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口是心非
孔貞的身高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手長腳長,元寅被他籠罩在身下,後臀若有若無地與他的腰腹摩擦,出于女性本能,她吓得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滿腦子只剩馬賽克,哪裏還分得出心神聽他說什麽。
她下意識地尖叫半聲,孔貞伸手按在她口鼻間,低聲道:“別鬧,你不會真的想進派出所。”
元寅喘了兩口氣,暖熱的吐息噴到孔貞掌心,很快濡濕薄薄的一層。或許是聞到他身上的安神定性的檀香味,她的呼吸聲逐漸放緩,人也迅速地平靜下來。
孔貞低頭看她,元寅也正擡首望他,一張小小的雪白臉孔,從他的手掌邊沿露出兩只骨碌碌的大眼睛,可憐又可愛。
這就是女人,他想,極具欺騙性的、弱小卻殘忍的生物。
他忍不住替她撩起兩側垂落的亂發,拉攏散開的鬥蓬,又居高臨下地凝視她低垂的眼睫,最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捂在她唇上的手掌,五指并攏,握緊掌心殘留的熱意。
元寅趴在原地沒有動,直到他退開,回到幾案後。
她翻身坐起,燈光下嘴唇嫣紅,雙眸熠熠生輝,孔貞只看一眼就覺得心髒又開始突突亂跳,連忙移開視線,不與她目光相接。
兩人相對安靜了一陣,房間內的氣氛卻不因這靜谧而有所放松,那根不存在的弦始終繃緊,伴随他們每次呼氣、吸氣危若懸卵地顫動。
“對不起。”終于還是元寅開口打破了沉默。
孔貞沒有出聲,她不知道他是接受或是拒絕她的道歉。
元寅已經徹底恢複鎮定,她記得今天來的目的,也記得自己在棋院門前一支煙的時間裏下定的決心——作為一個女明星,她大半夜擅闖民宅,無疑抱定了破釜沉舟,不成功則成仁的決心。
她眨了眨眼,垂低的眉睫掩飾了一閃而逝的脆弱,再擡眼時便只餘堅定。
“對不起,”元寅重複道,“你不要不理我。”
她輕柔的哀求聲近在耳畔,孔貞想象不出什麽人能對她說“不”。
“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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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你為了什麽說‘對不起’?”
“……”
元寅不敢随便回答,事實證明貞妹超級難哄,如果他是戀愛游戲的攻略對象,也肯定是最刁鑽最缺提示的那個,玩家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死刑立即執行。
而她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幸好有半年的時間供她反複思考,因此對他的心理才有了一點點把握。
“為所有事。”她觀察他的表情,慢慢地斟字酌句地道,“我今天是誠心來道歉的,對不起害你又發病了,可我不後悔,因為我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辦法見到你……你能原諒我嗎?我需要做什麽你才會原諒我?”
她狡猾地避開了孔貞問題的重點,但坦率的态度足以彌補這點小小的心機,孔貞不禁動容,轉頭看向她,短暫地對視兩秒。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目光交彙間變化了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仿如九天之上隆隆滾動的悶雷。
他想,果然只有元寅才是特別的。
孔貞和公羊弼都很年輕,學府集團能落到他們手裏是各大股東均衡勢力、內部妥協的結果。孔氏夫婦去世那年孔貞二十歲,公羊弼二十四歲,股東們迫不及待地在葬禮上為他們安排了第一次相親,然後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五年來他們見識過數不清多少個相親對象,公羊弼百忍成金,孔貞的病卻讓他有了無須忍耐的借口。
孔貞有陣子以為自己厭惡所有的女人,直到他遇到元寅。她不同于那些居心叵測的相親對象,她從不僞裝,不吝于表達自己,初次見面就對他敞開心扉,那樣熱烈、明亮的感情,就像他是掬在她掌心的一捧新雪。
半年前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被她融化了,半年後,她的幾句道歉仍能輕易烘熱他的心。
孔貞側首,垂目凝視被自己扯脫的蒙眼黑布。
“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麽,倒是我不該臨時取消節目,有失禮的地方請你不要介意。”
他的語氣淡漠,既客氣又疏遠,聽得元寅稍微有點失望,明明他對她的示好也不是無動于衷,為什麽就不肯坦白一點呢?
她眨巴着眼睛定定地注視孔貞,看他側過頭去長發半掩的臉孔,睫毛在眼窩投下深邃的陰影,下颚微揚,嘴角輕抿,所有微表情都透露出拒絕的意味。
拒絕感情交流,拒絕被打動,拒人于千裏之外。
真的是因為他的病嗎?元寅狐疑地想,還是有更深層次的理由?
她想不明白便不去想,無視孔貞那些假模假式的場面話,幹脆把話挑明了說,“你之前不是這樣的,我們不要這樣好嗎?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沈嘉燧說因為我和他過于親密,公羊弼說因為我不夠愛你,不管是哪個理由,我都認同你生氣有你的道理。所以……”
“所以,”她誠懇地道:“我是真心來道歉的,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不要假裝你沒有生氣。”
“……我本來就沒生氣。”
“你有。”
“沒有。”
“有。”
兩人渾然不覺對話的幼稚化無聊化,孔貞有多欣賞元寅坦蕩的個性,就有多招架不住她破壞套路的直球,被她當面揭穿自己口是心非,臉上不顯,肚裏已經惱羞成怒。
他無意識地揉搓着那根蒙眼的布條,高冷地道:“你回去吧,未來三天是我的特訓時間,棋院不接待外客來訪。”
元寅不吃他這套,嘟囔道:“我本來想走的,是你說來都來了要把話說清楚,可你又不肯好好說話……”
孔貞:“……”
幸得燈光昏暗,他發熱變紅的耳輪才逃過元寅的眼睛。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不過這次的沉默不再氣氛緊繃,倒更像是以前。孔貞頭痛地想,這就是為什麽他不敢見元寅,不管她有理沒理,他根本拿她毫無辦法。
元寅想了想,手撐住地板站起身,孔貞立即轉頭看她,目光焦慮,口唇翕動,想說什麽卻未能發出聲音。
“我不走,”這次換她從高處一覽無餘地俯視他,捕捉到他真情流露的珍貴瞬間,“我看到新聞了,三天後你要和那個人工智能阿法狗下棋,這三天我都在蘇州,你忙完了随時可以來找我。”
孔貞與她對視不到五秒便再次移轉視線,元寅暗暗嘆氣,耐心等待他給予回應。
不知過去多久,孔貞背對她閉上眼,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sad-tango給我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