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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是唇齒相擊,把自己吓了一跳,可他不想停,有些粗魯的将她鎖在胸口,一下一下逼她就範,她猛烈的掙紮,将他衣襟長發撕的亂七八糟,可有一瞬間又安靜下來,他心頭微微一喜,唇上親吻的更加厲害,卻怎麽也未料到,下一刻她在他舌尖狠狠咬下去,甜腥的血充滿整個口腔,他臂膀微松,她便褪下繁重的外衣跌跌撞撞跑遠了。

天明之後,他去大明宮再次尋她,宮女打着哈欠說皇太後已就寝,小郡主沒有回來。

檐外大雨漸大,他一陣着急,終于撐傘奔出去,一個時辰後,他在一處孤宮的宮牆下看見她,她沒有躲雨,安靜的面壁抱膝坐着,身下已是一灘泥水,他心頭一陣酸楚,走上前盤腿坐在她身邊,半邊傘已探過去。

“雨太大了,回大明宮吧。”

她沒有說話,低着頭,長發順雨水流進白皙的衣襟。

“我不過是想問一句為什麽,就算讓我死,也要讓我死的明明白白。”頓了頓,“你說的那些我明白,但自古兄弟姐妹聯姻的不在少數,何況你我父王母妃到底不同,這種忌諱你不必在意。”

她身子一動,挪遠了些。

他見她倔強如此,再一次覺得氣憤:“你倒是說話,無論說什麽哪怕一句都好。”

雨用力落在紙傘上,震的他手心生疼,她擡起頭,眼底是淡然的冷漠。

“我不喜歡你了。”

“為什麽?”雨更大了些,他握不穩傘柄,“是我對你不好?”

不是,不是,不是的,你待我很好,十分好,全天下的人都沒你對我半分好,可是我不可以,有些事說不得。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知道我不喜歡你便離我遠些好了。”

“你這是作甚,不喜歡便不喜歡了,何必自己淋雨。”

她又躲,他走上前強行要将她拉回來,她不肯回到傘下,雙腳像在泥中紮根,拉來扯去之間,她跌倒在泥地裏,慕連侯既心痛也憤怒:“好!我躲着你!你也躲着我!我再也不喜歡你了,你滿意了嗎?”

“當真?”

他心頭悲戚,閉上雙眼:“對,不喜歡,再也不喜歡了。”

雨還在下,慕連侯走了,他的傘落在她面前,傘中積了一汪清澈的雨水,她倒在雨中沒有動,只想起很多年前很多年後很多年之間,他們的事都和這雨有關,她哭了一會兒,又起來,用傘中雨水抹了一把臉,環膝坐了很久。

那年,一曲琵琶仙飛出皇城入民間,人人都傳而歌頌,連/城中花柳巷的花魁們也争先效仿,可惜未能親眼目睹,學來動作學不來姿彩,而那時的慕挪已很久未摸過琵琶。

慕挪十二歲誕辰的那日有三件大事:一是聖上賜她晉安郡主之名號,二是八王府獲景陽州等十處封地,一時間八王爺慕途的封地幾乎覆蓋吳國西北邊,獲封的理由诏書上寫的簡練,只道皇太後與聖上因一曲琵琶曲,接連發靈夢,乃是祥和之兆,賜予封地只為謝天恩。她也曾問過皇太後靈夢是什麽,在皇太後支吾之間她才明白,沒有靈夢,不過又是她老人家逼迫聖上做的決定。

第三件事是她被賜婚,而對方是誰家侯爵,宮中衆人不甚清楚。

慕連侯聽聞此消息的時候,正是父皇問他:“你看晉安郡主已有所婚配,你可想也有婚配?”這話中自有言外之意。

他淡漠道:“何時為帝,何時再婚配罷。”

皇帝一默,沒有再說話。

最後一次看見慕挪,是他冬日路過百花園,突然瞥見院中一抹紅色,他駐步辨出是她,卻不知她為何一身濕透瑟瑟立在園中,他以為她又大意粗心落入池中,心中一焦,欲撥開枝葉上前,卻看見一旁及時側出一個烏衣男子,褪下肩頭長衣将她裹住,又攏了攏她頭上步搖,便橫抱着她離開了。

他愣愣望着,一時間沒有再動。

這畫面夢噩一般時常出現在他夢中,直到三個月後宮中出了大事,他的父皇因誤食丹藥而中毒,與國師同去天山求解,皇帝本是秘密出行,預計早早便回朝,誰知他遲遲不歸,朝中無人上朝,亂作一團,此事也便漸漸傳開。

又三個月後,皇太後崩于睡夢中,不知何處讒言起,均說太後是被靈夢中的琵琶仙帶走的,彼時八王府備受指責,皇後劉氏族人更是登門問罪,八王爺慕途性子平易,一時之間不做辯解,只将府門緊閉,任誰人來都不開,整整半年不與外人往來。

而這指責也不過持續了半年之久,那是一個清晨,冷寂的宮中傳入一個消息,八王府在大火中吞噬又吐盡成為廢墟,府中百來人等齊齊葬身火海,因八王府地處僻靜,待當地官員發現一切時,大火已燒了七八日之久,餘下的只有殘桓斷壁,還有一地氣味焦香詭秘的脆骨。

他去了一趟朔州,回往京城的路頭上已是夕陽,那一層層稀薄的昏黃靜默了遠處整座皇城,它比從前更加清寂冷漠,他立在大道中央,風從兩側過,天未涼,但他渾身瑟瑟發抖。

而多年後的一日他再回想那一次,竟想不起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只有冷,徹頭徹尾的冷。

直到現在多少日升月伏已過去,那顆心還有少年時濃厚的記憶,但記憶裏的都是空無一人的宮道與宮門,萬般景色中,好似總有一塊空白,需要一個影子去填補,而那輪廓在他心裏,他有時不知道這種深刻的回憶是恨還是憐惜或是別的什麽,他慶幸于父皇的離開逼迫他與宮中逐漸雄起的兩股勢力皇後與董妃抗衡,如此這般,他才無心力去刻意分辨什麽。

宇宙洪荒,滔滔大界,他還有更多事去做,他有時已記不起那個影子,曾讓他撕心裂肺的影子,他更愛的或許是自己,他需要盡早成為這個王朝合格的君主,其餘的都不重要。

他想到這些事時,人已鬼使神差踏入大明宮,他在大明宮殿內隔窗擡頭,凝望院中那顆不老的杏樹,它依舊滿樹枝桠,杏花被風摘下又被翻滾着一瓣瓣扯落,如細雪飛出牆頭飛出遠天。

原來沒有什麽在變,多好啊,真好。

他抹去臉頰上的一線冰冷濕潤,望着幾瓣飄入昏暗空蕩大殿的杏花,正落落起起,起起落落。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番外這一段早寫完了,但是後面卡殼了所以遲遲未發,今天終于繼續寫了嘿嘿,這一段番外在這裏算是結束了,後面就繼續前面的故事,也許寫得慢,但是我肯定不會坑。

☆、天山上

天又暗了下去,燕南風睜開眼,體溫還在逐漸散去,他擔憂一眠不起不敢入睡,已有兩日未眠了,洞外風堆雪已是厚厚一層,凍結成冰覆在洞口,而不遠處雲霧泛着魚骨白正瘋狂流動,風裏有着幾乎可以将人凍成死人的寒冷。

八日前他帶人馬登上天山,途中先後遭遇雪狼群與雪流沙,天災到底比過人禍,一隊人馬死死傷傷,損失慘重,履步維艱,走到這一步只剩他與兩個手下避開風雪找到一處狹窄低矮的山洞躲避,昨日兩個手下出洞尋找遺失的幹糧卻再未回來。

這是絕境,一如他遇到的無數絕境,有時他覺得是世事人人在逼他,有時候他覺得不過都是自己在逼自己,不将他逼至絕境,他心中總還是隐忍,極難是徹底的山雲霧雨。

他出現了幻聽,聽見嬷嬷在喊他:少兒。

火中的幹炭燒斷了,一聲響,他肩頭微微一松,從臆想中醒來,下意識望了望身邊,那姑娘卧在他大袍中,頭尾蜷道一處,瘦的好似沒有骨肉,幾乎陷在衣袍之間,他擡手攏了攏她臉旁一角袍邊,手指碰到她烏黑的軟發,他将手指嗅了一下,依舊是冷淡的桂花香膏味。

手下出洞去尋找幹糧,他便将自己最後一點幹糧放在她嘴邊,站起來假裝繞開了,又悄然靠近俯身看她,果然,紅果般的雙唇間探出一點舌尖在幹糧上舔來舔去。

他笑起來,伸手将她身下的袍子用力一抽,姑娘直接睡在堅硬的石上,她頂不住身子下的冷,哆嗦着慢悠悠坐了起來。她揉了揉眼睛,摸了摸後腦被包紮的傷口,将山洞一寸寸打量過去,又将目光一寸寸收回落在燕南風身上,突然悠悠嘆了口氣。

他問:“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嗎?”

她蹲起來,在地上用手指哆哆嗦嗦的比劃:二丫。随後又把手指含在嘴中取暖,看起來癡癡傻傻。

他将長袍披在肩頭,長嘆一聲,“怎麽又癡又啞的,天寒地凍你一人上山做什麽?”

她寫:有同伴的,你沒順便救回來?

“救什麽,都死絕了。”

她瞪了瞪眼,伸出手指:放你娘的屁。

“恩?”他用手指叼住她兩片唇,二丫疼的眼淚橫流,把娘和屁二字一把擦去。

被他捏過來揉過去,她終于乖了,蹲在火邊抓起幹糧狼吞虎咽往嘴裏塞,一不小心沖小火堆打個噴嚏,火噗呲一聲竟然滅了。

“你……”他驚了一下,伸手去護火,卻沒護住最後一點火苗,還被二丫噴了一手背的口水。

她吓得低下頭,用力把幹糧塞進腮幫子,癡癡傻傻抓了抓頭,委身往他懷裏一鑽,瘦小的身子陷在他盤曲的雙腿之間,剛剛好,她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沖他傻乎乎一笑,捏起一團幹糧塞在嘴中。

燕南風自那之後便沒有動過,卻是她覺得冷的厲害,在他懷裏鑽來鑽去,大着膽子往他衣服下靠,越靠越緊越靠越近,便只聽見他突然沉聲道:“別動。”聲音不似從前的他,裏面好像有什麽繃着弦,他又低低重複了一句,擡手按在她背上,将她按的更緊了些:“不要動。”

明明天寒地凍困在絕境,明明饑腸辘辘十分堪憂,明明前一刻還在擔心其他人,她這一刻卻不知為何十分安心,安心到竟想起他從前種種刁鑽可惡,心裏的惡意油然而生,只想趁機報複一下。

她伸手在他腰間狠狠一掐,手就被他抓住按在胸口,她又扭頭咬他手腕,又被他巧妙躲過,下巴被頂起來,她又踢又鬧故意在他懷裏翻滾,腳在他衣襟上踩成一串,終于一路踩在他雙肩上。

黑暗中的他好像沒有生氣,眼睛漆黑含着星辰,只定定望着她,她想燕南風怎會有這樣溫柔的神情,是她太冷因此出現幻像?還是他不是他?在陸公府的時候,她連磨墨的方向不對都要被他喋喋幾句,為什麽今天一個更醜的姑娘對他又踢又踹,他卻不惱火?

他果然是不大喜歡那個胭脂的,他就是喜歡一些長相怪異平庸的姑娘,真是作怪。

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身體一挺,一口咬在他手背上,又換了位置咬在他耳廓上,唇齒間用力還不過瘾,又飛快咬上他的下颚,再一口咬在他臉頰上,把桂花香膏蹭的他渾身都是。

他雙眼橫過去:小王八蛋倒是不怕我。

她帶着鼻音輕輕一哼:姑奶奶怕你才怪。

燕南風默默擡手按上她後頸,用力将她壓向他,她一時覺得又什麽不對,驚慌的手舞足蹈,終于掙紮開倒下去,又被燕南風扶住,他伸手在她額頭簡單一摸,滾燙的,原來是病了,怪不得神志不清,眼底蒙了霧般。

他一時覺得她着魔似的有些好笑,起身在洞口抓了一把冷雪按在她額上,雪在她額頭化成水,流到鎖骨處積成一潭,盈盈的,好似将五光十色都映了進去。

他收回目光,還是那個嘲諷似的笑:“山野裏長大的姑娘果然很不拘小節,連陌生男人的懷中也躺的安穩。”

她從眼風裏盯着他,差一點就脫口回敬,卻是他先一步挺身望着洞外,神情專注,那風裏有聲音,他眯着眼認真分辨,起身走出洞口,将兩指在唇上一變,吹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哨聲,哨聲在隆起的積雪之間回蕩,很快松動的積雪散落,又一股雪流沙從洞外山體上劃過,風雪中可以清晰的聽到求救聲,而燕南風立在洞口一動不動,淡淡轉身坐回她身邊。

不久後,洞外近了人聲,黑暗中有人費力的走入洞門,狠狠坐在牆邊大口喘息,或是因為洞內是幽深的黑,他們起初沒有察覺坐在一角的二人,大肆咒罵。

“去他媽的剛才誰發出的哨聲,都說了聲音小點,作死嗎?”

“都他媽聲音小,就你嗓門最大嚎什麽嚎?就算死,兄弟們也是死作一團,不會少了誰。”

“現在可好了,上山不得,下山不得,肯定要凍死在這裏。”

“還上什麽山,接什麽聖駕,這種天寒地凍的山上怎麽可能有人,咱們還是下山吧,摔死也下山。”

“争什麽,還沒問過大人的意見,蘇大人?”

“大人?”

黑暗中一陣寂靜。

“壞了!他是被卷進雪裏了。”

有人欲出洞卻一腳踏在熄滅的火堆上,炭灰中立即露出幾點星火。

僵持中有人問:“是誰?”

幾人一愣,視線終于落在深處兩只人影上,一時想起山中狼人的傳言,也不敢靠近,往洞外縮了縮。

燕南風将胭脂橫抱在懷中,無言中起了身,他們超前,那幾人便退,一來二去,他們挪到洞口邊,那幾人縮向洞深處。

燕南風始終将她擋在身後,他順牆壁又坐下,将長袍蓋在她頭上,擡手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半個時辰後洞外傳來輕明的腳步聲,一人鑽入洞中,那人腳步沉重,肩上落着碎雪,一地的寒氣,胭脂從衣縫裏只瞟了一眼便迎着雪光認出了蘇如仕,他靠在對面牆邊,一看認出燕南風卻無力有所反應,只仰頭嘆了口氣,洞深處那幾人且懼且不安的喊他,他疲倦的應了一聲,似笑似嘲笑,再多的寒暄無人說起。

洞外下起手掌大小的雪,一下三日有餘,皚皚白雪早将傾斜的洞口遮了半數,洞中近乎是不見五指的黑,這日有人耐不住饑寒交迫,白日裏出去尋找求生的路,卻再沒回來,因為靠近洞口,胭脂已吃了許多雪,但饑餓一刻也未消下去,只覺得每吞一口都被吸走一股熱流,而她貼在燕南風身上填補失去的溫度。

天暗之後又是風雪肆意,洞深處一男子的聲音打破沉寂:“太餓了,老子受不了了。”

有人有氣無力道:“就好像有誰不餓一樣,你他媽少幾句廢話就少餓幾分。”

“咱們還是走吧,再不動身這裏就是大家的葬身之所了。”

“怎麽走,這樣大的雪出了洞連眼都睜不開,倒不如想想有什麽果腹的。”

“除了雪石頭衣服還有啥可以果腹的,吃了衣服還得凍死,還有啥能果腹的?”

“有。”

那頭忽然一片寂靜。

燕南風從黑暗中尋聲看過去,看見黑暗中狼族般瑩綠的一對對眼。

那頭一陣窸窸窣窣,那些人默默走到燕南風面前,寒冰般的刀面對着他。

“喂,知道你懷裏有人,把小個子給老子就饒你不死。”

蘇如仕問:“你們做什麽?”

一人側過頭,“蘇大人也不想餓死吧?殺一個夠大家吃三四日了。”此話出口時,連此人自己都不知為何顫了一顫。

蘇如仕驚道:“簡直荒唐至極!人怎麽能吃同胞?絕對不行!”

“這二人身份不明怎是同胞?大家已到絕境能否下山還是問題,即使回了宮我等相信董妃娘娘也會諒解的,蘇大人不用擔憂此事叫人傳出去,若在場的誰敢說出去我便殺了誰……”蘇如仕倒退三步,那大漢扭頭要揮刀,卻覺眼前寒光閃過,他一時覺得不對,左手摸向右手,只摸到血肉模糊的半截胳膊,大嚎一聲摔倒在地,那些人被噴了一身血,退了數步。

燕南風已站起來,一手攬着胭脂,一手持染血的刀,他雙眸在黑暗中泛起幽然的藍光,聲音低沉冰冷:“這位胖兄很快就會死了,他血多油厚,若丢到洞外凍成冰再片開,可以供你們食用七八日。”

那些人已瘋至極致,聞言将大漢一把丢到洞外,小片刻後他便不再哀嚎,昏死過去,那些人又進來,圍在燕南風身邊,“對不住了,不夠吃。”

蘇如仕終開口道:“你們住手!那是朝中燕大人。”

有人惡狠狠道:“蘇大人是想給這位大人做旁菜?”說着刀劍已燕南風砍下去。

胭脂只聞燕南風喃喃自語說了一句得罪了,而後手中冷劍入雷電刺出,洞中四處是哀嚎聲,她的身子輕飄飄被他一推推向一人懷中,被帶出了山洞,她幾日不見天日,一時間雙目被光刺的睜不開,待她身子落定,人已被安置在一處隆起的積雪下,正好遮住頭頂的飄雪,她一再揉眼終于看清身邊的人。

“太好了,你沒事。”

幾日不見百裏扶桑面有倦色,膚色白的近似落雪,他嘆道:“我一直在洞中只是你沒發現,這其中經歷說來話長,你先吃東西。”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個布袋,取出一塊綠豆餅,她着急一口咬到他伸來的手指。

“世子呢?陸千芊呢?找到他們了嗎?”他搖了搖頭,她又安靜的咬了一口餅,“你沒事就好,我擔心好久好久,那我們現在是上山還是下山?”

“不能下山了,狼群一定在山腰,只能往上走,找另一條下山的路。”

她把咬了兩口的綠豆餅還給他,“我餓了幾日了,許是胃口餓沒了,一時吃不下了。”百裏扶桑接過又掰下一塊遞過去,“我不逼你,再吃一口。”這語氣表情不算是逼嗎?胭脂接過綠豆餅草草塞入口中。

二人坐了片刻,只覺得四肢僵硬,再也呆不住,即刻起身避着風雪往山上去,才走了幾步,卻聽見路下方有人聲,身後趕來的正是燕南風與蘇如仕,二人身後追來的正是那些殺紅了眼的董妃的人,蘇如仕本就白面文弱,此時早已氣喘郁郁,燕南風無奈只得伸出劍鞘讓他扶穩。

百裏扶桑将胭脂打橫着抱起,扭頭便走,似是要避開這等是非,誰知一柄長劍飛來将他衣尾牢牢釘在雪中,他動彈不得,只得眼看二人迅速追趕上來。

“宮中傳百裏公子武功了得,原來腳程也非同一般,逃得倒是很快。”燕南風走過拔出劍,唇含譏笑望了他一眼便繼續往山上行。

百裏扶桑慢無表情道:“正所謂事不關己己不操心,我看燕大人劍法精絕卻不将這些敗類殺絕,是為了将他們故意引來嗎?”

“兄弟,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有難一定要同當。”

☆、山頂殿

百裏繼續冷道:“我們沒有必要同當和共享。”

燕南風不在意的一笑,扭頭繼續攀爬雪山,而不知不覺中山積雪已及半腰高,風的阻力更是愈來愈大,方才還在追趕的那些人終于被遠遠甩在身後,四人遠觀了片刻,終于得以在道邊一處凸起的避風石下停下歇息。

蘇如仕氣喘郁郁道:“沒想到竟是一群敗類,連我都敢追殺。”

燕南風瞧了他一眼,見他面紅耳赤不禁譏诮道:“董妃招攬的一向都是江湖中亡命之徒,屠夫劊子手不盡其數,蘇大人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百裏扶桑:“現在也沒必要說這等狠話,眼下這種情況,到底誰能回宮,誰死在天山都還難下結論,先保好自己再說吧。”此話一出,三人默不作聲。此刻宮中三大勢力下的能人重臣:皇後爪牙燕南風、兵部尚書之子百裏扶桑、董妃親臣面首蘇如仕都極具在此,并且每個都單槍匹馬,三人之間的氛圍到底是箭弩拔張,有些危險。

正是氣氛古怪時,胭脂的手悄悄從百裏扶桑衣下伸出來,将一塊綠豆餅送到蘇如仕,他愣了片刻才遲遲接下,胭脂又捏起另一塊綠豆餅送至燕南風手前,他淡淡掃了一眼,雙手攏着披肩,遲遲不接,半響沒得到回應,胭脂探出頭看他。

他又怎麽了?昨夜前尚且又摟又抱,不知自控一般,今天怎麽又翻臉了?罷了。她作勢要将手縮回去,燕南風眉梢又是不悅,嘴角擠出一絲氣聲,一把将她的手抓回來,接過綠豆餅叼在嘴角,都吃下肚了才松開手,問百裏扶桑:“她是你什麽人?”

百裏扶桑不動聲色,“是我府裏的下人。”

“看來是我多事,救了一個多餘的人。”

“恩,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要欠也是她欠我的。”

胭脂見他又眼神如刀的甩過來,手臂上起了幾層寒顫,連忙別過頭去。

晚些時候風雪小了一些,四人繼續登山,天山四周萬裏浮雲,近乎看不見遠處光景。

燕南風在前撥雪開路,随後是百裏扶桑與胭脂,蘇如仕在尾,百裏扶桑一路上背着她早已體力透支,胭脂不忍拖累他,掙紮着下了地,手不自主抓住他的五指,這種極寒天裏即使手牽到一處去,依舊感覺只是握着一塊木頭,但當她手牽上來時他還是輕微的一松,又很快握緊。

胭脂走了幾步,忽聽見腳下傳來清脆的破冰聲,随後周身三丈內的積雪在一刻之間塌陷下去,沒人來得及驚呼,四人身子沉甸甸墜了下去。

黑暗中胭脂很快觸底,她清晰的聽見骨頭摔在岩石上的聲音,黑暗中身體不停翻滾,又撞在什麽堅硬的東西上,才得以停下來,手臂又再次脫臼了,卻因為渾身劇痛反倒沒什麽感覺,她蜷縮在地上,半響後才覺得意識清晰了一些。

不遠處擦起一點火光,燕南風手持火折子走近她,他兩只手已經血肉模糊,指尖滴着血,看起來似是落地時撐住了身子,他将她脫臼的手接好,又舉着火折子将地上百裏扶桑與蘇如仕扶起,四人休息中觀察了四周,卻發現身處在積雪中一段極長的石階上,石階頂端形成大片寒冰,支撐着上面的積雪,而石階還在往高處延伸,遙遙看去陰森可怖卻沒有山風,比山體外溫暖許多。

“應該只是一條普通的石山梯,常年被積雪覆蓋便凍住了,而後又被人從冰層下鑿出一條道。”燕南風推測道:“這石階上鑿紋不清晰,應該是條很老的路了,看來天山上并非是無人之地,聖上與國師也許就是順着這條石階上了天山。”說着他舉着火折往高處走。

胭脂一時眼花缭亂只能跟着三人繼續爬,只是氣越來越短,腿腳酸疼,暈暈乎乎之間百裏扶桑将她背起。路程中幾人停停走走,她亦醒過幾次,迷糊之間總覺得石階兩側的冰層中有人投來視線,凝神分辨發覺冰層裏似乎凍住了一些什麽,因四周無光,只覺得看上去像是巨大的魚體,又似扭曲重疊的人體。

不知颠簸了多久四人終于走出冰雪下的石階,到了天山山頂,此時天已暗,山風呼嘯如龍,幾乎要将人掀翻,山頂上一片平攤,其上蓋了一座小宮殿,形态竟似遠在千裏外的皇殿,而山中殿門窗早已被風雪封住,在雲層高處的月光下泛起冷藍色的光。

燕南風用劍柄對着側窗連砍數次,終于得以砍斷半片窗,幾人依次鑽入躲避風雪。

這殿內垂帳桌椅矮案長櫃整齊陳列,若非均被凍出一層厚冰,還以為是有人還在殿內,因為每日山中晝夜間的冰雪消融與凍結,殿梁與四壁都垂挂着無數冰柱,在黑暗中相互折射着冷夜光。

百裏扶桑從殘窗中望向深遠的平原大地:“我們方才從山腰處的石階走到山頂,不過用了五個多時辰,若是聖上一路順着石階下天山,來去京城也不必花費太長時間。”

蘇如仕:“所以國師所說的返京需半年之久,根本就是扯謊。”

燕南風坐下身,“這裏天寒地凍連殿內都能被凍出冰雪,除非有妖術,否則活人如何在這裏呆上四五年之久,既然國師大人神通廣大又怎會不知道天山上的情形,或許他們從未登上天山。”

“那麽這近五年以來他與聖上又是去了哪裏?當年随行出宮的人馬有上百人之多,這一大堆人馬去了哪裏?”

“方才在石階上,你們不是已經看到了嗎?”

胭脂猛然想起方才再冰層中看到的形體扭曲的物件,原來竟真的是人屍。

蘇如仕大驚道:“這意思是……聖上他已經!”

燕南風冷冷道:“你不要胡亂猜測,無論聖上與國師以及那些人馬下落如何,都還沒有确鑿證據,此事事關重大還是小心謹言為妙,這件事最好暫時保密,無論是誰早一步洩露,對任何一方都不會有好處。”

夜中幾人無法下山,只得各自蜷縮在大殿的一角睡去,深夜時百裏扶桑覺得身側一涼,睜開眼便看見胭脂已悄然起了身,她靜悄悄靠在破開的半邊窗上盯着外面,窗外的月華融入窗,籠在她頭頂,碎碎細細的好似将她融在其中,這樣沉默的光景正适合她這樣的安靜。

他悄然靠近,随她的視線看去,看到山外極遠的天空上浮着低壓的雲,正被凡間泛起的紅光所沾染,閃爍之間像黑暗中綻放的血紅的花。

她扭頭看了他一眼,問:“那雲怎麽了?雲裏躲着紅龍嗎?”

“不是,那下面有戰争的火光。”

她沒有露出遺憾的神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雖然殺戮讓人遭受恐慌與痛苦,但現在不被殺戮困擾的我卻會覺得火光和刀光都驚豔漂亮,其實多數人都一樣自私殘忍,你說對吧?”她又道:“倘若聖上有意外,吳國會怎樣?上空的雲也會被染紅嗎?”

“雖然現在吳國朝中動亂,随時會有內戰,但畢竟還有世子在。”

“世子已經在山上失蹤,他一人無水無糧在山上活下的幾率是多少,朝中只有一個世子,再無第二個皇子,若他有什麽意外天下又會如何?其實我……很擔心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提不起出去尋他的勇氣,我好怕自己死在路上,也好怕找到他時只是一具屍體,我怕的東西太多了總是不敢邁出一步。”

百裏扶桑似是在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她并不是一直以來的胭脂,無論是從容貌還是從心都不是,他并不認識她,而這一刻更似是初識,在記憶裏那個郡主也随着她輪廓面容的清晰而遠了,遠在大明宮遠在孔雀臺,遠在一段琵琶仙樂中,現在她只是一個符號,安靜又滿是光芒。

“這樣想并沒有錯,為保自己做什麽都沒有錯。”他溫婉一笑透着無限安慰,“你若擔心,天一亮我們就下山去找世子。”

“你就一點也不在意這裏的怪事?”

他搖了搖頭,“我不在意也不挂心。”

胭脂一時覺得他真是個怪人,明明處在風口浪尖,卻總是一副對一切都看淡的樣子,即使是對她的關切也淡的像是将就的。

她點了點頭,再次望向紅雲,“世子不會已經死了吧?不會的對吧?”百裏扶桑靠在門邊坐下,對她輕輕一笑:“不會。”

天廓剛露拂曉,燕南風便從夢中醒來,他下意識看着垂帳另一頭的角落,那裏空蕩蕩的,那公子與二丫都已不見了,他定定盯着空蕩的角落,好片刻才移開視線望着殿外逐漸浮現的白日光。

小半時辰後白日徹底湧出雲端,山頂上鮮有雲霧風沙的遮擋,日光似是格外強烈,本就被凍結成冰的山上宮殿在光下泛起紫紅的光暈,蘇如仕也醒來,他蜷着身子縮在角落,從指縫中看見燕南風在殿中踱步來踱步去,所到之處光景均凝上他衣袖,煞是好看。

“百裏公子他二人呢?”

燕南風笑了一聲:“急匆匆的逃下山了。”

“這裏天寒地凍的确叫人呆不住,我們何不也下山去?”經過此次一番遭遇,蘇如仕對他甚是敬畏,話語間透着一絲請示,“現在冰下石階就在眼前,想來下山不過走上兩日,大人你說呢?”

“既然捷徑下山如此容易,那何必急着走呢,我還想好好瞧瞧這裏。”

燕南風四處探查了片刻似未尋到什麽特別的,又拔劍将頂上冰錐削去一大片,又端詳了良久,忽然轉身問:“蘇大人從前知曉許多流言傳說吧?”

“從前與人對戲,确實聽過一些奇聞異事。”

“可有聽說過雌鹿逐浪這種圖騰的由來和意義?”

“現世裏圖騰不過幾種,花鳥魚蟲,日月星辰,百獸一派的多以生肖為主,其餘的倒是沒有聽說過,鯉魚躍江的倒在四棟床頂見過,大人說的這種倒是沒有耳聞。”

“哦。”他問的随意,對這回答似也不上心,雙手一攤,“既然看不出什麽名堂,還是早生下山尋個驿站吃飽喝足泡個澡,再好好睡上三日。”

☆、夜中舊府

那日天還未明,一夜未眠的百裏與胭脂便沿着雪流沙的痕跡離開山頂宮殿去尋找慕連侯,然而三日過去在茫茫雪山中卻終究一無所獲,饑寒交迫兩人無奈下山,而到山腳下時已是又三日後。

這正是冬的尾巴,西風卻像是要把殘餘的冷急速撒給大地,即使下了山,風中的溫度似也沒有溫一些,回到木屋後胭脂急匆匆鑽入尋了個位置睡下,睡了片刻又覺得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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