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宿舍裏的二人世界
會考結束,緊接着便是期末,只是這次理科高二學生的期末試卷上,不再有政史地三門課程,考試時間自然也縮短了。
城北筒子樓的二樓房間裏,喬珝正在收拾自己的衣物,許虹站在一邊,不時幫他添幾件東西。喬珝将桌上的基本參考書取下,放進了書包內,一本英語參考書不小心滑落在水泥地面上,許虹低頭去撿,喬珝看見了許虹頭頂的白發。
兩年前,他剛上高中的時候,許虹似乎還沒有這麽多白發。
然而現在,高中的生活太忙碌,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總覺得昨天,自己還是那個剛剛進入高中生活的少年。
“住校也好,玻璃廠這邊,的确不适合學習。”房間裏沉默了半晌,只有喬珝收拾衣物傳來的響動,許虹插不上手,索性坐在一邊,開口對喬珝說道。
喬珝應道:“高三了,基本大家都住校了。”
高三學業繁忙,筒子樓到一中的距離不算近,每天走讀來回奔波,都要耗去不少的時間,許虹大約早已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會考一結束,就建議喬珝去住校。原本高三臨近,喬珝就有了住校的打算,許虹一提,他就聯系了老師辦理住校。
只是……
喬珝默默看向身體左側的牆壁,牆的另一側,是喬則彥的房間。不知不覺高二就這樣過去了,喬則彥卧床不起已有半年的時間了,出院之後,除了喬則彥的大兒子偶爾來探望過一次,其他的時候,所有兒女都對老人不聞不問。喬則彥忙碌了大半輩子,偏愛這個偏愛那個,唯獨不喜歡自己的二兒子,也不喜歡許虹,然而造化弄人,最終贍養他的,也是喬恒和許虹。
世事難測,造化弄人。
這半年來,許虹的壓力很大,喬珝都看在眼裏,為了不讓喬恒擔憂老人辭去工作,失去家中的經濟來源,許虹一邊工作,一邊忙着照顧喬則彥,喬則彥越發地不講道理,動辄就是大吼大鬧,争吵也越來越多。
喬珝能清晰看見許虹眼中的紅血絲,眼睛發紅,是許虹情緒焦慮的一個表現,這是懸在喬珝心上的一塊巨石,搖搖欲墜,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落下。
“媽,你……”
許虹喃喃道:“要不是為了你,媽早就和你爸離婚了,你說這日子能過嗎,這都什麽時代了,別人家裏都有房子,還有車,我呢,嫁給你爸撈到了什麽好處,住這破地方就算了,還成天得照顧這個老東西,我圖什麽啊,你爸常年在外出差,不知道我有多辛苦,上回還……”
換湯不換藥,說了無數次的話語,繞不開最內裏的心結。
關心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就這樣被堵了回去,無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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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安慰,無法釋懷,這不是一句蒼白無力的安慰就能解決的問題,這是城北這片區域裏,被生活烙在每個人身上的深痕,若是只言片語便能解開心上的死結,那生活又何謂之為生活呢。
許虹說錯了嗎。
自然沒有,她憑什麽要住在這破舊的宿舍樓裏,照顧行将就木的老人,成天唠叨着丈夫和孩子,天地之大,她憑什麽要被困在這裏,日複一日,在逐漸滋長的焦慮情緒裏,反複念叨着蒼白無力的話語。
那喬恒做錯了嗎。
也沒有,喬恒孝順,兄弟無情,他不忍老人沒有住處,将老人接回自己家中照顧,他也四處奔波,艱辛地撐起家中的一切,不能陪在家人的身邊。
既然誰都沒有做錯,日子為何就這麽循環往複不見出路。
早幾年的時候,在許虹和喬恒激烈争吵的時候,喬珝也曾抱怨過質疑過,為什麽當初許虹遇到的是喬恒,而不能擁有一個更好的家庭環境,也能困惑過為何喬恒要選擇許虹,而不是找一個更堅強的女子共度一生,然而年歲漸長,他也逐漸明白,命運這種東西,逃不過也繞不開,但凡這兩人當年未能遇到彼此,但凡眼下的情形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那喬珝自己本不該降生于世。
人生道路千千萬萬,無數條小路縱橫交錯,他所站的地方,便是無數巧合最終凝練的那一個,路已成,人只能向前。
只是好在,他在這路的前方,晨曦初曉的地方,看見了易潇。
學校的宿舍需要整理,喬珝剛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就收到了易潇的短信,易潇的摩托車停在樓下。
“媽當初讓你學文,是媽不好。”許虹看着喬珝,突然說。
喬珝開門的手停在鎖扣上:“怎麽忽然說起了這個。”
“媽當年是一中文科班的。”許虹嘆道。
喬珝倒是第一次聽許虹提起這個,驚訝地擡頭去看許虹,許虹卻笑了笑,搖搖頭不再将話題繼續下去,對趕來幫喬珝運送行李的易潇反複道了謝,目送着喬珝坐在易潇的車後座上,消失在南邊的路口處。
喬珝小的時候,每逢有不會的題目,總要拿去問許虹,許虹當年大概也是文科實驗班的前幾名,只是後來家中困難,被迫放棄了高考,喬珝看在眼裏,許虹雖然從未提起,可心中對當年一中的文科實驗班,大約依舊有解不開的執念。
所以才會想讓喬珝在進入高中的時候,選擇文科。只是可惜,喬珝注定不喜歡文科。
“怎麽了?”易潇感受到身後喬珝的沉沒,開口問他。
喬珝靠在易潇的後背上,搖了搖頭。
心情說不上好,家裏的狀況他心中清楚,然而現在與從前不同,只要易潇在身邊,他竟覺得往前走,就能看到天際破曉的陽光,如果說每個人都沒有做錯,那就姑且向前,或許還能得見柳暗花明。
一中算得上是琏興縣最好的學校,宿舍樓是去年新建的,房間不大,但住兩個人完全足夠。屋裏似乎已經放上了一些包裹,打包的方式總覺得有些眼熟,房間似乎已經被打掃過了。喬珝找到自己的床位,将行李放在桌邊。床上貼着嶄新的标簽,上面寫着他自己的名字。
喬珝一直是走讀生,這是他第一次住校,自然充滿了新鮮感,易潇搬了他隔壁床的凳子,開始刷手機,喬珝站起身,去看對面床上貼着的标簽。
喬珝:“也不知道室友會是誰……”
易潇擡頭:“我啊。”
話音剛落,喬珝已經看見了旁邊床上寫着易潇名字的标簽。
喬珝:“……”
雖然和男朋友分到一個寝室非常開心,但重點是——
“你為什麽要住校?”喬珝懵了,“你家離學校不到500米。”
易潇義正言辭:“高三大家都住校了,而且上次鄭老師也說了,最好都搬來學校住,不然影響學習……”
“說人話。”喬珝說。
“哦。”易潇從善如流,“因為不能容忍男朋友和別人住在一起。”
喬珝無語,他只是住個宿舍,為什麽從易潇的話裏聽出了始亂終棄的意味。
“那栩栩和笑笑呢?”喬珝不放心貓狗。
“寄養在寵物店裏,平時晚上和周末我們都可以回去學習的。”易潇回答。
喬珝十分懷疑,易潇話裏的“學習”二字到底有幾個意思,然而宿舍的确就這麽定下了,喬珝原本充滿新奇感的宿舍生活在易潇的安排下成功變成了二人世界,但不論如何,這裏的環境比筒子樓裏的,要好上太多。
兩人的行李都還在包裏,喬珝拆開包裹想要收拾,關起門的易潇卻不依不饒,一直在一邊給他搗亂。喬珝從易潇的手臂間掙脫出來,撥開一張糖紙,給易潇的嘴裏塞了塊糖。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喬珝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口袋裏塞上各種零食,每逢易潇搗亂時,用來投喂易潇。
有時候,喬珝覺得自己不是在談戀愛,而是在實習當飼養員。
“江浙滬!”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大吼,“別尿了,你電話!”
叼着糖果的易潇和拿着糖紙的喬珝同時回頭向窗外看去,這是郭達的聲音。
“哇!珝哥,你住這裏啊。”郭達抱着根玉米棒,穿着褲衩拖鞋向他們這邊走來,“啧,易潇你也住校呢,你們有錢人就是這樣,放着自家豪宅不住,出來跟我們擠破宿舍,分宿舍的老師咋回事啊,我都交代他把我和珝哥分一屋了。”
郭達的關注點永遠那麽神奇。
喬珝問:“江浙滬是誰?”
“包游啊。”郭達将玉米棒子隔空投進對面樓的垃圾桶裏,惹得路過的宿管阿姨一聲驚呼,随即便是一頓痛罵。
喬珝:“行吧。”總感覺這個名字充滿了深深的惡意。
“他媽取名那會兒還沒有包郵區呢。”易潇說。
高三學生就這麽在一片打打鬧鬧中住進了宿舍區,高二與高三之間沒有暑假,暑假是要用來補課的,在暑假過後,這棟宿舍樓裏的所有學生,将會迎來自己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年。
高二的末尾因為有全省會考,這一學期末沒有期末考試,對于所有學生來說,無疑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暑假補課在七天後開始,這七天,将是他們高考前最後的悠閑時光。
“想出去旅游。”收拾完床鋪後,郭達和包游拎着椅子來了喬珝他們宿舍。
“旅游?”喬珝問,“就七天假,想去哪裏?”
“要坐牢了,入獄之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郭達嘆道。
喬珝:“……上個高三用得着說得這麽悲慘嗎?”
另一邊的易潇卻沉吟道:“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