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易冬是被易夏從二十多層的住宅樓上推下來的,綿軟的身子落在水泥路面上,當場摔成了一攤肉泥。
要她自己說,看了也嫌惡心。
她的靈魂飄飄乎乎,不知怎麽就到了那個滿是警員的房間裏。
彼時,易夏正擦着淚水,精致的妝容有一絲的暈染,比平時多了份狼狽的難堪,倒像是真的在傷心的。
易母和易父都站在易夏的身邊,兩個人都是生意場上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易母又是很講究儀容風度的,因此只紅了眼眶,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有易父易正華面上外露出悲怆的神情。
易冬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忽然渾身細密的顫抖起來。然後發起瘋似的沖到易夏面前,狠狠地擡手揮了一掌過去,可她的手卻穿透了易夏虛僞的神情。
自己原來已經死了,易冬想,她慢慢蹲下身子,将自己抱成了一團,無聲的哭泣着。
一切都結束了,好的,或者壞的,在這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時間節點,突兀的戛然畫上了句號。
易冬和易夏是異卵的雙胞胎,假如從出生時間上算起,易夏是姐姐。
因為是異卵,兩人雖然擔了雙胞胎的名號,長的卻一點都不一樣。大人們都說,易冬是個會挑的,偏偏都将易氏夫婦相貌裏好的地方挑了去。易夏則欠缺些,眉毛眼睛有點易冬好看的影子,可真要比起來,差的就遠的多了。
從小大家都這麽說,易冬也的确出挑,易母怕易夏心裏對此不高興,生意再忙也将易夏帶在身邊。而易冬,她童年大部分的時間則是跟着爺爺奶奶在小鎮上過的。
因為易母格外的寵愛,易夏的性格也更加的肆意乖張,仿佛也認定了,易冬的優秀是對自己的威脅與虧欠。
要不是有這麽一個處處優秀的妹妹,大家就都只會關注我了。這樣的觀念一開始萌芽就是錯的,可卻被一個個身邊的人用錯誤的方式培育着,縱容着,讓每一個陰暗的念頭慢慢的紮下深根。
就連易冬,她回頭想來,自己都成了這一整個過程的助力之一。為什麽要覺得自己真的對易夏有虧欠呢,她才是一開始就被抛下的那一個不是嗎?得到的每一個成功不僅不被誇贊,卻都父母被看作是有心将姐姐對比下去的惡毒舉動。到了最後,似乎連死亡才是理所當然。
假如事情會這樣發展,為什麽不從一開始就真的做易夏嘴裏那個有心的壞人呢。
耳邊還能聽見易夏對警員漏洞百出的解釋,可眼前閃過一陣光芒極盛的白光,所有景物與聲音都化作一片虛茫,然後易冬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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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葦草編織的涼席上,躺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孩的眼睑微微眨動了兩下,小扇子一樣的眼睫毛也跟着落下幾道不同的陰影。
易冬緩緩的睜眼眼睛,視線正好落在老舊的木制天花板上。歲月和時光在上面浸染出深深淺淺的不一樣的痕跡,她依稀還能看見不知多少年前被胡在牆上的舊報紙的大字标題。
“促進生産……”她默默的念出聲,這響動将身邊正打着瞌睡的老人驚醒,連忙探過頭來查看她。
“易易,怎麽樣啊?頭還痛不痛?”老人面目慈祥,将易冬從小木板床上扶坐起來,“奶奶已經把易易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等一會兒就可以跟着爸爸媽媽去城裏住了。”
老人嘴裏說着覺得易冬聽了會高興的話。
易冬回過神來,目光專注的落在眼前的老人身上。歲月這個時候還沒有在老人身上落出自己印象中那樣明顯的痕跡,此時的易老太才不過五十出頭,連頭發也大多是黑色的。
頭上還隐隐傳來疼痛,易冬伸手想去摸,卻被易老太趕緊攔下,“可不能摸,早上剛包好的,摸了流血就疼了。”
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易冬的神志這時候才算完全聚攏起來,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腳,上面還長着幾個肉肉的梅花坑,分明就是一個孩子的模樣。
“奶奶?”易冬猛地坐直了身子,連着叫了好幾聲,連着小小的身子也撲進面前的老人的懷裏。
易老太以為這是要撒嬌呢,連忙抱着哄她,“易易乖,以後啊,跟着爸爸媽媽,就要多聽話,知道嗎?”
“易冬!爸媽讓你下去。”門口的易夏不知在門口看了多久,這會兒見易冬已經醒來,馬上蹦出來大喊了一聲。
易冬這才注意到門口還站着易夏。也是小時候的模樣,唯一沒變化的,是她眼中對自己的憎惡。
就像上一世她在得知自己懷孕的消息之後,沒有絲毫猶豫的将自己推下了樓。那一刻她目光中深刻的恨意,恐怕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慢慢積攢的吧。
那個孩子,一開始是沒有被期待的存在,畢竟靳承業對于易冬來說,她并不能确定兩人之間的情感足夠共同承擔一個孩子的責任。
可是感受一個生命在自己的身體裏一點點紮根,那種感覺是奇妙極了的。易冬甚至開始想象她和靳承業以後的生活,有了那個孩子,生活所有鋒利的棱角都被柔和了。
可是就連那麽一點光明,最後都被易夏摧毀了。
易冬的目光狠狠刺在易夏的身上,易夏被她冷硬的目光吓住,怪叫了一聲轉身往外跑去。
“妹妹剛才瞪我,可兇了!”易冬和易老太手牽手往外走的時候,正巧聽見易夏拉着易母李秋绾的手告狀。
還不等易母說什麽,易冬就先喊了一聲,“媽媽,”
李秋绾循聲望過來,小姑娘原本粉嫩嫩的臉頰因為失血而蒼白了許多,頭上的紗布也讓人顯得更加可憐。
她連忙走過去,彎下腰在易冬臉上摸了摸,笑道,“易易,感覺好點了沒。”
“頭暈,”易冬抿了抿嘴,“很不舒服。”
這個時候的人和事,易冬不想馬上判斷,盡管她憎惡許多,可是從理智上講此刻她卻不得不暫時按捺着真實的情緒。
“你是怎麽回事?知道易易睡着,還讓易夏來喊她過去,是你過來容易,還是易易過來容易?也虧得孩子懂事,”易老太皺起眉頭将李秋绾訓了一頓,“還有易夏,妹妹摔破了頭,你還在這裏叽叽喳喳的,像是個什麽樣子?”
“媽,夏夏還不懂事,”李秋绾笑着将易夏拉到自己的身邊,然後也不管易老太的臉色,又對易冬道,“易易,這個暑假就去媽媽那兒過,等開學媽媽再送你回來,啊。”
“不要過來……”易夏站在李秋绾背後小聲嘀咕,“我不喜歡你!”
後面這句是擡高了聲音大聲說的。
易冬慢慢回轉的腦子才回憶起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
自己羨慕極了易夏能跟在自己的父母身邊,想要趁這次易母帶着易夏離開以前一起跟過去。卻沒想到在說話的時候被易夏一把推開,腦袋磕到臺階上,前額磕破了一塊,流了好些血,人當場就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原本不贊同她跟着去城裏的易母改變了口風,可這也不過是讓她去待一暑假而已。那個時候的易冬不懂這前後的因果,只為了能跟去父母身邊而興奮極了。
現在想想,這也不過是為了護着易夏而進行的必要讓步吧。
易冬擡起頭看向她的母親。
這個女人,對于自己來說,一直就是陌生的。她們沒有普通母女的情感,更不會像普通母女一般親密。這個時候,她已經将自己抛下了四年多,她已經只将易夏當成女兒四年多。易冬看向李秋绾的目光冷冰冰的帶着審視,這一切掩藏在孩子氣的外表下而不外露。
易冬慢慢的笑了起來,卻苦澀極了。
“我不過去了,媽媽,聽他們說,城裏不好玩,鎮上熱鬧多了。”
“這樣啊,”李秋绾像是很松了一口氣,只是嘴上還得做出關心的模樣,“這樣的話,要不讓姐姐留在家裏多陪你兩天?”
李秋绾這麽說,也是聽了剛才易冬的話,才想起來城裏的玩伴确實太少了些,易夏也該讓她多感受感受鎮上孩子的熱鬧氛圍。
易夏對于這個倒是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只嬌聲嬌氣的拉着李秋绾的手道,“這樣的話,媽媽要留在家裏多陪我兩天的。”
“好好好,當然要多陪陪我們夏夏。”
易冬看着面前的母女情深,沒有什麽表示。易老太卻是看的上了火,一把抱起易冬就要往家裏走,嘴裏念念叨叨,“天天陪着,寶貝成了個什麽樣子,就記不住家裏還有一個也是自己生的了?!”
“奶奶,”易冬擠壓在心裏的委屈終于像是通過易老太的念叨找到了突破的宣洩口,洪水決堤般的洶湧出來。小小的孩子緊緊的抱着老人的脖子,淚水幾乎是頃刻間流濕了易老太的衣領子。
李秋绾在身後看的吓了一跳,連忙走上前去想要查看易冬,心裏也的确是有幾分真的着急的。不管再怎麽偏疼易夏,可是也像是易老太說的,易冬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啊。
“易易,怎麽了,是不是腦袋又疼了。”
“我讨厭你!讨厭易夏!”易冬眼睛直直的看着李秋绾,大聲喊着,“是易夏推的我,你知道,你騙奶奶說是我摔的,你是易夏的媽媽,不是我的,我不要你這樣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