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執念
方向起身,進屋裏翻出一雙幹淨的棉襪遞給她。
“走吧,買草莓去,順便也給你買雙布拖。”
看了一眼地上的碎渣,她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暖水瓶。”
劉餘琳接過她手裏的棉襪,沒穿,擡頭望向她,眸中帶着一絲明顯的希翼。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剛剛說的?
劉餘琳迅速擺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當然是假的!我瞎胡扯的你也當真,你傻?”
就算王大海真的翻不出高茜的五指山,這會兒也絕不能當着劉餘琳的面承認,這不等于往她正在流血的傷口上撒高濃度工業鹽嗎?
她自覺自己否認的夠幹脆!夠利落!夠擲地有聲!可劉餘琳非但沒有高興一點,反而劉餘琳苦笑一聲,道:“我知道了,是我多想了,趁着現在這會兒還早,你早點回去吧。”
方想訝然地望着她,完全是有聽沒有懂。
“回去?回哪?”
劉餘琳苦笑一聲,“當然是你自己家了。”
方想更疑惑了,她又說錯什麽了嗎?怎麽劉餘琳一言不合又要趕她走?
“這會兒我回去幹嘛?你要累了就去睡會兒吧,東西我自己出去買就行。”
劉餘琳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回去吧。”
說着,站起身連鞋子都沒穿,就那麽光着腳,精神恍惚地進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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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想跟着追了兩步,想了想,轉了個方向去了衛生間,冷熱水管全都打開,兌上半盆子熱水,一路端着水盆來到卧室。
劉餘琳已經爬上了床鑽進了羽絨被裏,松軟的被子被她撐得凸起小小的一塊,看不出腿也看不出頭的輪廓。
方想放下水盆,上去掀開了被子。
被子下,劉餘琳像只大冬天裏挨凍受餓的小倉鼠似的,可憐兮兮地抱着膝蓋蜷縮成一團,整個腦袋都埋在了胸口,長發淩亂地散着,遮住了她所有的神情。
“還潔癖呢,這麽髒的腳丫子都敢上床,敢情你是選擇性潔癖,不想做的事就說潔癖,想做的就什麽癖都沒了。”
刻意說着開玩笑的話,方想拽着她的腳踝就扯到了床邊,動作算不上溫柔,可也絕對稱不上粗魯。
劉餘琳本能的抽了抽腳,沒抽回來,方想直接拽的她整個人都仰躺過來,長發散開,遮不住她的臉,她趕緊扯了個枕頭按在臉上,再度擋住了所有的神情。
方想無奈地輕嘆一聲,拽過一旁的水盆,水面搖曳着,倒映着牆上放大的镂空金邊結婚照。
“琳琳,你知道的,我水星是金牛座,腦子反應有點慢,我剛剛說的話,不管哪句,要是你聽得不高興就直接說出來,別藏着掖着,你不說我也不知道怎麽惹着你了。”
她拉過她還有點涼意的腳緩緩按進水裏,水面蕩起層層的漣漪,模糊了照片中劉餘琳帶笑的唇角。
過了片刻,枕頭下傳來一聲模糊的吸鼻子聲,“跟你沒關系,是我自己想多了。”
方想擡起手背蹭了一下擋眼的碎發,繼續撩着水不緊不慢的幫她洗着,水溫稍稍有些熱,剛好可以解乏,她應該泡得還舒服吧。
“你想多什麽了?你說說我聽聽。”
話音落下很久劉餘琳都沒吱聲,方想又重複了一遍,劉餘琳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回道:“你剛才跟大海說的話,我本來以為是真的,結果又是我自多了,就像上次你說會幫我把他搶回來一樣,其實都是随口說說。”
剛才跟王大海說的話?
方想手下微頓,眼神游移了兩圈,突然恍然大悟。
“哦~~你是說我說要一輩子住這兒這句話?”
劉餘琳緊緊摟着枕頭,半天才擠出一個“嗯”字,隔着厚厚的羽絨枕,她的聲音有點悶,要不是方想豎着耳朵在聽,只怕根本注意不到。
方想擡頭看了一眼把臉捂的嚴嚴實實的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甩了甩濕漉漉的手,起身扯了一下捂得凹下去一大塊的枕頭角。
“好了!這話是真的,我絕對陪你住,住到你看見我就煩得不得了的時候,我再走,行了吧?”
劉餘琳的胳膊似乎松了點,“我不會煩你的,這輩子都不會,下輩子也不會。”
還算上了下輩子?
方想深感欣慰,這還差不多,總算沒白被她壓了整整二十年。
“我還說怎麽突然惹到你了,原來是我理解錯了,我還以為你剛剛問的是……”
她突然頓住,怎麽哪壺不開偏偏提哪壺!
“你以為我問的什麽?”
劉餘琳終于舍得掀開了枕頭,原本蒼白到萎靡的臉,悶了這麽大會兒,臉頰紅撲撲的,倒是精神了不不少。
方想尴尬的扯了扯唇角,趕緊撩水洗腳轉移話題。
“其實也沒什麽,那什麽,你不是累了嗎?等下你好好睡會兒,我去買點草莓,再買雙布拖暖水瓶什麽的,順便看看還有什麽要買的沒,有需要我捎的嗎?”
劉餘琳不語,撐着手肘坐了起來,“這次是真的嗎?不會再反悔吧?”
方想趕緊搖頭,“不會,絕對不會!那王大海太不是人了,這次就算你不說我也住定了,我倒要看看他還敢不敢來!”
劉餘琳的神色總算松緩了些,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盆,“還是我自己來吧。”
方想揚起濕漉漉的手晃了晃,狹長的鳳眼帶着笑,“奴婢已經沾了手了,您就讓奴婢好好伺候伺候您吧,我的老佛爺。”
劉餘琳沒有堅持,微微勾起了唇角,水潤的眸子撲扇着,依稀還帶着些許潮氣。
“那好吧,方嬷嬷,給哀家好好伺候着,伺候的不好,可以要挨罰的。”
方想的笑意更大了幾分,“呦,還有挨罰的風險呢,那請問老佛爺,您打算罰奴婢什麽呢?”
劉餘琳撐着床鋪向床邊靠了靠,擡手撩起她額旁那縷不斷滑下來擋眼的碎發挂在她的耳後。
“伺候的不好,就罰你一輩子不準嫁人,陪着哀家孤獨終老。”
方想調侃道:“呦,這哪兒是罰呀,能一輩子陪在老佛爺身邊,那可是奴婢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求之不得呢!”
此言一出,劉餘琳微微睜大了眼,一動不動地望着她,好半天了才稍稍轉開視線。
“這可是你說的,以後你可就成了哀家的心頭肉了,要是敢跑,我可不會放過你。”
方想正專注地幫她洗腳,壓根就沒注意到她古怪的神色,更沒注意到那話裏說不出的幽深意味。
兩人都沒有再言語,周圍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遠處偶爾一兩聲車鳴,還有牆上哥特式挂鐘咔噠咔噠的走針響,剩下的只有那嘩啦嘩啦的撩水聲,像是忘川河下的流水,流淌着亘古不變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