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滿室纖細的塵在陽光朗照下幽微漂浮,顧言抒能看到他眼底一縷縷泛青的暗痕。
心沒來由地一揪。
她暗嘲道:顧言抒,你可真沒出息啊。
顧言抒後移少許,從椅子上站起來,“謝謝。”
“在這裏,不用客氣。”陸九襄長腿僅僅短單地一邁,便走到了她的跟前,清風杳杳,窗外瘦枝橫逸,而近處,男人身上的清冽體息逼得顧言抒根本無法思考。
她本能地後退了半步。
差點便倒在了身後一排紅木書架上。
顧言抒更窘迫了,她低着頭道:“還是謝謝,我不用很久,過完年就回去。”
如果陸九襄一直對她不溫不火該有多好,她可以豎起那身尖銳的刺一冷到底。可是她偏偏敏感脆弱,骨子裏對別人的哪怕半絲半縷的關心,都有一種近乎徹底的皈依感。
“你們正月十七開學,過完年就回去,剩下的半個月有什麽打算?”陸九襄似乎并未打算放過她。
顧言抒絞着的微涼手心,在這一刻猛然一松,她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眼眸裏水光潋滟。
“你——怎麽都知道?”
小姑娘眼中的疑惑和驚奇讓他的心情莫名撥雲見日,陸九襄唇角一彎,修長溫熱的指腹,剛揚起便又停頓在半空,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咳嗽的聲音低沉之中有種極致的沙啞魅力。
而他只是但笑不語。
夕陽恬淡的傍晚,天邊一簇一簇的紅霞墜入地平線下,為暮色拉上薄薄的雲翳。
顧言抒再度走進書房的時候,裏邊悄然清淨,果然那邊臨窗的位置已經擺好了屬于她的紅桌,和陸九襄的位置成斜線角度,工作的時候,在陸九襄那個地方,可以将她的後背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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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文水平,他以為我看得懂?”
對面那擺放齊整的一摞戲劇理論的英文原版書,顧言抒微微扶額,為自己的不學無術感到惋惜。
陸九襄仿佛是天生具有良好的英文語感,托福考試也幾乎無壓力,一路順風順水地進入哈佛學習,他三十年過的都是所謂“別人”的人生,羨慕不來。
顧言抒總是在無形之下被他賦予無數壓力。
年齡、閱歷、人生成就,每一項差距都讓顧言抒無所适從。
她沒多想,打開了下午從公寓裏拿回來的電腦,指尖才在搜索欄敲了一行字,腦海之中突然冒出他說的一句話——
“剩下的半個月有什麽打算?”
打算,她沒有打算,她只是單純地想逃而已。
不,她也應該計劃一下。
劇本最遲要在春暖花開之前上交電子版,而在那之前,則又要先交由院裏的教授們過目。所以這一關并不容易,和畢業答辯的論文不過相差仿佛。
“如果……”
這個假設的前提還沒提出,顧言抒便否決了,只是再看自己的電腦屏幕,搜索欄裏的“中國戲劇”竟然變成了“陸九襄”。
甚至,他的鼠标箭頭還停留在後邊的搜索框上。
顧言抒有點哭笑不得,也有點絕望。
太過熟稔,便不知該如何保持距離地相處了。
她将搜索框中的“陸九襄”三個字用删除鍵一一清空,開始正常浏覽網頁。直至右下角撲閃不停的頭像攥住了她眼角的餘光。
顧言抒的鼠标滑下一點,一個藍色對話框便彈到了屏幕中央。
席昭:“今天有沒有想我?”
隔着屏幕不見臉,仿佛都能看到席昭臉上燦爛的笑容。
顧言抒忍俊不禁地回複:“同志,我必須鄭重通知你,你的功夫不到家,今天一整天我都沒有想起過你。”
是忙着應付陸九襄,還是忙着應付自己疲憊的心?
突然竄出來的這句話,讓顧言抒審慎地将自己發的信息回看了一遍,她覺得不妥。
雖然她答應和席昭交往,是因為他說了令她足夠心動的話,可是這樣程度的忽略、不聞不問,是無可争議的渎職行為。
沉默在電腦藍瑩的微光裏沉眠。
那天,席昭對她說:“一個人要忘記一個人,可以找別人一起努力。”
他願意做那個陪她努力的人。
顧言抒從小到大基本不合群,她身邊的朋友寥寥無幾,被一個小兩歲的學弟告白了,竟覺得有幾分感動。
适逢此刻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吓得顧言抒趕緊退了qq,一本正經地開始查閱文獻資料。
這個腳步聲,連頻率、輕重、緩急她都能一一分辨。
世間上任何人都可能與她擦肩錯過,只有他不會。
門被推開,陸九襄看到裏面的小姑娘,在一束深暗的藍光裏微微擡頭,飄逸的發随着窗外流入的風一绺绺地拂動,只有一個簡單的對視,但她已經停下了所有動作。
“怎麽不開燈?”他輕微皺了眉,手摸到身側的開關,見顧言抒不出聲,他便按了下去。
霎時間整個書房都陷入了晝光的埋伏,而顧言抒電腦的那點明亮立即相形見绌地黯了下來。
顧言抒也迅速埋下了頭。
陸九襄淡淡地微笑,并不說話,他拿着自己的文件夾走到書桌後坐下,顧言抒仿佛能聽到身後疲倦的微弱嘆息,在細細的風聲裏,仿佛不存在。
她不知怎的,竟有勇氣推開了自己椅子,遲緩而堅定地走到他面前。
陸九襄沒有絲毫動作,似乎沒有留意到,顧言抒急促地呼吸了幾口,她平息了內心的波動,複雜地說:“你可以把這個書房暫時讓給我嗎?”
陸九襄的甫握上鼠标的手微微一收。
他安靜地垂了眼,修長深黑的睫覆住了所有神情。
顧言抒,這樣同處一室的機會,哪怕互不幹涉,也不說話,你也要剝奪了麽?
顧言抒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很過分,所以她在忐忑地等他回答。
“好。”許久之後,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妥協。
聲音低啞得宛然一根碰斷的絲線,再也無法撥出和諧美好的韻律。他正要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回卧室去辦公,文件袋卻又被顧言抒蠻橫無理地摁下了。
“小抒?”他微愕地看向她。
顧言抒抿了抿唇,她撤回自己直白的目光,不自然地擰過頭,“把這個放下,回房間去。”
她不能留意到,此刻的陸九襄在起初短暫的驚訝過後,瞬間體味過來的喜悅,和又要明顯克制什麽的壓抑。
她只是要他休息。
“我能否得寸進尺地認為,你在關心我?”
男人的聲音太過愉悅,讓顧言抒耳根薄紅,她迅速地縮回手走開去,“我只是提個意見。”
待坐會自己的座位,她又嘴硬地補充了一句,“要是陸氏的總裁比我們平頭百姓還要焚膏繼晷,我們會無地自容。”
“呵。”不知他笑的什麽,顧言抒煩亂了,她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
不用顧言抒說,他也知道自己的體力正處于透支狀态,昨晚陪了她直至淩晨,本該休息的時間都花在了應付酒醉的顧言抒身上,今天的行程又有點滿,他自己也清楚,再不眠不休下去,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确實,他整個人略帶憔悴氣質的時候,很迷人,也很讓人心疼。
直至他的腳步再度與耳畔消失,顧言抒鎮定下來,也陷入了更深的無奈和失落。
把方才匆忙關掉的對話框拉出來之後,顧言抒整個人卻傻了。
席昭在十分鐘以前,給她發的最後一條的消息——
顧言抒,我是真的喜歡你。
巧合的是,她唯獨這句沒有看到!而且席昭的頭像已經滅了。
他沒有等待她十分鐘。這個顧言抒可以理解,她曾用那樣奮不顧身的勇氣對陸九襄說“我喜歡你”,那麽接下來他沉默的每一秒鐘于她而言都是淩遲。
陸九襄從未有過和她在一起的想法,他覺得她的念頭是荒誕的。
畢竟他們之間曾有過那樣一段關系。
所以他說:“顧言抒,你很不成熟。”大意應該是,她的直白和赤露,讓他看不起。
因為被那麽拒絕過,所以顧言抒深知其痛,可她大約能确定的一點是,席昭對她的感情,應該沒有當時她對陸九襄那麽熱切而深刻。
微凹的硯臺裏墨香淡淡的,從身後無孔不入地襲來。
她靜了靜,給離線的席昭回複道:“你知道的,我可能需要多一點時間。”
發送成功之後,再加上一行:“我可以再無恥一點,奢求你多等待一下嗎?”
不出所料地無人答複。
顧言抒徹底喪失了繼續編寫劇本的勇氣和毅力,她嘆息了聲,關機之後,起身欲回自己的卧房休息。
夜裏的馨園,一如既往的神秘而寧靜。
顧言抒睡不安逸,翻開被子下床,要去衛生間。
路過那扇隔音并不太好的門,隐隐約約又聽到了之前那些粗重熟悉的喘息和低吟聲……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随即掉落小段子一個——
顧:你在門口磨磨蹭蹭幹什麽,快進去呀。
陸:唔……你真的要我進去?
顧(難受得快哭了):廢話啊,我是想成全你啊。
陸:可我看你好像很急……
顧:是啊我很急啊。陸九襄,趁我反悔之前……
某人深吸一口氣,心一橫就沖了進去,但不到一分鐘之後,他推開門遺憾地告訴她:“……小抒,家裏最後一個馬桶也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