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阮繹看起來不在意,但其實弟弟的話他是聽到心裏了的。
交流感很好嗎……
阮穆用到的這個詞讓他有些陌生。
一想起昨天在那人主導下莫名其妙做下的約定,阮繹心底便隐隐升起了些期待。
在外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一個口頭約定,放在他身上卻帶着股夾雜着憂慮的久違。
經過學校邊的小吃街,阮繹将車停到了路邊的臨時停車位。
學生們已經開始上課,上班族也在公司各自就位,整條街冷冷清清的,不像飯點那麽熱鬧。
“老板,一碗牛肉面,不要蔥。”阮繹走進街邊一家簡陋的小店熟稔道。
“哎好嘞!”老板坐在收銀臺後先應下,才起身擡頭看人,當即吃了一驚,“是……小繹嗎?”
明明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少年仍舊是那麽張娃娃臉,一件休閑套頭衫,和當年穿着校服進出他店裏的小帥哥如出一轍,并沒有什麽太大變化,可面店老板就是有些不敢認了。
阮繹點頭:“是我。”
早上在家的時候他不是沒和阮穆一塊兒吃早餐,只是忽然有點想念這邊的味道,路過就來看看。
“噢噢……真是……”老板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着阮繹,臉上挂着熱情的笑,“你高考以後就再沒見過你了,連你考哪去了都不知道。”
“就在港大,沒去外地。”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更親和些,阮繹努力的笑了笑。
整家店都空着,阮繹随便挑了一個位置坐下,紅色的塑料板凳,掉漆的折疊桌,确實是很久沒來了。
“哎呀那很厲害啊,當時就知道你成績好哈哈哈。”說話間,老板已然重新熱起了鍋爐,“你稍微等一下,熱鍋有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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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阮繹搖搖頭表示沒關系,垂着視線盯在桌面上不知道該往下說什麽,還是老板先挑的話題。
“那是在港大讀的什麽專業,現在大幾了?你們大學應該馬上要放暑假了吧。”
阮繹就一五一十的答:“英文專業,已經大四了,馬上畢業。”
老板笑了笑:“那現在是已經開始工作了?還是實習?怎麽想着今天過來的。”
他從阮繹一進門就注意到他手邊的車鑰匙了,上面印着他這輩子都不敢想的LOGO。
阮繹一頓:“算是在工作吧,剛送完我弟上學。”
“是嗎,你還有個弟弟?原來從來沒聽你說過,親弟弟?”老板有些意外,“那你現在做的什麽工作,翻譯嗎?”
“嗯,親弟弟。”阮繹看着桌面答的很簡單,只說自己做的不是翻譯,再沒了進一步的解釋。
其實最會看臉色的,從來都是這些石井街巷的小市民。
看出阮繹不欲多言的模樣,老板及時收了聲,僅是應和的笑了兩聲。
正好兩人聊天的工夫,鍋裏的水也開了,老板麻利的将手邊盛着面的撈勺放進去,然後盯着那冒泡的沸水便不再出聲了。
一室靜默,阮繹有點難受。
其實他原來和面店老板的關系很好,這家面,他吃了整整高中三年,現在竟也只剩尴尬和沉默了。
但阮繹知道,這根本不是人家老板的問題,是他的問題。
他原來念中學那會兒跟阮穆不太一樣,家裏離得近,就直接走讀了,每天上下學,是後來等他畢業了,學校才全部改成寄宿的。
那時爸媽還沒離婚,但其實也差不多了,成天成天的不着家,十天半個月也難得見到一次人。
阮穆又是住宿,家裏除了進出的保姆和清潔工,剩餘時間都只有他一個人,就不聲不響的生活在那個偌大的空宅裏。
他不愛讓司機接送,每天最輕松的時間就是蹬着自行車上下學的時候,只用顧着專心看路,專心騎車,路過小吃街了,就停下來吃碗面,然後去上早自習。
“是打包帶走還是就在這裏吃?”
老板的聲音将他從回憶中驚醒。
“……打包帶走吧。”阮繹捏着車鑰匙,面色平靜的說道,就好像從一開始他便是如此打算好的一樣。
直到老板将面打包好遞進他手裏,兩人才進行了又一次的對話。
“我幫你套了兩層袋子,免得擱在車裏碰灑了。”老板望着眼前人笑的和藹,最後定定的仰臉看了看阮繹的眉眼,感慨道,“小夥子還是長大了。”
阮繹心頭一澀。
最終也還是沒能找着合适的機會,将那句想他們家的味道很久了這句話說出來,僅是露出了一個矜持又疏離的笑,道上一句“謝謝”,然後離開。
類似“長大了”這種客氣的漂亮說辭,阮繹近幾年聽得耳朵出繭。
無非是覺得他沒有原來親人了,變沉默了,也就是所謂的“成熟了”。
一碗牛肉面被阮繹帶回家,擱到餐桌上便不再動了。
阮繹一面做衛生,就一面出神。
自從越來越不愛出門,悶在家裏做家務就成了他的一大愛好。
閑了,沒事做了,就做做家務打發時間,家裏的洗碗機已經閑置很久了。
阮繹透過衛生間的鏡子看到了自己的模樣,還是那張從上高中起就沒怎麽變過的娃娃臉,就是笑的少了。
阮繹站在洗漱臺前,嘗試着勾起唇角,可才剛開始他就放棄了。
他本以為自己大概只是不太習慣和陌生人接觸,可現在放在餐桌上的牛肉面就是對他自以為是最大的一記耳光。
雖然阮繹完全想不起他們的臉,但一定不止面店老板,還有很多人——那些曾經的熟人們,也都因為他,變成了熟悉的陌路人。
“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裏。每一天晚上都要早早睡覺,不要熬夜,不要多想。”
鬼使神差的,阮繹坐在電腦前再次點開了這段時長二十四秒一七,被命名為《給你聽》的音頻。
念這段話的是個男孩子,嗓音低啞,大概正處在變聲期末尾,沒什麽朗讀技巧,卻能聽出這段話的發自肺腑,有音樂夾雜着鞭炮的聲音作為BGM打底,背景音很嘈雜,應該是在室外錄的。
這是自阮繹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個新年起,就一直被單獨收錄在他歌單特別分組裏的一段音頻。
阮繹喝了感冒藥,很苦。
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馬上十二點半了。
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他和季航約定的時間了。
阮繹有些緊張,一邊擔心季航一點不會出現,一邊又安慰自己,季航昨天也說了,是可能會遲到的,所以就算沒出現也沒什麽。
為了讓自己不那麽患得患失,阮繹選擇了提前開播。
開播前,阮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的先去季航直播間逛了一圈——沒人,直播間裏只有粉絲時不時送禮物的特效。
這個結果可以說是毫不出乎他預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阮繹就是控制不住的失落。
十二點半,阮繹開播了。
“大家中午好。”阮繹說話還帶着感冒的鼻音,嗓音沙啞,“咳,今天提前一點點開始。”
-“我瞎了嗎,快來個人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苗苗!!!今天怎麽這麽早!!!”
-“黑屏到底是主播還沒調好,還是我屏幕壞了”
-“感冒了?”
-“新來的,這個主播什麽情況,聲音這麽性感”
-“前面的,就是你屏幕壞了,我們這邊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苗苗中午好,吃午飯了嗎”
-“要注意身體鴨苗苗,前兩天不是才去了醫院”
本來看直播的人大多集中在晚上七八點以後,但那是大主播的專利,像他這樣特意避開高峰,選在一點開播的只會是新人,再加上現在又是飯點,相比就更不會有什麽人看了。
可幾乎是阮繹一開直播,彈幕便一波一波刷了起來,這在他還只有兩千粉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有的待遇。
“嗯,今天沒什麽胃口,午飯晚一點吃。”阮繹把屏幕調好的時候,絕地求生連素質廣場都進了,“感冒了,今天說話可能少一點,大家都別送禮物了,等我嗓子好點了才能念,抱歉了。”
-“主播的鼻音太性感了”
-“爸爸心疼了,苗苗吃藥了嗎”
-“我希望主播多感冒幾天(狗頭保命)”
-“聲控粉一邊心疼一邊滿足”
-“這都十二點半了還不吃午飯”
-“今天還是單排嗎主播”
“我先單排,晚一點會雙排。”阮繹道,“已經吃過感冒藥和消炎藥了。”
-“還有咳嗽藥呢”
-“苗苗先吃飯吧,反正航哥這個狗東西大概率會遲到”
“我就早上起來和晚上睡覺有點咳嗽。”阮繹看着游戲界面道,“吃飯不急,昨天一只雞都沒吃到,等我打完咳、這局再說吧。”
-“前兩天去醫院的時候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反而感冒了”
-“大豬蹄子快來管管苗苗叭!!!”
-“一人血書,苗苗先吃飯”
-“用得上他的時候永遠不在,果然豬”
-“能別刷了嗎,苗苗吃飯跟他有什麽關系”
-“航哥人呢!來勸勸苗苗叭!”
-“聽不懂人話?別捆綁行不行”
-“誰捆綁了,朋友之間勸着吃個飯吃你家大米了?”
原本阮繹看到第一條彈幕解釋的話都到嘴邊了,可緊跟着看到後面,頭頓時就大了,這是又要吵起來?
換往常他大概還會說兩句,但今天實在沒什麽心情,就想随便打一局。
對着眼前排到的海島老圖,阮繹抿了抿嘴,用帶着鼻音的聲音簡短道:“這局我關彈幕打。”
彈幕登時全變成了“QAQ”和道歉的話,但阮繹說不看就真的不看了,只靜默的等着屏幕上的開局倒計時進行到最後幾秒。
殊不知,就在這幾秒時間裏,和他在隔壁直播間做同學的季航也開播了。
所有蹲守季航直播間的粉絲只見屏幕還黑着,便聽到了他們航哥沒頭沒尾的一聲長嘆:“啊……趕上了趕上了,這個小朋友的動作是不是也太快了。”
等他們看到畫面的時候,這個大豬蹄子已經倒計時結束,開局坐上飛機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裏。”
關于這段話,只是網傳以訛傳訛說它出自村上春樹的《舞!舞!舞!》,但其實林少華的譯版裏并沒有,具體出處不明,but在《Gay我》裏,咱們就當它是樹說的吧!給大家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