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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接話,他笑笑:“不必在意,我爹不是惡人,只是脾性如此,他只是太在乎世子的安危了。”

處理好胭脂的腳,二人便找了城南清冷地段的一家小小客棧,開好房時胭脂已經發了高燒,百裏扶桑出門去抓了藥回來熬,回房時窗外一片星光,屋中燈火相映,既穩又靜,床榻兩處長簾已垂下,床沿探出一只細細白白的小手,聽見關門聲它在半空探來探去的尋他,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依舊滾燙,下一秒他被用力往簾子裏拉去,也不知是他手中的蔥蔥小手變得千斤重,還是腳下突然沒了氣力,竟被一把拽了進去。

簾上雕花,透着半層燈火,昏暗中帶着奇異的流彩色,她躺在被褥上,開了層層外衣,露出一件舊舊的裏衣,領口繡着一只綠蛐蛐,看上去人是那麽瘦小幾乎陷在被褥上,十分可憐。

“我的臉好燙好像燒起來了一眼,幫我把面具摘了吧。”

百裏扶桑攔下她在拉扯面具的另一只手,“不可以,在你入宮之前還不能摘。”

她眨了眨眼,輕輕嘆氣:“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明天。”

她一愣,睜開眼看着他,“莫非聖上回來了?”

他點點頭:“剛才路過皇城門外,看見午門高牆上的石獸嘴中含了一面角旗,那是宮中暗語,在聖上出行歸來後的十二個時辰會挂上以便将臣知曉。

“我要趕快好起來,明天和你一起入宮去面聖。”她突然坐起來,伸手要藥湯,接過來一口飲盡也不喊一聲苦。

百裏扶桑不語半響後問道:“如果此去你沒有找到真相或者叫你失望,甚至深陷危機呢?這些你都沒有想過嗎?”

她脫口道:“都到了這一步我還在乎什麽,我什麽都不在乎。”她并不是假意灑脫,而是真的不大在意,她不在意人們如何看她的落魄,也已經不留意自己的落魄,現在她心裏只有滿腔要向皇城說出的憤恨,她想要無數人的虧欠,甚至幻想要幾條鮮活的人命來撫平她的內心,又或許她的內心永遠得不到撫平,但至少她要一個痛快淋漓,要見生死。

那夜窗外有流銀過,她閉上眼,竟是五年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夜。

翌日清晨,皇城午門下正是川流不息,胭脂立在車馬人群中凝視眼前高大城門,腦中偏偏浮想全是點子,不知是用移花接木之計,還是美人計,亦或是聲東擊西,然而光天化日之下,偌大城門與她二人之間似乎并非小計謀可較量的。

百裏扶桑擡起手,将她臉上面紗揭掉:“且不說用一塊布包住口鼻通過宮門是多不妥當,便是這塊紅紅綠綠的布上畫着的這只小京巴就已經夠惹人眼了,我看你就光明正大的走進去,不要怕。”百裏扶桑将她手一牽,神情自若緩緩走向午門。

午門下正駐守着皇城司,他擋在胭脂身前淡定自若的掏出腰牌,皇城司不看亦不過問就簡單放行了,走出午門三步百裏扶桑便若有所思道:“皇城司對世子一派的人進出向來是百般刁難,今天簡直太異常,莫非是我多心。”

胭脂催促道:“也許是因為聖上回宮所以才不敢造次,既然放行了就不要多想,還是早早去見聖上。”

二人快步走過一片片朱牆碧瓦,眼前再過幾條道便到朝堂之上,百裏扶桑卻突然将她一把拉回身邊,往一邊岔路上行。

胭脂垂下頭:“看見誰了?”

他目視前方,加快腳步:“我爹。”

她扭頭望了一眼,兵部尚書百裏方正背手從他們身後穿過,臉色看上去陰沉可怕。

☆、小璞姑娘

“你爹是不是從來沒笑過。”

“也許吧,至少在我面前沒有笑過。”

他的眼底是徹底的平靜,一絲漣漪也沒有,胭脂沉默中緊了緊握住他的手,沒再說話。

二人加快腳步一路到昌德宮外,這日裏宮門緊閉,門內寂靜只餘下一陣清掃落葉聲,她擡手叩門,宮門被吱呀呀拉開一條縫隙,守宮宮女一眼認出百裏扶桑,連忙開門迎上來,互相寒暄幾句便一同匆匆入了宮,今時的昌德宮異常清冷,廊亭兩側唯有滿地堆砌的落葉,比起往昔的冷意有過之而無不及,再走半晌也不過是多出兩個相互依坐在臺階邊打瞌睡的小宮女。 百裏扶桑問道:“蟬衣,除了你們三個,其他人呢?”

名叫蟬衣的宮女垂着頭,低聲回:“都……都外出了。”

行至大殿內百裏扶桑與胭脂已坐定,蟬衣扭頭去沏茶,走到大門處又端手回來,立在百裏扶桑身側看看他又看看胭脂,一副欲言又止狀。 “你有什麽話便問吧。” 她憋了許久才問出口:“公子,你們去迎聖駕的這幾個月以來,宮人傳說世子他失蹤了,是不是真的?” 百裏扶桑一默,點了點頭。蟬衣瞪大雙眼,驚慌中望着他,眼淚斷珠一般落下來,站在門外的兩個小宮女聞聲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蟬衣啜道:“竟是真的,若是一直找不到他,他可不就……”話沒說完又哭起來。

一時間大殿內外哭作一片,不過是幾個宮女都能為主子流淚不止,為何事到如今她還是一滴眼淚也沒落,胭脂不知何解,唯有擡起頭,緩緩道:“他的确是失蹤過,只不過我們已經找到他,他已在緩緩歸來。” 哭聲戛然而止,“真的?”三人齊齊看向百裏扶桑,他卻看着胭脂點了點頭,三人自是知道百裏公子一向說一不二,言語中極有信譽,他已确定必然不假,遂尴尬的各自背過身抹着眼淚。

“公子與姑娘怎不早說……你們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皇後娘娘說世子是因為貪戀宮外俗世才不肯回宮,還說作為懲罰要把昌德宮賜給劉小侯爺,所以宮中的奴才們才各自尋新主子去了,只剩我們三個,這下好了,待世子回來看那小侯爺還敢不敢來。”她似想起什麽跳起來,“哎呀!奴婢該死,都忘記給公子姑娘沏茶了。”說着邊碎步離開邊整理衣容。

她頂在喉頭的一口氣半晌才卸下來,轉身望着百裏,“看她們哭得怪可憐的,是我一沖動多嘴胡說了,現在要想想日後怎樣向她們三人圓謊了。”

“這個消息很快會從她們口中傳開,到時候是向所有人圓謊。”

“那……那我還是和她們說事實吧。”話畢她拔腿欲追出門去,卻被百裏扶桑拉回來。

“随她們去吧,向一人圓謊和向一群人圓謊并沒有分別,至少能讓她們開心一陣子。”

她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世子失蹤将要承擔直接後果的只會是他一人,他卻依舊不為所動,事到如今,他不願回府,或他允諾這個謊言,全是為了旁的人。

“日後我會為你證明,世子的失蹤與你無關。”

“世子的失蹤是不是真的與我有關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我死這事就與我有關,沒人要我死這事就與我無關。”

她心中有萬般話要與他說,可這多年來的壓抑已讓她習慣假面,忽然之間要說真心話卻是啓齒萬般難,“我……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起身牽着她往後院去。

胭脂那一句世子已緩緩歸矣果然很快于午後傳遍半個皇城,離開昌德宮的宮女太監聽聞後紛紛回來,見了百裏扶桑後半是欣喜半羞愧,在宮門外跪成一排不敢入內,百裏扶桑路過駐步問了一句:“你們這是做什麽?”

小太監垂着頭,“奴才們不該擅自聽聞傳言離開世子。”

“那你們現在做什麽?”

“奴才們知道公子亦不會責罰,所以才鬥膽自罰。”

他點了點頭,“那罰一個時辰吧,酉時就各自回房吧。”

他快步出宮去了,留下胭脂一個人前後給宮女太監遞水送茶,一宮女跪不住了搖搖欲墜似的,想坐卻不敢,只垂着頭眼神從額發間一陣陣飄到胭脂臉上。

她入內取了軟墊丢在她面前,那宮女往後縮,她好笑道:“你怕我?還是嫌我難看?”

宮女擡起頭,又看了看她,尴尬的笑着喚了一聲:“小璞姑娘……好久不見。”

她笑了笑:“小璞是誰?我不是小璞。”

“啊?原來如此,你們可真像啊。”宮女松了口氣似得腰板也軟下去,“我真以為姑娘是公子的妹妹。”

“他還有妹妹?”從未聽他提起過,也難怪那日油鋪老頭将她二次易容後的那幾日中他總是不願看她,而百裏方見她時那一眼更是五味雜陳。

“她是不是離世了?”

一旁蟬衣靠上來,蹲在胭脂身邊,低聲附和:“我第一眼見姑娘你也吓了一跳,但礙着公子在旁不敢多問,那小璞姑娘十一歲便離世了,已經七八個年頭了,且她走的不大好,公子一直很忌諱提起她。”

起先她還嘲笑這面容薄命,原來竟一語道中,她又好奇道:“怎麽個不好法?”

蟬衣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聽世子說是自缢的,還聽說是因為被糟蹋了,自那之後公子的脾性就越來越冷,從前還會與人說笑,那事之後連笑也不願了。”

“那混蛋抓到了嗎?”

“聽說抓不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尚書之女之死還有不能查辦的?”見眼前二人眼色躲閃不安,她讀懂幾分,緩緩道:“莫非是聖……”還沒說出口卻自己噤了聲。

三人移步牆邊,蟬衣又低聲道:“小璞姑娘也不是真的尚書之女,她是城中乞兒,是公子看她可憐撿回來的,聽說她面見聖上還是尚書大人推舉的,可小璞姑娘性子剛烈,就這麽走了。”頓了頓,蟬衣補道:“聽說她走後三日,公子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為這事與尚書大人對了一次劍,父子之情自然是大傷元氣。”

自小胭脂便覺得皇族兄長長輩各個剛正不阿,明理大度,處事光明正大,而離開皇城的這些年這個觀念于她而言更是深埋入骨,聖上是她的十三叔,小璞卻應比她還小上些,如今她卻頂着被她十三叔糟蹋過得女孩子的臉,這事着實讓胭脂深惡痛絕。

“也難怪公子将姑娘留在身邊,想必心裏還是念着小璞姑娘的。”

她幹咳兩聲:“我只是個下人,不知道這件事。”若是知道了寧死不要這張臉。

蟬衣長嘆息,不知想到什麽,“你當然不曾聽過,這幾年宮中人人自危,不敢亂說半句是非,一不小心便要人生要人死,這宮裏四處亂的不成樣子了,每日總要冒出幾只斷手斷腳甚至腦袋都有呢,倒還算是世子這兒平安些,自早前一個叫碟衣的宮女死後就再沒出什麽事了,這深宮呀,在皇太後還在世時候的那股子平安萬象早沒了。”

胭脂憶起大明宮中從不埋怨她吃了滿地果皮的老婦人,又憶起在為了慕連侯鬥膽質問她的宮女,一時竟發愣了。

“她……是怎麽死的?”

“聽說是為世子試食之後被毒死的 。”

她們還在說什麽,她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忽然之間,只是忽然之間,眼前朱牆閉塞而冷酷,牆裏天空的湛藍褪去只有死寂的白,這深宮再沒了當年的情意在,變得生生死死,變得冷冷清清,都在變着,不止是她。

從前入了宮,她心裏都是朔州,八王府被焚後,她心心念念的又是這座宮,回到了宮中,念念心心的是從前的人。為什麽總會是無端端又毫不懸念的錯過,從前的她到底想着什麽,對他們又有怎樣的感覺,她竟想不起來,也不明白這種悲從中來的感覺是為了什麽。

酉時後跪着的人都走了,她一個人坐在階梯上發着呆,直到蟬衣在身後喚她。

“公子怕是一時不回來了,姑娘今夜就留宿昌德宮吧,我為姑娘鋪個褥子。”

她一愣,他不回宮莫非是回了尚書府,将她一人丢在這裏。

剛站起的身又坐下,“我等他吧。”

月黑風高,一時間就入了涼夜,蟬衣端來的飯食擺在身旁,她斷斷續續吃了一個時辰還未吃完,院門大開着,黑洞洞的,沒有人來。宮內一角只點了豆大點的燭燈,宮人都去歇息了,裏裏外外都漆黑冰冷。

他說帶她面聖,原來只是帶她來,不是帶她去,不知是他口誤還是她自作多情了些。

想到此反倒覺得心頭一松,挂着的那塊大石反倒落地了,她這才覺得饑腸辘辘,端起冷飯用力塞下肚,飯團噎在喉頭她捂嘴一陣亂咳,一擡頭看見百裏扶桑趁夜色而來,前一刻還是眼觀鼻鼻觀心之态,後一秒卻笑出聲來,眼前的她端着一碗白飯,吃的面紅耳赤,咳的臉大脖粗,嘴裏卻還含着一口,衣領上也有一些,雙眼紅汪汪的。

那口吞下去的飯好像又回來噎着她,“你怎麽回來了?”

“我沒有說不會回來。”他靠近的極慢,近乎是走一步停一步,胭脂拍了拍身側,“坐。”他才坐下。

她将半張臉埋在碗中,好似心不在焉的問:“去哪裏了?”

“回了一趟家。”

她點點頭,“見到你爹了?”

“恩,他好像知道我會回去,正在那裏等着我。”

“問過世子失蹤一事了?”

“恩。”

“你沒事吧?”

“我沒事。”

她将手按在他肩上,他眉間不易察覺的一蹙。“你撒謊!”胭脂将他扳過來,作勢要掀開他的衣服。

他将她雙腕緊握,緩緩搖了搖頭,雙目明亮,那一瞬間的模樣像一個孩子,卻是祈求停止眼前的事,“不過是幾鞭子而已,我還受得住。”

這個嚴厲的百裏方,那個慘死的小璞,好像這世間于他沒有溫柔沒有顧盼。

她不知怎麽了,手指不受控制碰着他整齊的鬓角,“餓了嗎?”

“有一點。”

“我讓蟬衣給你留了飯,我去給你熱。”她走出十步又回頭,他也在看她,那背景忽然之間就有了雲開月,有了月中花,她咧開嘴,哄着他似得傻笑,“在這等飯,不準動。”

☆、風欲起兮

胭脂回來時,百裏扶桑已坐在階上垂頭入睡,她在他身後靜立了片刻,熱乎乎的一盅飯揣在懷裏,直到燙手才放下,還是不忍叫醒他,又伸出手,摸到他睫毛又去摸他的鼻息,确認他還活着才放下心來。

被吵醒的蟬衣跟了出來,看見天外有飛星,而月華落在兩人肩上,月華中一人頭靠宮柱入睡了,一個人蹲在他身邊,傻兮兮的笑。

她終于相信那不是小璞了,小璞那麽兇狠,只會打人不會對公子笑。

那日後,百裏扶桑再未出過宮,他留在昌德宮內,有時攀上階梯清理瓦下雜草,有時也往蓮花池中投一些魚食,浮生裏翻翻閑雜書,擡頭之間會暗自從嘴角沁出一絲笑意,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塵世,冷漠變成安靜,目光化為秋水。

日光傾在他腿上,他手上緩緩翻書,胭脂抱着褥子去後院裏曬,回來時從旁走過,忍不住問他:“ 好看嗎?”

他停下來,“從前不看這種書,不知道原來這麽有意思。”

她拍了拍桌上厚厚砌起的一疊書:“當然,這是我讓蟬衣借來的,都是在宮女中廣為流傳的故事,我最喜歡你手上這一冊。”

“每一冊寫的都是英雄救美,這本與其他的有什麽分別嗎?”

胭脂盯着他如山巒般彎彎的眉毛,恩了一聲緩緩回:“有分別,總之這本更特別。”

他手上那一冊裏寫的那位太子俊逸沉穩、謹慎而正直,初時不可近身,但久後卻眉目溫柔,細心關切他人。

她看着那一個故事的時候,心裏總是想起他,她近來一直覺得,自己是有點瘋了。

“哪裏特別?”怎知他不饒過,見她憋着氣不出聲,又低頭翻了翻,忽而風輕雲淡,淺聲說:“這女孩子很像你。”他手指在那一行字上滑,然後停在空白處。

胭脂心頭忽然一陣翻江蹈海,只覺得身子飄了飄。

他似無察覺,擡頭望了望門外,正是午後,深宮寂靜,野花随清風擺動,偶有青蝶飛出,滿滿的春色純淨,他問:“這時候禦花園沒什麽人了,你好久沒去,帶你去看看?”她擡手下意識牽他,又停在半空垂下,點了點頭。

禦花園中亭閣相通,奇山碧水相接,四處都是蔥蔥郁郁的樹牆,一些黃黃白白的春花已開,風一吹花瓣散漫在半空,回旋後又落下,胭脂跟在他身後不知不覺到了禦花園中心的池邊,那裏有一棵小葉白蠟,長得筆直挺拔,枝葉繁盛。

上一次見,它才過她腰身,那時候她不過七八歲,自覺得禦花園乏味無趣,遂那之後的幾年裏再也沒有來過,未料到七八歲那年卻是最後一見,多年以來不見便不見,見了卻萬分懷念,她走上前剛想摸一摸,卻聽見層層疊疊的花草之外傳來一聲呵斥。

“別碰,樹上死過人。”

她一驚,後退踉跄了數步被百裏扶桑接住,二人回首看見陸千芊朱裙碧簪的款款走來,身後遙遙跟着一男子,胭脂瞧了許多眼才辨出那是燕南風,他今日一身绛紫束腰官服,腰側配長劍,烏黑長發也不再垂肩,全數用雕銀發冠盤在腦後,與之前大袍披肩懶洋洋坐在琴案變得模樣截然不同。

只不過他對她一笑,那笑卻還是一樣的,“巧了,這個微熱午後竟能在禦花園碰到你們。”

陸千芊沒有駐步,目視前方快步走過,“世子半路失蹤了,他的一個啞巴侍女倒是帶回來了。”話語中全是尖酸諷刺。

燕南風安慰一笑,拍了拍百裏扶桑的肩,“這丫頭今天吃了皇後娘娘的火藥,也就是說一句氣話,別太在意,聽說世子已在歸途,何時回來?”

那日在昌德宮內對宮人們的一句安慰話竟真的傳的滿城皆知,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如何收場。

“聖上歸朝已二十日,為何一直沒有召見世子?”

燕南風不可思議道:“你現在還擔心聖上在不在意這個世子?你應該擔心的是聖上有沒有追究世子失蹤一事。”

“這幾日在宮中聽聞聖上召見了不少臣子,卻始終沒有召見世子,總覺得反常,何況要追責我也是遲早,其實世子他至今未被我們找到,說世子在歸途只是一日中的口頭之快,如今看來,那幾日應冒險出去找他。”

“天山上的情況你我有目共睹,你若出去只怕被風刮下山崖,你能保自己周全才是對的。”

“世子是一國儲君,他無周全,我又何必周全。”

燕南風不知何故忽然不言語,半晌才輕聲一笑,似是勸說似是點撥:“百裏公子,你付出的已很多,能忍耐的也到極限,該争取的就當争取,何況是性命呢?”

陡然間雲遮紅日,禦花園中一陣風起,吹的二人衣衫翻卷,胭脂在側看着他二人覺得什麽在腦中一閃而過,想不起也說不出的奇怪。

百裏扶桑:“燕大人話中有話便不必了,但,多謝提點。”

“話說的有些多了,對了,聖上讓董妃着手安排七日後的接塵大宴,各宮各殿都要準備歌舞,不備上的可要被罰喝一壇千日醉且不準睡,可別怪我沒告訴你。”他走到胭脂面前,擡手折了根細枝,摘掉樹葉光溜溜的遞給她,眯着眼睛笑了笑:“指甲裏全是泥,刮一刮吧。”

他正要走,百裏扶桑又叫住他,“上次燕大人讓在下查的雌鹿逐浪圖騰有下文。”

他扭過頭:“是什麽?”

“是吳國邊境外千裏蠻荒中一個族系的圖騰,圖騰本身應是征途的象征。”

“多謝。”

待燕南風走遠,百裏扶桑忽然沉聲道:“他早就知道這個圖騰的由來與含義,他只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幫他。”

“他想拉攏你?”

“他在天山上救過你我才幫他,但我和他到底是不一樣的人,走吧,還有歌舞要備。”

那些讓胭脂一時驚崛又不甚明白的,她再也沒心思想下去,三日後的接塵大宴已讓她頭疼欲裂,昌德宮內均是年數尚小的宮女,蟬衣年紀雖合适,跳了一段曲卻着實把百裏扶桑也逼着開了口,“你辛苦了,快去喝口水。”

大殿裏衆人圍坐一圈,各有各的想法,有人覺得須得出衆驚奇才不丢世子宮的臉,有人覺得須得低調小心才不會被聖上留意到未出現的世子,一時間嗡嗡人聲,眼看着幾個宮女快要掐架,一個小宮女進門,禀道:“公子公子,有個不認識的姑娘求見,叫小松。”

胭脂松了口氣,從衆人之間抽身迎出去。

院中白亭邊夏花初放,小松依舊頭頂一對丸子頭,臉蛋圓乎乎的沒有一絲棱角,她好奇的伸手去摘花,被小宮女見到沖上去喊道:“哎呀你好大膽,宮裏的花不能随便碰的。”她一向膽小懦弱,被這麽吓了一跳,退了兩步,回頭看到胭脂,一時似是分辨出來這是那日巷子中遇到的臉,一時卻似乎不敢确定,不安的雙手在胸前糾成一團。

胭脂遣走小宮女,扭頭過來一張醜臉笑起來,喉頭沉下去,從尖銳的聲音變為真實的低沉嗓音,“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小松這才肯定,笑了一下,“百裏公子迎駕回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我想那時候在巷子裏看見你與百裏公子同行,猜你應是與他一同住在昌德宮中。”她頓了頓,“姐姐真是好命,都住到世子宮中了。”那話中盡是說不出的滋味。

胭脂臉色陡然冷下來,“你覺得這樣就是命好嗎?”

她一向口無遮攔,猛然意識到不對,連連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之前我們來到京城,百裏公子便說姐姐是死了,還說死前救了我一命,我真的好傷心,自從知道你沒事自然開心,我知道姐姐如今這樣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這理由一定是苦衷。”

“我并不是怪你,我一直告訴你做人做奴婢即使做了富貴人也要謹言慎行,禍從口出的道理,這些年你在陸公府中還沒領悟嗎?”

“領悟了,只是笨,總是忘記。”

“算了,你只是心直口快沒有惡意,只是在外人面前切不可随意,說吧,今天來這是什麽事?”

“是二小姐,”她頓了頓,“皇後前幾日說要為二小姐與姑爺擇日舉行大婚,誰知聖上突然回宮,皇後說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接塵大宴之後。”

換胭脂半晌無話,“這麽突然?”

“大概是想拉攏陸太傅那邊,鬥了這麽多年總還是害怕的。”她這丫頭何時開始竟也會留心這種事?“小姐不準我随嫁過去,她說只給我兩條路,要不回到青州陸公府,要不就留在宮裏做做雜事,我思前想後就來找百裏公子了。”

“我若是你就回青州。”

她慌起來,喊道:“不行不行,大小姐的那些丫鬟等着教訓我呢!”

她嗓門尖細,引的宮裏小宮女全數趴在門欄邊看好戲,百裏扶桑見狀往白亭望了一眼,胭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問:“我的事你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

“當然沒有,你囑咐過我的。”

胭脂沉思半晌,一時也想不出個道理來搪塞她,而百裏扶桑已經走到白亭外,小松似是有些怕他低下頭不敢開口,胭脂只得替她說了,百裏扶桑心明胭脂與小松已袒露了身份,便道:“我不能替世子為昌德宮增添宮女,單你若是真的無處可去我可以暫時收你在尚書府,所以你日後緊跟胭脂行動,不要到處走動。”

小松在旁欣喜若狂,她卻總覺得方才小松沉默卻在逼自己為她說話,她莫名覺得這小丫頭會多生事端,這便找了個理由,先行離開了白亭。

夜半時候深宮中随風傳來微弱的絲竹聲,百裏沒有入睡,起身推窗看見昌德宮一角院牆上有微微燈火光,有人影如随風柳枝擺來擺去,他開門尋過去,卻看見那小院裏的夜空下立着一人,手臂間環着一個洗衣板。

胭脂尴尬一笑:“這麽晚了起夜做什麽?”

“你又在做什麽”

“洗衣服。”

“衣服和水呢?”不等她回答,他繼續道:“你應該知道在大宴上獻舞是要通過多層通報的,你瞞我也瞞不住的,想跳就跳吧。”

他安慰一笑,她羞愧的耳鬓通紅,事到如今了她還是習慣小偷小摸做自己的打算,一眼被看穿到底滋味不妙,也心有愧疚。她緩緩端起方正的洗衣板,像端着從前的玉骨琵琶一樣,輕身回旋又落定,跳了一段卻又停下,站直了身子看着他。

“你怎麽不去睡了。”

眼前的姑娘如此瘦弱,他問:“待你帶着琵琶仙回到孔雀臺,就可以為八王府伸冤也可以回到宮中,但勢必在宮中掀起驚濤駭浪,而你眼前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你想好了嗎?”

“從一開始便想好了。”

他點點頭,在階上坐下,“那我更要留下,待你重回郡主的身份,我也許不再有機會這樣看你跳舞。”

她一時哽塞,轉過身半晌也沒有動,到了如今他竟比她想的還要多,他這樣的人,若是在從前就遇見了,是不是她已經選擇放棄前塵,去往歸隐林園的生活,而不是如今明知可能萬丈深淵也還是走到毫無退路。

“即使往後身冠郡主之名,只要有你在,我還是胭脂。”

他篤定:“明日起,你不會再是胭脂。”

她卻笑了:“你總也不相信我,等我變回晉安郡主,我再來這裏抱着洗衣板跳舞給你看,這是我承諾你的。”

她母妃曾與她說過一句:最不可允是諾言,而那夜在小雜院中的一句為他跳舞竟似是她今生今世第一個諾言。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開始胭脂就要破殼重生

☆、郡主歸來

大宴那日,聖上一早與皇後前往明陽山祭祖祭天,晚時的大宴分工由董貴妃調配,昌德宮中衆人被調往孔雀臺布置宴場,而胭脂因要替昌德宮出一則歌舞,便随傳召公公到了內務處,先被搜檢身體及身外之物,随後便被安置在孔雀臺下西南角,西南角安置了紅綢制的簾子,将舞姬歌姬圍在其中,所有人近乎等待了一整個晨昏,為了身姿儀态只進清水。

百裏扶桑從孔雀臺下過,喊住在前方領路的兩個護衛,他在其中一段紅簾前站住了腳,昏黃夕陽穿過回廊将裏面交頭接耳的人影照的清清楚楚,他望着角落裏那個一動不動抱着琵琶的小人影,以為她睡着了,又以為不是她,他扭頭對身後的小松說:“你不必跟着,回昌德宮取一些點心給她,來去小心別給人看見。”

他又站了一會兒才擺袖示意,幾人這便往大殿去,他已執意獨自一人對聖上坦誠世子失蹤一事,無論聖上在不在意這個世子,知不知曉此事,也無論他陳情後是生是死。

他是這樣想的,只是在夕陽下隔着紅綢得那一刻,他想的卻是與她再見時的身份懸殊。

一路到了大殿,很快有公公前來領路,他獨自跟着走過正殿,停在乾波殿門外。

等了片刻,百裏扶桑問:“聖上呢?”

“回公子,聖上還在路途,未能回來。”

他一愣,“方才是誰在傳喚?”

“是我。”

他轉身看見一人從乾波殿昏暗的門中緩緩走出,身子顯在陽光下,臉上神情疲倦,臉頰微微凹陷,眉宇卻依舊鋒利,“是我傳喚你。”

公公見狀立刻屈身告退:“既是世子在,那麽老奴告退。”

慕連侯滿是倦容的臉淺淺一笑,雙眼直勾勾望着百裏扶桑:“你這麽看我幹嘛?難不成我是假的?”

他将他端詳半晌,才問:“這麽長時間你在哪裏?如何回來的?”

他慢吞吞的擺了擺手,“無非是困在雪山上,差點餓死然後被人救起,然後回了宮,這過程不重要。”他從階梯上緩緩走下,笑了一聲:“重要的是我趕回來的很是時候,否則你現在來這,很快就要被誅九族了。”百裏扶桑默不作聲,他繼續說:“沒想到我一回來正是皆大歡喜,父皇早回來了,看來我們去天山迎駕全是白費功夫,全無意義。”

“你回來幾日了?”

“三日。”

“為何不回昌德宮。”

慕連侯走近他面前,說:“雖然宮中傳的風言風語,到底沒人敢傳給父皇聽,我是想看看,有沒有人來親自告訴他。”

“昌德宮的人都很擔心你,你何必這樣?”

“擔心?若我如今死在天山,擔心有用嗎?既然沒用我為何要回去?”

眼前的慕連侯心緒已亂,早已不像幾月前事事嬉笑的少年,他如今的模樣,簡直不再是他。

百裏扶桑看着他,神情淡淡卻目光犀利:“你覺得在天山上有人暗中加害你?”

“對。”

他看着他沉吟,“你覺得那人是我?”

慕連侯毫無表情的臉上緩緩浮現一絲淺薄的笑意,“我不知道是誰。”

百裏扶桑愠怒,寒冰似的臉上蹙起眉,“倘若真是我,你能回來嗎?”他轉身便走。

慕連侯眼中情緒一閃而過,匆忙上前按住他肩頭:“喂喂,不過一個玩笑,我好不容易活着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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