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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不為世間一切所動,也不為她施舍憐憫。

“全府上下近百條人命,怎會不急?”她按耐不住,站起來,“如果府中上下死于天雷,毫無冤屈,我是不會回到宮中的,難道聖上不明白嗎?現在若不急查此事,真相便會被越埋越深……”

他打斷她,“不必說了,寡人明白。”

“聖上明白而不心急,莫非因為我父王并不是聖上的兄長?”

“他是。”

“那為什麽聖上知道一切卻可以安坐無恙,連一絲悲憫憤慨都沒有?”她頓了頓,“莫非是因為其實這件事對于聖上來說無傷大雅,全因我爹不過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罷了?”

“現在宮中動蕩,寡人無心徹查,”皇帝轉頭看着她,聲音朗朗回蕩,“你這幾年過得動蕩不安,寡人明白,人難免變得敏感多疑,寡人不怪你,但是有些話一出口就是禍,不能再有下一次。”

她愣住,皇威在上,她卻頂撞冒犯出言不遜,方才剎那之間那股不畏懼天地的怨氣到底是從何而來?

其實她怨恨旁觀的所有人,是這樣嗎?

燕南風立在宮門外,身影像剪紙深深印在門中央,國師轉過身深深看他一眼,緩緩走上前去,還未靠近卻聽見他說。

“這些年國師大人與聖上在天山可好?”

國師笑而無聲,與他并肩站着,亦望着院外遠天,“我聽說燕大人也去了一次,可見了我宮殿?”

“見了,與乾波殿近乎一樣,好一座小行宮。”

“與你同行的這位郡主也在,對嗎?”

燕南風轉頭看着他,風輕雲淡的一笑:“準備殺人滅口嗎?”

國師亦與他對視,“怎麽敢。”

一視之間,似乎都将對方看得明明白白,卻又滿是猜疑不解,國師默默伸出手正要握住燕南風的手臂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慕挪一人出來了。

國師退了兩步,對慕挪點點頭,又朝燕南風一睹便闊步走了。

直到他消失在路盡,燕南風才扭頭看着慕挪。

她擡起頭,沒有表情,臉色慘白,“我沒事。”她只身緩緩往寶相樓的方向去,燕南風跟在身後。

“他說在朔州給我重築八王府,可我一人要一州一府有什麽用,他自築他的,我不去,我說我願意一人來查八王府一事,只需他允我出行無阻,他卻不肯。”

“你有想過為什麽嗎?”

二人正走在一處空蕩庭院的假山下,她轉身一掃四周,眼光一閃,側身将他拽進假山洞,洞中暗而潮,她近,低聲附耳說:“八王府那夜的細事,我只與你和百裏扶桑提過,可聖上問起黑衣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看了些介紹藏傳佛教的書和文字,對于我這個信仰中原佛的人來說,藏傳佛國确實讓我有些詫異。所以腦中有一絲念頭,也構思出一個故事,可是因為不想寫出純言情的故事而遲疑了,畢竟牽扯到信仰上面的東西不要亂寫,我想我會想一想怎麽表達比較委婉比較尊重,即使寫出來應該也是個不超過兩萬字的短故事。

☆、他的在意

當年皇帝遠去天山是在春末的夜晚,而八王府的哄塌殆盡是在隆冬的拂曉,這之間時隔九月之久,彼時的皇帝已上天山鮮有音訊,若真是皇帝下令滅了八王府,這期間如何通知執行者,執行者又是誰?

燕南風一語道破,“這都不過是你一時猜測,無憑無據,現在就随意猜疑天子,必定是死罪。”

知她倔,卻未料她铮铮回了一句:“我九族中餘下的就是皇城中慕家人,他大可以殺盡。”

“魚死網破是下乘之計,把自己賠進去不值得。”他沉思半晌道:“若八王府一事真與聖上有關,你為自保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個,立刻昭告天下你是假郡主,也許會暫将你關入地牢,但是有機會離宮,第二個辦法就是投靠皇後。”

“我選後者,”慕挪擡起頭眯眼瞧着他,“會如何?”

他忍俊不禁笑起來,“不會如何,就是立刻和世子一派割離。”

那些宮中勢力之間的權衡,她從未想要參與,“原來衆人都這樣看我,他們認為我的出現是為幫襯世子?”

燕南風點了點頭道:“倘若真是聖上有心滅你八王府,逃脫舊郡主卻被世子帶回宮……你猜以後會如何?”

“世子總不至死。”

“不至死是因為他還是世子,但暗懲必然會有,依現在聖上的糊塗來說,免去世子頭銜也有可能。”

她聲音猛然一高:“不可能!沒有世子傳位給誰?”

燕南風指放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況且歷代王朝中難道沒有将皇位傳給一叔半侄的嗎?郡主好好想想。”

她愣住,如今已經逼到這一步,她才知道往昔對這皇城的認識是有多淺薄,而她如今還是如斯無知幼稚,她低頭沉默下去,轉身一人緩緩走出去,燕南風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一路已至寶相樓外,她才轉過身。

“為說服我,皇後給了你什麽好處?”

他搖了搖頭。

“那麽容我再考慮幾天。”她轉身要進樓又站住,轉過身,“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正大光明的在你身邊保你周全,算是嗎?”他無聲一笑,丹鳳眼下那顆細細的朱砂痣微微一動,緩緩走近,他靠的太近,指腹在她下巴上婆娑,鼻息在她鼻尖四繞,以至于他垂頭時,她以為他會吻下來。

“可不可以和我說一句實話。”

實話?什麽實話?這是他第二次提起,她卻依舊不解。

燕南風眯起雙眼,“你是誰?”

“青州陸公府陸二小姐貼身丫鬟胭脂,朔州八王府慕途之女慕挪,”她直直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也有堅定,“你想我是誰?”

“郡主的身份于我而言是一個遙遠難忘又不甘的回憶,而從胭脂身上延續下來的你才是我最在意的那一部分。”

他似乎給予過關照,只是那時的她以為,都是為了利用,他們也是吻過的,從前在那座冷宮裏她在哭,他給的是安慰同情的吻,也可能依舊透着利用。可她畢竟也見過一些男/歡女愛,有過少年失敗的戀情,回想起他眼中種種只覺得全部是錯覺,只覺得走下去依舊慘淡。

何況,他也是明白人心世道的,他這樣混跡皇城權貴的人,對一個無權無勢的落魄郡主怎會有真心。

但他用如此神情說那樣的字眼,她便不太懂。

她知道該冷靜,想移開他的手,手指在碰到他的時候卻開始顫抖,她努力風輕雲淡的一笑:“在意?難道你喜歡我。”

“把難道二字去掉。”

她目光不敢看他,只擦過他筆直的肩頭,遠目青山飄來薄雨,悸動的心漸漸平穩,她聽見自己冷漠的說:“那便有些可笑了。”

皇後關照,今日晚膳是鹿茸炖鹿肚,瑪瑙海參湯,又備了百花瓊液。

蟬衣與碧之喝的有些多,醉醺醺在角落交耳,她一人坐在桌邊,出神盯着手中湯匙,毫無胃口,蟬衣和她說了幾句話,她心不在焉的答應着,都走神了。

她還在想燕南風白日裏的那些話,他說的一點沒錯,如今朝前朝後皇後權勢最大,如果八王府一事真的與聖上有關,而她又想查下去,她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後,但若她一言不發走向皇後,身後便是欠着許多人許許多多的解釋。

扪心自問,查下去又如何?若真是聖上她又如何?她或許可以離宮,但從此以後會安心嗎?對死去的人們發過的誓呢?

她嘆了口氣,擡起頭時猛然一愣,寶相樓外翠碧之間走來一人,烏眉微曲,眉清目秀,是許久不見的陸因茵,門外皇城司見來的是宮中女眷,一時不好擡手阻攔,只勸了一句此地不可入內。她卻不聽,依舊緩步走近,停在慕挪三尺開外。那股氣勢像足了從前在陸公府的時候,她走到面前的時候帶着一陣風,竟讓慕挪退了一步。

“見過晉安郡主。”她沒有行禮,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這裏是陸公府嗎?”

“不是。”

“那麽是太傅府?”

“也不是。”

“那你為什麽不行禮?”

“不習慣。”

慕挪笑了一聲,“我允你這一次,說吧,來找我不會只為了看我吧?”

“我聽說了郡主的事,”她頓了頓,“我知道郡主此前一直在陸公府,後知後覺多有得罪,望見諒。”

“我很見諒。”她挑眉示意繼續說。

陸因茵見她臉色不動,才話語躊躇,半晌緩緩問起:“鬥膽問一句,蘇大人相識的那個胭脂是郡主嗎?”

哦,是為這個?

慕挪想了想,只想起這些年在青州,她幾番在夜半被陸因茵的下人捆住手腳,生生丢進院中一人高的水缸,後來她将水缸砸穿,他們還是将她丢進空缸,往裏面一把把丢石子。這就是她對陸因茵的印象。

慕挪點點頭:“是我。”

陸因茵咬着牙根,雖懇求,目光還是不肯服輸,“郡主已經有世子了,能不能與蘇大人斷了往來。”

“哦。”慕挪笑容滿面,如花帶雨十分漂亮,她雙手抱在胸前,右手食指在左臂上有規律的敲打,“好啊。”

陸因茵一愣,“真的?”

慕挪好笑道:“我和他毫無男女之情,不來往有何不可?與我而言本就不打算和他再往來,你大可以回去告訴他。”

陸因茵面色終于和緩,卻又不肯感激一笑,簡單行了個禮,扭頭走了。

慕挪望着她背影又立了片刻,笑容已冷掉,她轉身看見明月懸在高樓上,燕南風坐在圓月當中,衣袖飛卷,長發揚起,身形是個剪影卻似在凝視她,一直以為他夜中不曾來過,原來他始終守在那裏。

她拾起笑容,對他招手。

“我願意歸順皇後。”

晉安郡主在寶相樓養病短短八日後便搬入太平宮,太平宮位置刁鑽,夾在慈寧宮與皇城司禁衛所之間,而與乾波殿間雖路途短暫卻隔了大小十八道宮門。

皇後在她一表誠心後自是十分受用,與她暢談良久話裏話外都是提點她在宮中要明白“聽話”二字的含義,而慕挪卻正是最會演乖巧的人,未免皇後有疑心,她将蟬衣遣回昌德宮,在太平宮中開門卻不出,至多不過坐在窗棂後,看看在禁衛所與慈寧宮之間走動的臣子,有時也睹見燕南風腳下生風的路過,唯有今日他突然側頭望來,她如過電流,立即轉過身,卻見碧之一直盯着自己。

“我聽人說你和我公子有過婚約?”

慕挪抓起桌上兩只白桃掂了掂,抛了一只大的給她,“婚約我是知道的,不過那時候并不知道是他,何況我後來死了一場,早就解除了。”

碧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他昨夜寫了封陳情書讓我交給皇後,我偷看了。”

“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他寫了什麽?”

“他要解除與陸太傅那個二小姐的婚約。”碧之滿臉怪笑,既期待又好奇的趴在桌邊,“如果陸家那小姐知道了,會不會恨死你。”

“難不成我會怕她?”她狠狠咬了一口桃肉,填滿腮幫子,“這親是皇後為拉攏陸太傅才定的,我看要解除不容易,再說燕南風退他的親,與我何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關我屁事。”

碧之眨了眨眼,“口是心非,喏。”她從袖裏掏出一塊金牌遞過來。

慕挪端在手中一看,牌頭一只金鳳牌心一個玉琢天字,竟是天字鳳頭牌,此牌一向由皇後執掌,後宮大小事務任由處置,連皇上都不可插手,可謂皇後手中權利最大的令牌,她也不過是從皇太後那兒聽說過,一時不免驚訝,“哪裏來的?”

碧之睹了一眼門外,湊上前低聲道:“幾年前皇後把這令牌給了公子,讓他暗中處置幾個貴妃,後來後宮處理的七七八八,皇後也沒将令牌要回去,在他手裏擱置了四五年。”

慕挪沉思半晌,問:“交給我是什麽意思?”

碧之交代完了,松了口氣靠在椅背上,咬了一口桃,“他沒說別的,只囑咐你不要玩的太大。”

近來皇帝回宮,宮中暗潮暫做平息,世子與皇後那頭均因故低調行事,陸千芊也因小松下毒郡主而被遣回太傅府,陸因茵心情難得好,取了時令最好的茶與果登門董妃宮中,其實陸因茵心中并不認可董妃,抑或有些瞧不起她,不過是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子卻運籌帷幄,将美色權勢玩弄鼓掌,若無蘇如仕,她絕不暗中投誠,今日董妃去會見幾名學士,蘇如仕一人在宮中,她想此腳步又快了幾分。

蘇如仕起初是董妃面首而後為她辦事,對外身份雖是董妃的教戲先生,時間久了也被人稱一聲大人,他住處隐蔽,被安排在宮後一處小林苑中,陸因茵近在林苑外忽見一個鵝黃發繩的小宮女摘了池中名貴的千瓣蓮,又有一着杏花鶴紋黑袍的女子上前揪住她耳朵。

“手可真欠,趕快把花放回去。”

“是你說花漂亮的!”

“我說漂亮你就摘?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放回去!”

陸因茵停下步子,臉色已陰沉不少,慕挪回頭之際已看到她,撥了一下袍擺,從袖裏掏出鳳頭牌落落大方一笑,“我來辦些事。”

陸因茵認出金牌,繞過走入屋中,聲音不大明朗,“郡主幾日前才答應過我。”

慕挪見她不悅也不生氣,将鳳頭牌在手中抛的一高一低,“不用我再說第二遍吧? ”

前幾日便有消息說晉安郡主投誠皇後,沒想到她今日便來找麻煩,她雖面色緩和,嘴角帶一絲甜笑,可眼底全然是盛氣淩人。

陸因茵剛想駁回,擡頭卻看見蘇如仕迎面走來,他面有倦容,垂頭在想事,卻在擡頭看見慕挪的時候腳步停下,生生愣住了。

陸因茵心中萬念俱灰,上前喚了他一聲,他才回神拂袖上前作揖。

慕挪道:“今日風清日朗本不該來打擾蘇大人,不過皇後有些事想要勞煩大人幫忙,還請大人好心。”

蘇如仕将頭低的更低,“下臣必定全力以赴,不知是何事?”他暗暗瞧了慕挪一眼,見她今日紅唇粉面眼眸清澈,心中微微一漾。

慕挪裝腔作勢背手看了看周遭,将目光放在陸因茵身上,“人多口雜,不便交代,我見一旁有樹林,不如借一步說話?”又對碧之揚了揚下巴,“把堂中茶果全數端來,不要浪費。”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後面基本上構思清楚了,會盡快寫完,本篇he,兩個男主,恩……考慮好久才定兩個男主,寫be寫累了,不想再寫死誰了,另外下一個故事想寫一個歡快的搞笑的故事,應該會是有仙有妖的故事,到時會好好碼字跟榜的。

☆、夜車

二人走到林中,正有廢棄的石桌石凳,她提裙坐下,蘇如仕已要來扶她,她笑笑。

“今日來找大人是有事要求大人。”

“郡主但說無妨。”

“聽說聖上在去天山的離宮之際,将宮中信鴿全部交于董妃掌管,如今慕挪就是想求大人幫忙查一查,看看這幾年中有誰動用過信鴿往天山那頭走過書信。”

“這事不難,凡是用宮內信鴿的人均有記錄在案,只不過……”只不過這等事到底還是要經過董妃的允許,他不敢逾越權限。

慕挪心明,忙道:“不急,我可以等。”未料到淺淺幾句他便答應了,她立即心朗氣清笑容滿面,“我是為皇後辦事,若董妃問起便如實說,未免誤會便不要提起我了。”

蘇如仕點了點頭,她起身要走,蘇如仕也站起,卻擋在窄窄林道上,“在下鬥膽問郡主,那時的胭脂是郡主嗎?”

慕挪料到他會有這一問,她擡手撥開一片枝繁葉茂看見陸因茵還立在不遠處,臉色蒼白渾身僵硬,像一根柱子,她笑了笑:“幾天前陸大小姐也專程登門問過我,我已答複她,只是苦于答應她不可接近蘇大人,所以才一直沒與大人聊過此事,若是大人想知道可以問問她。”

蘇如仕臉頰半白半紅,蹙眉道:“我想郡主誤會了,我與陸大小姐……”

慕挪擡手打斷他,緩緩道:“蘇大人一表人才,淑女傾慕亦不足為奇,而慕挪是個明事理的人,素來不善于與人争奪,慕挪先行告退了。”任憑身後人喚她,她也不留步匆匆離開。

碧之問她:“你怎麽敢把皇後搬出來,若是董妃找皇後核實呢?”

“你覺得董妃敢找皇後核實嗎?既是拿了鳳頭牌為何不用?反正後背有人撐腰。”她嫌棄的瞥了碧之一眼,“人家宮裏的果子也偷,不害臊。”

“我餓嘛!”

二人一路鬥嘴回到太平宮,剛到宮門前,卻見堂上已有人在等,慕挪只消一眼便認出他,心中有些怵,悄無聲息的想要離開,然慕連侯已看見她,正從堂上緩緩步出,步步逼近,碧之吓得溜走了,唯她一人被逼到牆下,她一動,袖中鳳頭牌落在草中,慕連侯拾起看了一眼,暮然冷笑,将鳳頭牌狠狠摔在牆頭。

“宮中傳言晉安郡主投誠李皇後,我一直不信,今日一早去寶相樓,果然人去樓空,你真的在這裏,我說了我會接你出去,你為什麽不信?我與皇後一向勢不兩立,你如今投誠皇後便成了我的敵人,為何要做我的敵人?

我向父皇請婚,讓他将你指婚給我,他竟不肯,還責罵我沉迷男女之情不為他分心,吳國江山可能根本不會到我手中,我分什麽心?真是可笑,我堂堂吳國世子,連娶一個女人都不可以。”

此時此刻的慕連侯已近疾言怒色,眼底有瘋狂燃燒的火焰,那少年時臉龐清澈俊朗的他,如今身體裏仿佛有一只惡獸,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将她撕裂,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她試着平靜下來,伸手将掌心觸到他眉間,聲音緩而平靜:“快停下,你已經不像是你。”

她掌心溫暖細膩,他有一刻覺得心頭一軟,卻看見她眼底似有痛意似有讨好,她是不是也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許多人,下一刻他腦中如有爪撓,心中全是恨意,“我沒有變過,變得都是你們,你們都背叛我,在宮中下毒謀害,在宮外将我棄于天山而不顧,現在又違背我離開我。” 他腦中激起多少年來的回憶,回憶起那些龇牙咧嘴的面孔,回憶起冷漠的慕氏,又憶起因他死去的許多人。

“天山上的情況你應當和我們一樣了解,沒有人背叛過你,而我今日投誠皇後也并不是要違背你,無論世事怎樣變化我都不會害你。”

“好,既然如此你現在就跟我走,往後跟在我身邊,誰也不許接近。”他将慕挪的手腕死扣在手中,要強行将她帶走,然而有另一只手突如其來将他的手腕扣住,此人力度極大,竟讓他動彈不得。

“來遲了。”燕南風對慕挪笑了笑,垂眉見她手腕肌理上泌出血點,不住蹙眉,“還請世子松手,你傷到她了。”

慕連侯怒道:“區區一個皇城使,敢對我下命令,給我走開!”

“恕難從命。”

慕連侯怒斥,“再不走開,我就要你的命!”

燕南風對她安慰一笑,松開手的下一秒卻從腰間拔出劍,直指慕連侯眉心,面容冷峻,“在我沒命之前,還是奉勸世子放開郡主。”

慕連侯再望慕挪時睹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竟一時感到無望,那個少年時不顧世間對錯始終站在他身邊的少女呢?那些堅守一起的記憶是他錯記還是妄想?全都變了,沒有人和從前一樣,他現在像一個笑話。

他松開手,冷冷看着燕南風,“別讓我知道你投誠皇後是為了他。”沒有等她回答,他便走了。

她還想追上去,卻被燕南風攔住,“不要追,你追上去難保他不再弄傷你。”

她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覺得方才窘迫不該讓燕南風看見,“其實論道理是我不對,不該在這個時候站在他對立面,可是如果留在他身邊卻又整日查他父皇,只怕遲早對他有害,其實他并不壞。”

燕南風将劍收入鞘中,道:“他只是病入膏肓,有疑心病。”他笑道:“不過他最後一句話我倒是喜歡。”

慕挪一愣,眼神又輕飄飄的,從他臉頰擦過從肩頭飄走,落到鄰苑的樹梢上。

幾日後劉小侯爺誕辰,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鴿子樓設了小宴,慕挪對他毫無好感,先是推辭不去,後他登門三番兩次來請,她這才挨不住,挑釁的問了一句:“當日你對八王府有所冒犯,今日如何請罪?”

劉小侯爺亦是狡猾,“烈酒,以一罰十。”本念着不過就十杯酒,怎知慕挪笑了一聲:“可以,我一壇你十壇。”

是以,當夜她便一壇烈酒下喉,逼着小侯爺将身邊十壇老酒灌下肚,眼見他倒地再也坐不直身子,她才阖眼往燕南風背上一趴,昏天暗地的醉過去了。

人臣散盡後,燕南風将她背下鴿子樓,而樓外大道空蕩,夜深人靜唯有風旋,在不遠處停着一頂油氈馬車,車頭懸着明燈,車夫隔車簾通報了一聲,馬車上便下來兩人,其中一人是陸德陸太傅,另一人則是百裏扶桑。

二人作揖喚他:“燕大人。”

燕南風站定,帶着笑意颔首,“見過二位,不知深夜在此等候有何貴幹?”

陸德看了一眼百裏扶桑,百裏扶桑睹了一眼慕挪,才緩緩道:“今夜是太傅大人有事想請教郡主。”

燕南風笑,“可惜郡主醉了,太傅大人盡可說,我可代勞轉告。”

陸德匆匆道:“幾日前燕大人向皇後娘娘請旨撤掉與小女的婚約,當日皇後娘娘已将此事轉達府中,小女她年輕氣盛一時沖動貿然入宮理論,然而數日過去都未回府,老朽得知後也入宮尋過她,竟全然沒有她的消息,心中未免擔憂。”

從他向皇後請旨至今,已過了七八日,他有些詫異,“至今未歸?”

陸德點頭,深深一嘆,“全無消息,老朽心中未免擔憂,一時怕她沖動惹出是非,一時怕她想不開,一時也怕是郡主将她……”見燕南風臉色一沉,他忙道:“其實老朽明白大人的退婚于情于理,本就是聖上為大人與晉安郡主指婚在先,這一點無可厚非,是老朽未能管教好小女,只是郡主亦是年輕氣盛,只怕二人碰面會有沖突,而小女在宮中又無所依靠,會被郡主責罰一二。”

太平宮前後都已安插皇城司,每日宮人進出無一不記錄,陸千芊根本未曾出現,陸德無憑無據此行實則是問責,若非他在,以陸德的脾性及口舌,只怕會不分青紅皂白将慕挪罵的啞口無言。

燕南風心中已十分不悅,他走向宮車,将慕挪抱入車內,才道:“宮中大到皇親國戚小到宮女太監,出行均有記錄在案,此事太傅大人只需告之我一聲我便會查清,即使此事只是聽聞,看在我與陸二小姐多年交情上,在下也會全力追查,只是退婚一事是我一人做主,與聖上早年的指婚無關,此事過後還請勿擾郡主,若是真有必要過問郡主,也請到禁衛所告之在下,郡主的一切在下一力承當。”他轉過身對着二人時,眼底已沒有分毫笑意,只一個顫動便能拒人千裏之外。

宮人均知禁衛所的燕大人魄力駭人,話中無刀,氣中卻有刀,這也是陸德第一次見識,本以為當初向皇後暗示結親,将他收作女婿會大有用途,未料到事不成又多事端。

陸德擰出笑意,作揖道:“有燕大人此話老朽便安心了,那麽老朽便回府等候大人的消息,還望大人早日查明,七日後老朽再向大人要人。”他轉身走時目色駭人,被黑暗吞沒。

燕南風扭頭對百裏扶桑笑笑,“路途遙遠,送你一程。”

夜半途中車馬緩緩前行,涼風習習,車頭燈搖曳,籠着車外兩個男子。

燕南風拉下車簾,擋住灌入車內的風,“近日不見你入宮,怎麽和陸德同路了?”

“并不是同路,他找我出面是怕郡主拒見他,我答應随同是怕他為難郡主。”

燕南風笑了笑望着前路,一時無話。

沉寂中百裏扶桑突然道:“聽說前幾日世子去郡主那鬧了一場,她沒事吧。”

“她若有事能喝一壇陳釀嗎?不過世子的脾性很随百裏大人和陸太傅,能演善語又簡單粗暴,你有空要多勸他。”

“不知為何,自他從天山回來後像變了個人,也極少召我入宮。”

“站在權勢的風頭浪尖就會怕,人一怕便會變,你離他遠些是好事。”

“燕大人似乎很了解這個道理。”

“當然,這是我娘告訴我的。”眼見尚書府已在路盡,燕南風忽然問道:“想起一些傳言,聽說百裏公子剛出生那年,百裏方大人險些将你丢失在宮中,可有此事?”

百裏扶桑眼觀鼻鼻觀心,淡淡道:“陳年舊事了。”

燕南風恩了一聲,擡手摘下車前燈,用竹簽勾起燈芯,燈華更亮,他将圓燈緩緩提起,正将百裏扶桑的臉照的清晰,“為人父的心糙是常事,不過為人母的怎會分辨不出自己的孩兒呢?”

百裏扶桑擡頭與他對視,這一視之下,誰也沒有說話。

尚書府門外門童已上前牽馬,百裏扶桑下了馬車,道了謝,又道:“既然郡主投誠皇後,往後還請燕大人多照料,不要讓她沾酒。”

燕南風往車壁上一靠,洋洋灑灑道:“喝酒是為盡性,她開心便好,我只管她周全,我看你很記挂她,有空可來太平宮閑坐片刻。”

車馬剛走,百裏方便随燈從府中出來,問道:“扶桑,這麽晚回來又去了哪裏?方才是誰?”

百裏扶桑回神作揖,“與陸太傅出行辦事,路遇燕大人車馬便順利回了府。”

百裏方點點頭,責備道:“此人行事古怪,少與此人來往!”百裏扶桑稱是,扭頭望了一眼消失在黑夜中的八個黑衣人,便轉身入府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世子一派的人之間不太團結,大多都貌合神離,因為世子心不在朝野,沒有作為不會拉幫結派,所以身邊一些人早就暗中與別派的人交好,慕連侯已經因為自己的疑心病和嫉妒病步入黑化階段了。

ps歡迎捉蟲,晚安~

☆、矛盾

當夜将醉酒的慕挪送回太平宮後,燕南風趕回禁衛所,他将所有信息梳理過後,思慮半晌,佩劍往國師宮中去。彼時已盡子時,遙望國師宮中卻燈火通明,然則裏外寂靜,甚至無一人守夜通報,燕南風心中警惕,緩緩走入。

國師正端坐宮中,他盤腿閉目,雙手靜置膝上,似在打坐,突然有風過堂,吹的四周燭火閃爍,在他原本還算清朗的面孔上留下重疊怪異的光影。

燕南風才邁入門檻,宮中內外燈火瞬間熄滅,他在黑暗中下意識反手握住劍柄。

“深更半夜闖我宮中,是為無禮。”國師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左側。

“在下心有疑慮想向國師請教,一時心急只好硬闖,得罪了。”

國師的聲音又飄向右側宮柱,“但說無妨。”

“多謝。”他聽見耳畔有急速的風聲,知道國師已近在身邊,“近日在下得來一副雌鹿逐浪的圖騰,聽贈與者說這圖騰來自一個族系,曾紮根在吳土上,後被本國開國君主驅逐出境,從此隐沒在蠻荒,鮮有人知,在下聽後對此深感興趣,又知國師大人精通古今,不知對此可有了解?”他的眼睛已能适應黑暗,他隐約看見國師雙腿似流雲飄到他眼前。

“蠻荒中沒有人煙,我看燕大人聽聞的恐怕都是傳說。”

燕南風笑笑,繼續道:“是否有一種可能,吳國開國前那族系的族人住在天山上,并修建了一座小行宮,而後吳國開國君主發現此族後便全數驅逐,又按照天山上小行宮的模樣修建了現在的乾波殿?”國師已緩緩逼近,雙眸在黑暗中泛着微黃的光,燕南風不懼反笑道:“此族單名一個吳,傳言族人間相傳開天之術,實則是妖術。”

眼前的國師長發在周身扭曲,如同蛇蟒般緩緩纏住燕南風的雙手,“還有呢?”

燕南風拔劍割去纏在手腕上的頭發,微微一笑,“大人你見笑了,方才那些全是在下亂猜的。”他退了數步,雖作揖卻不收劍,“其實在下連夜來還有一件事要請教。”

“說。”

“陸千芊在哪裏?”

火光突然從國師指尖躍向四周燈芯上,剎那間宮內燈火通明,國師已遙遙坐在座上,他面容稚嫩真似少年,但開口卻是成年男子的深沉,正是這份詭秘使宮人對他多是畏懼,他音從腹出,眼眸裏透着一絲綠光,“燕大人心思缜密又是個聰明人,即使你知道什麽我也不會将你處理,但那丫頭不同。”

燕南風面色微微冷卻,卻很快笑了笑,擡手收劍,“好,在下告辭。”

連日來烈陽當頭蟬喘雷幹,宮井倒流竟旱了大半,後宮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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