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天作地魔尊大人(5)
泷佑仙君在歸珩仙域差點被氣死的同時, 蓮鏡魔宮內,季言正在往回走。
烈風和星河不敢跟着,但是傅雲華敢, 季言那張臭臉,也就這位雲華仙尊不怕。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寝宮,臨上臺階之際,傅雲華冷不丁的問出聲,“我住哪?”
季言邁上臺階的腳步猛地停住。
死一般的安靜, 讓兩旁守着的侍衛都低下頭去不敢言語。
要知道,上一個膽敢跟着魔尊回寝宮的,已經身首異處了, 而動手的, 就是此刻站在臺階上,那個比花還豔的人。
就在衆人覺得雲華仙尊要完蛋了, 他們要見證他們魔尊滅掉三界最強了,季言卻是一掃四周,撂下了兩個字,“随便。”
衆人:“???”
這是……同意了?
他的這位師弟刀子嘴豆腐心, 傅雲華毫不意外的挑眉, 目光凝在那抹紅色身影上邁步向前。
蓮鏡魔宮地處深淵裂縫之下,常年不見日光, 四周魔氣縱橫,使得那天看上去就像是陰雨綿綿的夜晚。
站在外面一會, 季言冷的發抖。
他拉開殿門, 快步走了進去, 搓了搓染着涼意的指尖。
身後突然響起殿門被推開的聲音, 季言怕露了餡, 趕忙将手放開。哪知這一轉頭,卻是正對上傅雲華看過來的一雙眼。
那是一雙好看的眸子,映襯着身後魔宮的暗色星河,像是一枚耀眼明亮的黑曜石。
季言盯着看了半晌,擰緊了眉頭,“你怎麽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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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宮內燈火通明,光影攏在那身着豔色紅衣的人身上。
珠玉金簪,熒光灼灼。
“尊上讓本君随便挑。”傅雲華像是絲毫沒有感受到季言的不悅,脾氣很好的詢問出聲,“是這裏不行嗎?”
傅雲華的口中帶了幾分揶揄的味道,季言動了動唇,從口中涼涼的蹦出來幾個字,“你覺得呢?”
一句不對,兩句就嗆聲,這讓傅雲華不禁又想到了之前在歸珩仙域的時候。
那時季言年紀不大,卻是第一次離開人族皇宮長達一年的時間。他的這位小師弟想家了,就總是一個人悶悶不樂的搬着馬紮坐在行雲飄動的歸雲峰上。
傅雲華怕把人憋壞了,就總喜歡逗他。
他從人間學來的那股子纨绔勁,就全用在了季言這,以至于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嗆聲,能吵上許久。
但結果總是不錯,季言能活潑上好一陣子。
傅雲華彎了彎唇,“本君覺得這裏不錯。”
季言心裏想說“有多遠滾多遠”但他蹙着眉盯着傅雲華看了半晌,視線從對方血跡斑駁的衣袍上掃過,“随便你。”
季言轉身就走,卻是感覺身後那人的視線越過他,看向了不遠處被帳幔攏着的床上。
季言眼皮子一跳,補充出聲,“除了床。”
傅雲華:“……”
季言沒再理他,掀開面前的翠玉珠簾走了進去。
叮叮當當的脆響在耳邊浮動,季言将身上的外袍解了搭放在架子上。
這鮮紅的料子擱在那跟個嫁衣似的。
季言擡手想掀了,想了想屋子裏還有個人,這麽明顯的動作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了。他就索性就眼不見心不煩,掀了被子上床。
季言剛躺進去,閉上眼睛,被子的另一邊被一雙手掀開。
冷風灌進來的同時,季言一個激靈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了傅雲華的手腕,“你幹嘛啊?”
傅雲華:“睡覺。”
對方答的坦蕩,一時間讓季言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強忍着脾氣,硬邦邦的出聲,“之前也沒見師兄這麽主動過。”
熟悉的稱呼,帶着一絲譏诮。
傅雲華無動于衷的咳嗽了兩聲,虛弱的出聲,“今日本君救了尊上。”
季言捂住被子挑眉,“所以?”
傅雲華的目光借着簾外的燈光攏在季言的身上,“所以按照規矩,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季言冷哼了一聲,“你想讓本尊以身相許?”
“那倒也不必。”
傅雲華彎了彎唇,“畢竟三日之後你我便要成親。”
我他媽……
季言的臉繃得很緊,心想,随口一說的事情你倒是記得清楚,我剛剛正兒八經的話倒是一句也沒記住。
季言掃向傅雲華抓着被子的手,涼涼的開口,“那仙尊可知人間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傅雲華:“什麽規定?”
季言仰頭看向對方,“成婚前幾天,新人最好不見面。”
傅雲華:“為何?”
季言:“不吉利。”
傅雲華:“………………”
季言成功看見對方臉色微變,嗤笑了一聲用力的将被子從傅雲華的手中抽出來。
季言裹着被子重新躺下,剛長舒一口氣,一側的床榻突然陷進去一些。
幽冷的蓮香突然逼近,季言猛地坐起身的同時,就看見剛剛還站在床邊的傅雲華,此時已經褪了衣袍躺在了他旁邊。
一側的衣架上,雪色與豔紅交疊糾纏,平端添了幾分的绮麗。
季言擰緊了眉頭,“傅雲華!”
低呵聲響起的那一瞬間,傅雲華支着下颚看向他,“尊上可知。”
“本君自降生五百年以來,以修得仙身,半步化神之境。凡人向神仙求財納福,所求在本君,他們所懼怕之事,不過是生老病死,姻緣罔顧,而本君,卻百無禁忌。”
季言眯起了一雙眼睛,“可就算是神仙亦有八苦,仙尊不苦?”
傅雲華:“苦。”
季言:“所以仙尊修了無情道,摒棄了這人間八苦。”
“本君原以為割去,便不會再生。”傅雲華聲音一頓,卻是再次出聲,“可本君至今仍苦。”
季言一愣。
傅雲華:“所以本君以為,愛別離會苦,怨憎會會苦,求不得會苦,五蘊盛也會苦,那不如找到這個源頭,搶過來。”
傅雲華這話說的平靜,卻讓季言渾身一抖。
要說這幾個世界裏誰最瘋,諾爾曼最瘋,但是那條魚好哄,所以基本上是外表看起來瘋,實際乖巧可愛的要命。而傅雲華這個人,卻是表面上端正刻板如神,心裏瘋。
季言覺得他這個魔尊應該給他做才對。
身上更冷了……
季言忍着想一腳将人踹下床的沖動,一言不發的背着對方躺了下去,剛躺下就感覺身後有一道視線凝在了他的身上,比風冷,卻不如霜雪淩厲,落在身上時,很輕,但很快就化開了。
屋內很靜,有風從不知名的地方透進來,掀動着屋內的珠簾發出清脆悅耳的響動。
不知道是不是被子裏暖意十足,季言撐了一會,眼皮子就有些打架,燭光在牆壁上晃動了片刻,‘啪’的一聲滅了。
床內一側傳出來均勻的呼吸聲,傅雲華方才彎了彎唇,閉上了眼睛。
後半夜,一雙手臂搭在身上的時候,傅雲華睜開眼睛。
原本躺的離他八丈遠的人此時像是個貓似的,摟着他的腰,将頭埋在他的頸側。
灼熱的呼吸就落在耳後,傅雲華的心漏掉了半拍。
他剛剛的話不是假的,但真正付諸于行動的卻只有這一次,卻也只有這一次,讓他真正的靠近了這個人。
一百年前,傅雲華下界除祟,一時不慎,心魔纏身。
那個人的影子,或坐或立,或笑或哭,每一個模樣,每一句話,歷歷在目,只要一閉眼就會如影随形而至。
那是他的小師弟,可他卻對對方産生了別的心思。
傅雲華厭惡這樣的自己,更害怕看見對方眼中鄙夷嗤笑的眼神。
那會讓他很是不堪。
傅雲華選擇了閉關,以無情道割掉那所謂的欲念。
看不見聽不到,便可不見不念。
可當他從閉關之地出來之時,得到的卻是對方叛出歸珩仙域成為魔域重臺魔尊的消息。
面前歸珩仙域內的斷壁殘垣,仿若天之将傾。龐大的黑色魔氣尚殘留在空氣之中,頭頂的天色都變得如陰雨彌漫的夜空,帶着一股子潮濕而又粘稠的冷意。
傅雲華伸手碾過一縷魔氣放在手中,他感受到了那魔氣之中逸散而出主人巨大的悲戚與恨意。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生出了這樣的情緒。
傅雲華不禁想到了他最後一次見到季言時候的模樣。
那時候他正閉關在即,心魔纏身讓傅雲華心緒不寧,為了防止誤傷,他将自己關在了屋子裏。
這一關,心魔就肆無忌憚的從心底闖了出來。
黑氣落地便形成了他心底心心念念的人的模樣,湊到他耳邊低語,“師兄,你真的忍心抛棄我嗎?你其實早就想将我據為己有了吧。”
靠坐在床邊的傅雲華閉着眼睛沒有說話。
黑霧卻還兀自的說着,“你看見我同門下的弟子一同出行你嫉妒,你看見我送了所有人的禮物唯獨沒有送你的你生氣,漸漸與你疏遠,你會慌。”
“師兄,得不到的就該搶過來,将我困在這裏,我就只是你一個人的了。”
随着門外被人吱呀一聲推開的聲音,傅雲華這才動了動,睜開眼來。
面前的黑霧消散,隔着層層簾幔傅雲華就看見他朝思暮想的人正偷偷進來。
門外他明明下了禁制……
傅雲華的疑問剛出,便擡手揉了揉眉宇。
他忘了,這些年,他早已經将畢生所學全部都教給了對方。
別人進不來,唯獨季言可以。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傅雲華擡手拂去了一身狼狽之色,順手打翻了桌子上放着的酒壺。
濃郁的酒液在屋子裏四散的同時,傅雲華搖搖欲墜的身子就被一雙手給一把扶住。
傅雲華低頭去看,就正對上季言那一雙染着擔憂的眸色。
心裏突然漏掉了半拍。
“師兄躲在這自己一個人喝酒?”季言朝着地上撇了一眼,輕嗅了一番空氣裏逸散的酒味,“是人間的落花釀。”
傅雲華:“嗯。”
季言:“你知道我好酒,去了人間也不知道給我帶一壺?”
傅雲華:“櫃子的最上一層。”
季言将人扶坐到床榻上,就蹬蹬蹬的跑到一旁的櫃子前,熟門熟路的将櫃子拉開,果不其然就看見幾瓶完好的桂花釀就擺放在裏面。
季言從裏面拿出來一壺,折了回來,“我就知道師兄想着我。”
傅雲華的目光凝在那抹身影上,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沒說。
季言走回到床榻前,在一旁桌子上找了個酒杯。
傅雲華剛想開口阻止,季言卻是已經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他看着對方殷紅的唇印在杯沿處,攏在袖中的手指微曲。
季言:“好酒。”
傅雲華深吸了一口氣,“你來做什麽的?”
季言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黑色木雕盒子遞到傅雲華面前,“喏,送你的。”
傅雲華盯着遞到面前的盒子,問出聲,“這是什麽?”
季言:“師兄的生辰禮物。”
傅雲華心裏一緊,半晌他抿着唇吐出聲,“補的?”
“算補的吧,畢竟師兄的生辰都過了好幾天了。”季言有些懊惱的出聲,“誰知道這東西做了那麽久。”
傅雲華冷哼了一聲,從季言的手裏将黑雕木盒子接到手裏将盒子打開。
只見盒子裏躺着一支飛鶴流雲的白玉簪子,雙珠修飾不夠,又用了玉飾做襯,整個簪子看上去,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花裏胡哨。
傅雲華盯着那雙珠,一看就知道是季言從他的那些寶貝兒裏面摳出來的。
能讓這只一毛不拔的孔雀心甘情願的摳出來,還不止摳出一個,傅雲華就知道季言的這份禮的貴重程度。
傅雲華的手指摩挲着那黑雕木盒,“你做的?”
季言湊到傅雲華的身前,小心翼翼的問出聲,“不……不喜歡嗎?”
傅雲華要是敢說是,他就宰了他。
傅雲華:“做了幾天?”
季言:“沒幾天。”
傅雲華:“嗯?”
季言:“一個……一個多月吧。”
季言指了指上面的紋樣,“這玉可是我親手磨得!你看上面這些紋飾也全是我自己雕的,可費工夫了。”
“這可是我第一次做東西,雖然是補的,但師兄可是全歸珩仙域獨一份!”
季言再說這話的時候一雙眸子亮的逼人,傅雲華的視線從季言的手上掃過,在瞥見了對方微微有些發紅的手指時,心裏一緊。
傅雲華:“手怎麽回事?”
“沒事……”季言将手背到身後。
他才不會告訴師兄,他為了雕這個破玩意,先雕了百十個木頭練習的。
這麽一說,就顯得他很笨似的。
盒子在傅雲華的手上啪的合了上去,“以後別做了。”
季言猛地擡頭,“師兄!”
傅雲華:“本君且問你,一個多月的時間你可有練功?可有下屆除惡?”
季言:“沒……沒有……”
傅雲華的聲音冷了下來,“為了這個東西白白耗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本君不在的這段日子,你便是如此懈怠的嗎?若以後本君不在了……”
傅雲華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在季言并未察覺出異樣。
盒子被丢還到季言的手裏,惹得人眼睛發紅,“我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送師兄一個與別人不一樣的生辰禮物。”
想讓面前的這個人,記得他久一些。
傅雲華的手指嵌入掌心,心魔的黑氣在眼前籠罩。
“師兄,你明明很想要,為什麽要違背自己的本心呢?”
黑霧湊到傅雲華的耳邊暧/昧的低語,“不一樣的禮物哦~師兄不打算問問我心裏在想什麽嗎?萬一我與師兄一樣,心裏想着師兄念着師兄,想和師兄雙修。”
“遵從本心吧,趁着他在這裏,将人扣下來,關在這,鎖在這裏,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
傅雲華拂袖将季言手裏的盒子卷到手裏,“禮物本君收了,你先出去。”
“師兄。”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的同時,面前的黑霧散了。
傅雲華順着聲音看過去,就看見他的那位小師弟目光凝在了他的身上。
被光色攏着的眸色之中,藏着一股子難以訴說的複雜之色。
半晌,那抹身影動了。
只見季言走上前,伸手緊握他的手臂,“師兄你是不是醉了?”
傅雲華:“并未。”
季言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似的沖着人吐出聲,“師兄其實我有一句話一直想跟你說,我……”
心魔蠢蠢欲動傅雲華将手抽了出來,撐着身子轉過身,“出去。”
季言攥緊手,“我不出去。”
傅雲華的額頭跳了跳,若是以往他就縱着人在這胡鬧了,可今日不行,“本君要閉關了。”
季言皺緊了眉頭,“閉關?”
傅雲華:“本君要閉關修無情道。”
季言:“你要修無情道?”
這一句話幾乎是從齒縫之中逼出來的。
傅雲華:“是。”
季言逼近一步,“你可知無情道是什麽?”
傅雲華:“無欲無念。”
季言:“那你還……”
修的那個字還沒吐出來,季言就閉嘴了。
傅雲華:“本君本無牽挂。”
季言想說你放屁。
無挂念會照顧他這麽久,無挂念會在每次去人間之時總是記得給他帶上人間的酒?無挂念會在他煩悶之時,默默的站在身後一陪陪他一整夜?
傅雲華像是知道季言想說什麽,再次開口,“當年師尊雲游将你交給本君代為管教,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也大了,本君的職責也盡了,也是時候該獨當一面了,這歸珩仙域也是要你撐住的。”
季言:“這麽多年師兄一直是這麽想的?”
傅雲華:“是。”
季言:“這無情道就非修不可?”
傅雲華攥緊了手,“……是。”
季言盯着傅雲華的背影看了良久,直到攏在袖中的指尖被掐的泛青,“歸珩仙域是師尊交給你的,要撐你來撐,別把東西丢給我,我受不起。”
季言丢下這句話轉身就跑了。
屋內只剩下傅雲華一個人,有冷風和着涼意吹了進來,傅雲華嘆了一口氣。
這無情道當真是非修不可嗎?
時隔一百年之後,躺在昏暗的寝宮裏,朝思慕想的人在懷,傅雲華再次嘆了一口氣。
要知道當年欲念割舍不掉,他就該遂了心魔的願,将人扣下來,再也不讓人離開了。
“魚魚大老婆。”
傅雲華被身側小聲嘟囔的聲音吸引,他攬着對方腰将人向上撈了撈,就聽見季言含糊不清的道:“大老婆。”
傅雲華:“?”
季言收緊了摟住傅雲華的腰,“魚魚真乖,我想要珍珠了,你給我哭一個。”
傅雲華的眼睛眯了起來,伸手捏住對方的臉頰,“季言……”
季言就皺緊了眉頭,将他的手扒拉開,“傅雲華是個小氣鬼,他就只配做我……做我四老婆,最……最墊底的那一個。”
傅雲華:“………………”
這欲望,現在再去割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