沖也附和,“馮将軍為人古道熱腸,在朝中很有威信,定然可以幫助小王爺的。”
“随你們安排吧。”唐雲曦撂下一句聽不出情緒的話,就反身回房了。
房內,聶春巧已經換了新衣服,重新梳好了頭發,安安靜靜地坐着。看他神情嚴肅地走進來,小聲問道:“天宏少爺回來了,公子怎麽不高興?”
唐雲曦朝她苦澀一笑,“自由慣了,突然被人這樣擺布,有些不舒服。”
聶春巧抿着嘴,沒吭聲。
他看出她有話要說,便坐到她對面,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我覺得我說了也不算數。”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上次和我說過的。”唐雲曦沉思道,“只是這些人是我父親派來保護我的,如果我把他們甩下——”
“公子……”聶春巧沖口說:“別讓自己為難了。只要公子記得誰對您最好,現在大家不是都以保護您為首要嗎?”
唐雲曦覺得她急于打斷自己說話,雖然嘴裏是贊成蕭沖他們的,但很明顯,她心裏不是這麽想的?
“春巧,現在屋內沒有別人,你有什麽心裏話,不妨直說,你我之間還需要隐瞞什麽嗎?”
他柔柔地望着她,眼底坦蕩。
聶春巧悄悄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放在桌上。
“這是什麽?”唐雲曦将紙展開來,看到上面那四個含義不清的字——見機行事。
“這是你在哪裏撿到的?”
她輕聲說:“昨天晚上,有人敲我的窗子,然後丢進來的。”
唐雲曦眉心一斂,“為什麽要丢這個紙團給你?”
“我不知道……我猜測有兩種可能:其一,就是試探我,看我究竟是不是太子身邊的密探。
其二……就是丢錯了房間,有人要和公子身邊的人聯絡,卻誤把我的房間當作了對方的。”
他捏着這張紙,靜靜坐了很久,然後走到燭臺前,突然将那張紙引燃了。
聶春巧不解地立刻起身,低叫,“公子……”
“春巧,你休息吧。”他回頭對她一笑,還是那樣滿是溫柔,仿佛那張紙條從來都不存在。
她一怔後便明白了,他現在暫時不便發作,畢竟寫紙條的人是誰還不清楚,一旦吵嚷起來,倒讓背後之人藏得更深。
于是她也不再争了,乖乖躺回到床上去,看他并了兩張凳子在旁邊,問道:“公子要睡在凳子上?”
“嗯。”他真的平躺在凳子上,那凳子可沒多寬,他縱然身材清瘦,在那上邊也只是剛剛好躺好而已,哪裏能翻身?
聶春巧急急下了地,過來拉他,“不行,若是這樣,那我寧願睡在地上了。怎麽白天你還願意和我共睡一床,現在倒見外了?”
“春巧,我不能毀你名節。”他的手與她的交握在半空中,語氣低沉。
她哼笑道:“名節?我這樣的丫頭還要什麽名節?我的名節今天不是已經都被那些人毀了?”
他擰眉心急的說:“不,你別亂說——”
“那我願意把名節都給公子,行了吧?”
聶春巧搶先打斷他的話,熱烈而直接的告白,讓唐雲曦臉泛潮紅,“越來越會胡說了。”
“我不是想攀高枝,而是我既然跟着公子出來了,就是把命都交給你了,這時候你又和我說什麽名節?”她苦笑道,“那不是在嘲笑我虛僞嗎?”
唐雲曦深深望着她,“好,那我們都不睡凳子,也不睡地面,睡床上去。”
兩個人又并肩躺好。卻因為半夜起身而沒了睡意,齊齊睜着眼,看着頭上的房梁。
唐雲曦問道:“春巧,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父母他們還在人世上嗎?”
“不在了。”
“哦,抱歉。”
“這有什麽值得公子說抱歉的?”
“提及了你的傷心事,很不應該。”
“也不算什麽傷心事。”聶春巧的嘴角牽動一下,“我還在襁褓之中時就和他們失散了,他們是死了,還是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一年……正好趕上靖安之變。”
靖安之變,是诏河十六年前的一場內亂。那一年,唐雲曦也不過才剛兩歲,只是後來聽旁人說過,那一場內亂令先帝和兄弟反目,精神大受打擊,三年後,先帝病故,太子尚且年幼,便由他父親兼做攝政王,輔政十三年。
原來因為那一場內亂而歷經滄桑巨變的家庭并不只太子一家,上至皇帝自己,下至黎民百姓,誰能獨善其身?
聶春巧對于那場曾讓國人驚心動魄的內亂,同樣全無記憶,她只是淡淡講述,“反正我很小就被人收養,七歲就被賣入……一個大戶人家當丫鬟,後來我煩了,從那戶人家逃了出來,流落江湖,一直到遇見公子。”
“難怪你說……小舟從此逝,江湖寄餘生。”唐雲曦替她欷籲。
“沒什麽,反正也沒人在乎我這條賤命。”她頓了一下,“除了……小王爺你。”
下意識叫他小王爺,令她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卻被他握住手,她側過臉來看他,正巧他也側過臉來,就這樣臉頰撞到他的鼻尖上,兩個人都愣住。
他呼出的熱氣就噴在她的耳廓處,很癢,她本能地感覺——如果自己的臉再貼近一些,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幾次他在書房中小憩時,望着他的睡容,她總在想,不知道誰家的姑娘能有這份福氣,被他那雙紅如赤梅的嘴唇親過?但一想到那個場景,她心裏就會酸酸的。
現在該怎麽辦?她的思緒又亂了,若是賽妲己在這裏,早就整個人都貼上去了吧?但還不容她多想,唐雲曦已經悄悄讓開了一點,謙謙君子如他,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有着占她便宜的念頭,更何況,白天她剛剛被那幾個惡徒吓破了膽。
可對于他的退去,聶春巧心中滿是失望,明明可以趁機更進一步的,怎麽是他先退卻了?
但下一刻,他卻忽然開口,“春巧,我有個計劃,你願不願意配合我?”
“計劃?”她不解地看他。謙謙君子也要耍陰謀詭計了嗎?
唐雲曦卻閉上眼,清澈的眸子被遮住,那眼中的一切光亮都因此而消滅,誰也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麽,只有那嘴角若隐若現的些微翹起,似是暴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他雖然性本善,但并非任人欺,那些将他當作仁善可欺小綿羊的人,是真的錯看他了。
清晨一早,左風房間的門就被人急促敲着,聶春巧在外面喊道:“左風,公子丢了!”
左風本來就半睡半醒,高度戒備中,驟然聽到這一句呼喊,全身寒毛都豎立起來,一下子從床上蹦到門口,還未拉開門,聶春巧就撞進來了,滿臉的驚慌失措。
他厲聲問道:“怎麽回事?公子不是和你住在同一間房裏嗎?你還看不住?”
“我……我不知道要看着他啊!”她無辜地哭出聲,“我太累了,一覺睡醒就發現公子沒了,桌上還放了一封信。”她将信交給左風,說是信,但也不過是在一張白紙上草草寫下的幾個字——
身為人子,當為父母分憂,有難同當,京城見!
“壞了!”左風想再罵一句,但一想他畢竟是小王爺,就把話又收了回去,捏着紙跑去找其他人了。
很快的,左劍、蕭沖、厲天宏,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聚齊在一起,人人憂心忡忡。
“不知道小王爺是幾時留的這張紙條,我們現在就往京城趕,快馬加鞭,半日的功夫或許能追上?”率先發問的是蕭沖。
“半日?只怕趕不上。你們可知道他騎的馬匹是什麽嗎?”厲天宏嘆氣道,“那原本是雲疆國的國寶踏雪神駒,號稱可以日行千裏的,平日裏我們外出郊游,那匹馬就算是不拚盡全力,我們也是追不上的。”
左劍較為沉穩,他主持大局,道:“先不要吵,只說從這裏去京城,一共有幾條路?”
厲天宏對這一帶地形較為熟悉,回道:“大路只有一條,但小路還有兩條,大路近,不過危險,小路繞遠,但是安全。”
“小王爺知道這幾條路線嗎?”
“知道,我們這幾年都在這附近幾個小鎮轉過。”
左劍一拍桌子,“那好,天宏少爺,您走大路,我和左風走一條小路,蕭沖走另一條小路,不管能不能遇到小王爺,都先拚命去追,如果追不到,就到京城會合再說。若是追到了……唉,只怕也要到京城再說了。小王爺那個脾氣,除非我們追到把他按住,否則誰也攔不住他進京。”
厲天宏苦笑道:“縱然追上他,我們這些人也都按不住他。我實在是沒想到雲曦的武功已經練到那麽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再練十年只怕也是追不上他了。”
左劍看向聶春巧,“你要跟我們誰走?”
她看了衆人一眼,瑟縮了一下,回道:“我、我還是在這裏等消息吧,或者我自己去京城,你們不要管我了。”
“哼,不管你?回頭小王爺找我們要人,我們怎麽辦?”左風雖然巴不得把她甩下,但是一想到她那天被蕭沖丢棄後,唐雲曦那吓人的表情,也對她的去留着實為難。
“我自己去京城,不拖累你們辦大事,小王爺不過晚兩天見到我,你們說明之後他自會理解。”
聶春巧嘆氣道:“他都把我都丢在這裏了,可見也不是真那麽在乎我的。”
“随你便吧!”左風先大步跑下樓去。
左劍盯着她說道:“你自己慢慢走,一路沿途也可多觀察觀察時局動靜,我們王爺在京城最南邊有一處酒樓,叫錦繡居,太子也未必知道那一處,你若是到了京城,可以先去錦繡居等我們的消息。”
“好。請幾位千萬保重,務必找到小王爺,保護他周全。”聶春巧深深福了個身。
“那是自然。”左劍也走了。
衆人散盡,小小的客棧裏恢複了平靜,零零星星的幾個客人坐在下面喝茶,詫異地看着這一群人如狂風卷雲一般的離開。
客棧掌櫃的小聲來問聶春巧,“姑娘,這些大爺們……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她微笑道,“掌櫃的,我要等一會兒再走,能在您這兒讨要一份早飯嗎?我昨晚都沒怎麽吃呢。”
“當然當然!”那一百兩銀子的打賞可以吃多少頓飯啊!掌櫃的是個老實人,一口端來五個大肉包子,和一大碗馄饨。
聶春巧看着滿滿一桌的食物笑了,“這要是我們公子在這兒,肯定高興,他一個人就能把這一桌菜都吃了。”
用筷子夾起第一個包子,剛剛咬了一口,門口人影一閃,走進來一人,掌櫃的訝異地問:“客官,您怎麽回來了?”
聶春巧眼皮一擡,只見左劍手扶劍柄正踏步進來。
“左二哥,您怎麽回來了?”她也是一臉詫異。
左劍站在她面前,彎下腰盯着她質問:“別和我打馬虎眼,公子到底去哪兒了?你肯定知道!”
“啊?您這是什麽意思?”聶春巧嘴裏咬着大包子,眨着大眼睛,全然不解的樣子。
他冷笑道:“昨天公子舍命救你,今日他突然失蹤,你卻悠哉悠哉地坐在這裏吃早飯?那天是誰非要跟着公子上路,說要和公子同生共死的?”
“我縱有此意,可你們看我如看蛇蠍妖女,還要我怎麽跟?”她将筷子一放,生氣地說:“那天你們合夥甩下我,将我甩給一群流氓般的官差,我的清白都差點毀在那些惡人手裏!你知道嗎?若不是公子救我……罷了,我欠公子一條命,但是他這回孤身上路,顯然就是怕我再卷到這是非之中。
“我是知道好歹的,公子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只要我不給他惹事,就算是幫他了,難道非要我哭着喊着抱着公子大腿才算是真心誠意嗎?你們真是奇怪,我跟着他,你們懷疑我是什麽內奸,我不跟着,又懷疑我把公子藏起來了。好啊,我這條小命就在這裏,任你打、任你查!這客棧也就這麽大,你上上下下去搜好了,看我是不是把公子藏起來了!”
左劍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一會兒,才似笑非笑地說:“你最好別耍什麽心眼手段,你父母把你養到這麽大也不容易,若是有正途不走,只走邪門歪道,定是自找死路。”
聶春巧又抓起那剛咬了一口的包子,不耐煩地說:“好煩!我看你也不是真的擔心公子的下落,否則怎麽會還有閑功夫和我磨牙?要不然你就等着,等我吃完早飯,坐你的馬一起去找公子好了!也免得你們擔心公子見不到我又降罪于你們。”
左劍遲疑了一瞬,悶哼一聲,旋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