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11章 三老議會

未央山頂，修真執法部。

自古以來，修真界執法部就只設九個執法隊伍。每隊設隊長一名，副隊長兩名，隊員十五名，共計一百六十二名執法隊員，一個不多，也一個不少。修真執法隊員都是終生制，從進入執法隊的那一天起，就起誓為維護修真戒條而戰，執法過程不講私人情誼，不顧師門養育之恩。除了破戒或者叛變被執法長老勒令退出，沒有人可以中途離開。所以，新人想加入執法隊，只有四種途徑：執法隊有人叛變被踢出、執法隊中有人晉升長老、執法隊中有人羽化成仙、執法隊中有人壽終正寝。

不過，對于壽命比凡人要長的修真修士來說，對于修真執法隊一向的公正嚴明來說，對于修真執法隊晉升的難度來說，這四點都是很罕見的契機。

然而，就算是再難上十倍，每逢執法隊招收新人，各大門派也擠破頭拼了命要把門派中最優秀的年輕弟子往裏面送。因為自古到今，但凡有成就的修士，絕大多數都在執法隊中效力一生。遠的不說，近一百年來，在世仙人莫洗池、修真仙子宮書萍、如今執法隊的總領夏媛媛，哪一個不是曾經的執法隊長，哪一個不是頂天立地的人物？

執法隊的弟子本就是各門派中百裏挑一的高手精英，而進入執法隊後，他們能獲取更多的修真典籍、煉器門道，以及至關重要的入世修煉的途徑，于道法修為，于境界的領悟，都遠超過普通的修士。如此的良性循環，無形中讓執法隊擁有名正言順的執法之權的同時，也擁有了近乎恐怖的執法之力。所以，就憑這麽區區一百多名弟子，使得修真界上千門派、近十萬修士，不敢有犯戒越界之行。

然而此刻的未央山頂，卻是多少年來未見過的現象。超過一百名執法弟子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悄悄立于山頂小木屋的門前，整齊的抱拳鞠躬動作讓他們看起來像是馬王堆的兵馬俑，全部一言不發，保持着絕對的安靜。偶爾有幾個隊員會臨時接到任務，彎了彎腰悄悄退出人群，相反也不斷有執行任務回來的隊員陸續加入。

他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沒睡覺了，當然辟谷之術對于修真執法隊弟子自然是小菜一碟。但這種行為的本身卻足夠讓人詫異，因為不管是記憶之中，還是修真歷史文獻的記載，都從未有過如此景象。

其實他們不過是在求情，為一個犯了修真戒條的人求情。

小木屋內永遠是那樣的神奇，從外面看，這木屋占地不過幾個平方，但一進屋內，立刻寬闊無比，容納上千人不在話下，其中蘊含着流霞派虛辟空間的大法術。

屋內只有一張圓桌，桌旁坐了三個人，三個女人，修真執法隊的三位長老。

自宮書萍成仙時起不過短短幾日，一個說法便在修真界盛傳開來：如今的修真界可真是牝雞司晨，在世仙人是女的，人間第一高手是女的，連執法隊的三位長老也統統是女的。

說起來這裏三人，論資歷上官瑤已經年過六十，進入修真執法隊的時候另外兩個還沒出生呢；柳一檬掌管仙器往生池，不管她本人道行如何，單單憑借往生池也不容小觑。但這兩個人卻不時把目光投向第三個人，也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似乎這裏她才是真正說話算數的人。

馮荃緊閉雙眼，不願看上官瑤和柳一檬欲言又止的目光，更不願看門外上百名弟子的殷切期盼。

終于，柳一檬熬不住了，主動站起身來朝着上官瑤和馮荃施禮：“論及資歷道行，一檬在這裏都是最低。本該一切都按照兩位長老的吩咐行事，可如今執法隊人人站在門外，這兩天從修真界各個門派發來的信件靈引不下千份，整個執法隊甚至整個修真界都為夏前輩求情，還望兩位長老早作決斷！”

馮荃睜開了眼，面無表情地看着柳一檬：“那柳長老你的意思呢？”

柳一檬朗聲道：“一檬只是替門外百名弟子傳話而已，夏前輩與莫仙人的感情修真界人人皆知，那種情況之下，夏前輩道心不穩實屬正常。況且那幫歹徒先行挑釁動手，莫仙人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并無還手之力。論情，夏前輩救夫心切；論理，夏前輩也屬替天行道，并無過錯。況且修真戒條一向直指本心，夏前輩之行本心是救夫，而并不是傷人，這一點我們都明白。既然論情論理夏前輩都無過錯，那我們于情于理都不該對她作出處罰，還望兩位長老早作決斷，以慰人心。”

馮荃挑了挑眉毛，既不贊成也不反駁，反而看向上官瑤：“上官長老的意思呢？”

上官瑤清了清嗓子，嘆了一聲：“我執法四十餘年從未出錯，可這一次我真不知道誰對誰錯了……羁足嘛，我是同意的，畢竟媛媛是犯了戒，悔過嘛，也是對的。但扣留媛媛的法寶通幽管我覺得沒有必要。扣留法寶本是為了對付窮兇極惡之徒，以防他們不思悔改铤而走險。但媛媛顯然并非此種惡徒，而且，媛媛修煉的道法與尋常道法大為迥異，通幽管是她唯一的防身之器，這很重要。不管對于媛媛還是修真執法隊都很重要。我的意見是繼續扣留媛媛于未央山直至兩年羁押期滿，但歸還通幽管，在此期間她可調令執法隊處理執法事務。同時莫老仙人也留在未央山陪伴，莫老仙人于修真界有恩，他的安危我們不得不顧，只有留在未央山我們才能護他周全。小荃，最近不太平啊，這件事也出的蹊跷，幕後黑手尚未查出，牽一發動全身，我們需要媛媛掌管大局。”

上官瑤的最後一句話幾乎已經是顯而易見地暗示馮荃了：對手這個計用得太明顯了。

柳一檬和上官瑤同時看着馮荃。

馮荃豁得一下站起身來冷笑道：“兩位怕是都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吧。”

柳一檬臉色發青，上官瑤愣住了。

“柳長老說于情于理我們都應該放了夏前輩，但你似乎忘記了，從我們踏入執法隊的第一天起，就起誓不再講情理，只認戒條。今日因為情理放了夏前輩，下次再有誰犯戒，是不是也要想想情理二字？況且世間情理能有什麽定論？你有你的情理，他有他的情理，我們該聽誰的情理？”馮荃又轉向上官瑤，“上官長老的意思是特事特辦？羁押夏前輩而不扣留通幽管，這能叫羁押麽？若是別人也就算了，可是憑借夏前輩的修為，若是再手持通幽管，那未央山豈不是她想來就來說走就走，那能叫羁押嗎？不要再說什麽主持大局，執法隊做事從來不需要人主持大局，執法隊的大局從來都是戒條，誰犯了戒條，我們抓人，處罰，僅此而已，颠仆不滅。我們不是江湖門派，指揮我們的是戒條，而不是哪個人！”

柳一檬被馮荃說得紅了臉。

上官瑤一把年紀更是老臉擱不住，索性一擺手：“那你說怎麽辦？”

“羁押夏媛媛在地牢內面壁思過直至兩年期滿，沒收通幽管以及她的所有法寶于往生池，由柳長老保管。柳長老有保管之責，上官長老負責監督，此事關系重大，若這些法寶流入修真界，後果不堪設想。這次事件肯定有人在操作，我親自帶人徹查此事，揪出幕後黑手。上次丢了金鐘，我就有責任，此次調查，我若再不能查明情況，清理掉這些修真界敗類毒瘤，我自己辭去長老職務，陪着媛媛一起面壁思過。”馮荃的語氣極其強勢不容置喙，“上官長老有一點說對了，莫老仙人于修真界有恩，所以他的安危我們決不能不管。特許莫老仙人在未央山陪同夏媛媛思過。”

場面冷了下來，面對馮荃的不加讨論而是直接下命令，另外兩人都不再說話。

“兩位還有什麽問題嗎？”馮荃冷冰冰地說，“如若我的處理方式有什麽于戒條不合，請當面指出來。”

上官瑤沉思了一下，率先說：“我沒問題，就按馮長老說的辦！”

“我也沒問題。”柳一檬說。

“那就去辦吧！”馮荃扭頭沖着柳一檬，語氣稍緩，“還請柳長老妥善保管通幽管于往生池中。”

柳一檬沒有二話，出了門。

上官瑤緩緩走到馮荃面前：“小荃---”

“上官奶奶。”

上官瑤笑了笑：“是不是書萍讓你這麽辦的？”

馮荃微微搖了搖頭：“這些天我一直在找書萍姐，但是找不到。既然找不到，就說明她不願見我。”

“小荃---”上官瑤苦澀地道，“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馮荃凝視着桌面片刻，語氣又生硬了起來：“襲擊莫老仙人的那十個人怎麽樣了？”

“還在昏迷。”

“請周小歡看過了嗎？”

“小歡昨天來過了。”上官瑤略微透着點苦澀，“她說，她能讓幾個人醒過來，但有個條件。”

馮荃的臉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上官瑤：“跟執法隊談條件？”

上官瑤點頭：“是的。周小歡說了，她不是執法隊的人，有自己選擇救人的權利，她也沒犯戒，我們也強迫不了她。”

馮荃銀牙咬得咯咯作響：“什麽條件？”

“放了媛媛。”

馮荃沉默不語。

上官瑤長嘆一口氣：“你是對的。”

“執法隊沒有對錯。”

上官瑤點了點頭，也出了門。

馮荃緊咬着下嘴唇，抽了抽鼻子：多想脫了這身衣服，然後冒死把媛媛姐從地牢裏救出來……書萍姐，莫公子，你們現在又在哪兒呢？

不再多想，馮荃猛地一推門，就看見了那一百多名僵直不動的執法弟子。

看着眼前這一大片執法隊弟子，這一大片修真界的高手精英，馮荃握緊了自己那還屬于孩子的拳頭，稚氣的臉上來回地閃現着憤怒和難過。

百餘名弟子卻全部保持着沒有動作的動作，面無表情的表情。

馮荃努力讓自己站得不能再直,朗聲喝道：“自修真執法隊成立數千年，從未有過今天的現象！上百名弟子齊聚未央山，逼迫長老釋放關押的犯人！如果如此這般就可以逃脫罪責，那要修真戒條何用？如果因為你們的求情所以才釋放夏前輩，那你們今天的行為與犯戒何異？如果我今日一念之仁放了夏前輩，那我們就是執法犯法，在場各位皆應下地牢思過！”

馮荃說完，沒有弟子回話。大家還是保持着抱拳行禮的姿勢，如同墓碑。

馮荃不再多說，只身穿過人群，目不斜視。

走到隊伍的末尾，她看見了寧天。

寧天排在最後一位，眼看着地，動也不動。

馮荃停下腳步看了他剎那，又邁步向山下走去。

風吹過山頂，鼓開了馮荃的長裙，像一面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