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歷盡千辛
午夜十二點,若是在十八線小城,或是鄉野小鎮,早已是萬籁俱寂,走出多少裏都不見半個人影,甚至連路燈都沒有,只有涼月冷星散着微光。
可這裏是帝都,繁華的一線大城,十二點不過是夜生活剛剛開始。
方想穿着随便兜上的運動鞋,一路急奔,遠處的霓虹,近處的路燈,還有商家門楣上挂着的滾動宣傳語,混合着不時川流而過的晃眼車燈,驅散了夜的黑暗,也照亮了她腳下的路。
立交橋不遠,打出租繞路等紅燈,還不如自己兩條11路來的快。
二十分鐘後,她已經爬上了立交橋近百級的臺階,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說是立交橋,其實不過是橫跨馬路的天橋而已,只能走人,不走車,因為建的早,這附近的人都習慣叫立交橋。
抹了一把額角沁出的薄汗,她俯身撐着膝蓋短促的喘着氣,視線直勾勾地盯在筆直的橋面,自東而西,一眼到頭。
橋上沒有路燈,光線略有些昏暗,路過的車燈不時恍過,照在扶欄上,欄影傾斜,由濃轉淡,還未消失下一輛車又過來,光影過處,空無一人。
短促的喘氣聲漸漸平息,方想邁步走到扶欄邊,俯身向下望了望。
路燈照的泊油路明晃晃一片,從非機動車道,到種着冬青的花壇,再到馬路正中央,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妥,很幹淨。
她轉身走到另一邊扶欄,也向下望了望,同樣幹幹淨淨,不像是出過什麽事故的樣子。
她長出了一口氣,明明理智告訴自己,劉餘琳不會那麽傻的跳天橋,可還是忍不住緊張,現在确定了沒事,她的心總算是放到了肚子裏。
劉餘琳在這個城市呆了足有八年,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同學朋友也多的數不過來,或許她只是心情不好,又怕她啰嗦,就去了別人家了。
至于她為什麽借別人的手機聯系她……
可能是她偷拍被王大海發現,搶奪中摔壞了。就算不是,這年頭,人都能随便丢,丢個手機也沒什麽好稀奇的。
想通了這些,方想算是徹底放下心來,看了看遙遠的天橋另一邊,橋洞烏漆墨黑的,是要過去再找找,還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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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反正已經跑過來了,那就找仔細吧,也不差這麽幾步路。
這一路折騰下來,頭發已經有些淩亂,她随手拽掉頭上的發圈,以指代梳,随意地理着,擡步向盡頭走去。
本來也沒多遠,眨眼就到了,她下了兩級,站在橋洞口遙遙地向下張望,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可以隐約辨出整個階梯的輪廓。
階梯上沒人,階梯盡頭,明晃晃的出口正對着個小商店,門檐投下亮紅的鐳射燈,不停的在地上轉着它的店标,轉的她有點眼暈。
她閉了閉眼,咬着手腕的發圈拽到手心,剛想擡手去綁頭發,身後突然滾出一個黑呼呼的東西!
她一驚,哪還顧得綁頭發,手下意識的放下,長發瞬間傾瀉,黑瀑般披在她的肩頭,夜風自身後而來,揚起幾縷長發,拂過她的眼角眉梢,掩映着她微微睜大的眼。
那東西一路跌跌撞撞,叮鈴桄榔的滾到了最下面,直到跌出出口她才看清,那竟是個撞癟了的啤酒罐。
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眸中光痕淩厲,看上去絕豔冷情,殊不知她腦中其實不過是一片空白,遲鈍了好幾秒才想起向身後望去。
身後,左側牆角的位置,隐約有一團黑影,那黑影隐在這死角般的暗處,即便離的這麽近也看不真切。
空無一人的橋洞,如語凝噎的穿堂風,再加上午夜十二點這個詭異的時段……
方想突然覺得頭皮一陣的發麻,貞子、花子、伽椰子,甚至富江和裂口女都從記憶深處蹦跶出來,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吓的她腿軟腳軟全身軟,別說跑了,連說個話都不利索。
“sssss……sh……誰?!誰在那兒?!”
随着喊聲,那黑影毛毛蟲似的蠕動了兩下,喉嚨裏依稀發出一聲模糊的哼唧,随即又沒了動靜。
可這一聲哼唧卻像是一記悶雷,猛地劈在了方想心頭!
這聲音……
她忘了害怕,趕緊去摸手機,動作太過急促,手機拽了兩下都沒拽出來,好不容易拽出來了,用力太猛,啪的一聲又摔在了地上。
趕緊撿起來按開屏幕。
“……”
都碎成這樣了,她是該換個手機屏,還是該直接換個手機?
顧不得感懷馬上就要咽氣的手機屏,她趕緊轉過手機照向那角落。
屏幕光線算不上明亮,可在這約等于伸手不見五指的橋洞,簡直媲美小太陽。
她清楚的看到,角落裏,一個女孩歪着身子蜷縮着,頭抵着鋁合金牆板,胳膊抱着膝蓋,打卷的長發淩亂的散開,遮嚴了她的臉,只露出一小截細長的脖子,白、皙優雅的如天鵝一般。
劉……餘琳!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高興不過是一瞬間,下一秒方想就怒了。
她心急火燎的找了她一晚上,她倒清閑的躲在這裏睡覺!
方想氣的磨了磨牙,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醒醒,劉餘琳!”
剛拽了她一下,就聽一陣叮鈴桄榔的嘈雜聲,N個啤酒罐從劉餘琳身邊滾了下去,這一通亂響,在這空蕩的橋洞裏像是被放大了數倍,震的她耳朵疼。
她拽着劉餘琳,舉着手機捂住耳朵,雖然只能捂一只,感覺也好受了些。
等一切塵埃落定,再看劉餘琳,這麽吵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依然垂着頭,任她怎麽搖晃都沒有睜眼,只迷迷糊糊地哼唧了那麽一兩聲,垂着的腦袋随着她的動作搖來蕩去,看着既可憐又可恨,更讓人無奈。
這沒出息的東西,半夜三更不回家,一個人躲這兒喝悶酒,也不怕危險!
還好是她發現了,這要是被哪個猥瑣渣男看見……
想想電視裏報道的那些#女子當街醉酒,兩個月後懷孕不知父親是誰#,#少女失蹤十七年,被囚小黑屋逃一次打一次#,#現實版盲山,為逃跑她殘腿瞎眼還肝功能不全#……
她越想越後怕,看着劉餘琳那爛醉如泥的樣子更是來氣,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把亂發都扒到一邊,上手就掐她的人中。
“死丫頭!給我醒醒!”
這一下掐的可有點狠,劉餘琳皺了皺秀氣的眉,喉嚨深處逸出一聲輕吟,“哦……疼……”
“你還知道疼?”方想氣不打一處來,不按人中了,改手掐着她肉呼呼的臉往外使勁扯了扯,直扯得她眼角都有點變形了,這才松開,恨恨道:“還不醒?你看你那點出息!”
劉餘琳似乎有點清醒的跡象,她勉強睜了睜眼,沒睜開,嘴唇嗫嚅了幾下,模糊的吐出一個字,“想……”
“想?想什麽?想回家睡覺?”方想又拍了拍她的臉,這細皮嫩肉的,一拍就紅,害得她都不敢使勁了,“想回家就趕緊起來,我一個人可弄不動你。”
劉餘琳顫了顫睫毛,帶着重重的鼻音又哼唧出一個字:“想……”
“想就起來呀!你能用點力嗎?”方想死命拽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勉強把她拽了起來。
劉餘琳真像是一口氣吃了二十包十香軟筋散似的,腿軟腳軟渾身每一根骨頭包括脖子都是軟的。她軟面條似的挂在她身上,全身的重量都壓了過來,壓的方想不敢輕易邁出一步,生怕一個不小心害得她順着階梯圓潤的滾下去。
她本來就是個感情白癡了,再摔的更傻可怎麽活?
她深吸了一口,憋住了,架着劉餘琳一步一歇的朝下走去。
劉餘琳靠在她瘦削的肩頭,長發遮擋着她的臉,只有淺若櫻瓣的唇不住的呢喃着,“想……想……”
方想無語地瞥了她一眼,她本想說,想做什麽就去做啊,只會喝醉了折騰自己有什麽用?
可她一個字也沒說,跟個醉鬼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尤其還是個情傷的醉鬼。
她決定充耳不聞,可直到她招了輛Taxi一路把她馱回家,劉餘琳的嘴就沒停過,反反複複就一個字:想。
你說你想幹嘛你倒是說呀!這麽念經似的叨叨個沒完,你不累我都累了!
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她丢在床上,本想扭頭就走,可看了一眼她身上髒兮兮的翻領大毛衣,還有蹭着污漬的休閑褲,終還是嘆了口氣,認命的幫她脫了衣服褲子,又拽過羽絨被蓋好,這才松懈下來,擡手蹭了一下額角的薄汗。
為了馱她,她可真是累慘了,打底衫打底褲全都濕透了,潮乎乎的絞在身上,難受的緊。
看了看牆上冰冷的哥特式挂鐘,已經淩晨一點半了,最多還能再睡五個小時。
是睡覺還是洗澡,這,是一個問題。
方想糾結了半分鐘,還是決定随便沖個澡再睡。
她脫掉米色風衣随手挂在牆上,轉身向衛生間走去,路過床頭的瞬間,手背一暖,突然被個柔弱無骨的小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