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騙吻
孔貞和元寅在屋裏愉快地摸小手,制作組在屋外愉快地拍攝,好時光總是留不住,一個上午“咻”一聲飛速過去。
助教配合道具師把所有人面前的幾案都換成棋具三件套,下午的流程改為邊實戰邊講圍棋規則,中午則按原計劃拍攝明星們在棋院食堂用餐的過程。
既然棋院的全名為“蘇州學府圍棋培訓基地”,當然少不了培訓對象,“入學”次日,元寅她們在食堂第一次見到棋院的普通學生。
就是一群小豆丁。
棋院的課程分“低級、中級、高級”三個等級,中級班和高級班的學生稍好些,雖然同樣滿臉稚氣,起碼公共交通工具的買票基準線是過了的。初級班的學生卻小得出奇,最小那個今年才三歲,尚處于“嬰幼兒”裏的“幼兒”級別!
孩子們都換上小號漢服,頭上佩戴四方平定巾,那個三歲的幼兒胖嘟嘟圓乎乎,懵懵懂懂地站在隊伍末尾,甫亮相便捕獲所有人的心。
“哎喲!”修恩嫒第一個沖上去擁抱他,“寶貝兒,你叫什麽名字,告訴阿姨啊?”
元寅手裏拎着黃焖栗子雞的外賣,摸遍全身沒有摸到糖,只好夾顆栗子出來争寵,“寶寶嘗嘗這個,可甜啦~”
“別,你那是涼的,小孩子吃了會拉肚子。”劉本泰貌似育兒經驗十足,胸有成竹地掏出一大塊巧克力,“小弟/弟,哥哥這裏有好東西哦,巧克力吃過嗎?”
都老菜幫子了,還好意思自稱“哥哥”,胡子恒偷偷翻個白眼,故意鑽進去把劉本泰別在身後,以正對鏡頭的角度扮了個可愛有餘半點不恐怖的鬼臉,“小朋友,‘菽粟’好喜歡你,等下跟‘菽粟’一起去玩好不好?”
萌山衛視的兩位主持人結伴而來,加入人群,誰也沒注意發生了什麽,元寅便被一步步排擠出圈外。
她不怒反笑,瞥了眼跟拍攝像機,心知小夥伴們抓緊這個機會刷存在感,幹脆退出攝影範圍,站到旁邊去等。
也是孔貞做得太過,一個上午他只跟她互動,別人的鏡頭剪下來可能不到一分鐘,大家都要靠曝光率吃飯的,別人奈何不了孔貞,難道還不能難為難為她?
所以元寅一點也不生氣,路人皆知元小花唯一值得稱道的優點就是心态好,被人黑的時候想得開,自己黑自己放得開,這種無傷大雅的作弄,在她“壯闊”的心湖裏連個泡都不會冒。
可她不當回事,卻有人見不得她受丁點委屈。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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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沉郁的金屬撞擊聲,如鐘似罄,醍醐灌頂,食堂門前的所有人被震得渾身一個激靈,仿佛血管中川流的血液都被這一聲中斷了一瞬。
修恩嫒懷裏的幼兒忽然掙紮得厲害,她一不留神竟被他掙脫了,那孩子“啪噠啪噠”地跑回隊伍,挺起小肚子守住他的位置。
孔貞背負雙手緩緩走來,他的動作其實不慢,以一個“看不見”的人來說,他的行止坐卧都過于靈活。其他人沒有對他生出懷疑,因為他身周籠罩着奇特的讓時間變緩的氛圍,好像他随時随地都從容自若,無論落到再糟的境況也能游刃有餘。
助教依然像個跟班那樣綴在他身後,又像個保镖似地小心翼翼地為他清除前路種種障礙,包括還圍成一團擋在路中間的衆人。
明星們在助教的指揮下匆匆排成隊列,他們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你看我我看你,按親疏遠近胡亂站,排得參差不齊。
對比旁邊溜直的學生隊列,人家是十九道縱橫,他們更像陽光下曬脫水的蚯蚓。
孔貞走到所有人前方,站定了,蒙着黑布的臉轉過半圈,依然迅速找準元寅的方向。他側首向助教點了點頭,後者興奮地向前邁一大步,積極充當發言人
“背誦對了棋諺的同學才能進食堂用餐,初級班背第一到第五十句,中級班背第五十一到一百五十句,高級班背第一百五十一到兩百句,不得重複。”
助教頓了頓,專門望向明星班方向,“好心”地補充道:“你們和初級班進度相同,所以背誦前五十句就行了。這是棋院的老規矩,那些小孩子都能做到,相信你們不會輸給他們,加油!”
他說得如此情真意切,相信電視機的觀衆絕不會起疑,明星們也即刻接受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老規矩,惟有天知道。
怎麽辦?
幾個人面面相觑,兩百句棋諺昨天教過,助教也确實提到需要背誦,可并沒有說強制啊!
大家最小的都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早就脫離校園,他不挑明,誰也不會去重溫“熟讀并背誦全文”的噩夢啊!
什麽?你說背臺詞?拜托,他們是明星,又不是演員!
劉本泰先還抱有一絲僥幸,待看到學生們變換隊形從孔貞身邊依次走過,每個人都單獨背誦,孔貞也認真聆聽,甚至連初級班那個三歲的幼兒都順利通關以後——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年紀大了,鮮肉路線走不動,近兩年只得嘗試高端睿智的成功男士路線,可這樣的路線哪裏是誰都能走的?他出道太早,讀書不多,本就經常說些讓別家粉絲嘲笑的蠢話,幹些讓經紀人暴跳如雷的蠢事,如果這段他還不如三歲幼兒的畫面播出來,新路線真徹底沒戲了!
“不行,”他情急之下語無倫次,“這段不能播,我不能比個三歲的孩子都不如!”
但播不播他說了肯定不算,劉本泰急得兩眼冒火,其他人被他感染,也跟着緊張起來,只有元寅還能保持鎮定。
“早知道不如去參加軍訓節目,”胡子恒後悔莫及,“還能秀秀肌肉,教練說我的肌肉形狀可棒了。”
萌山衛視的年輕主持連聲贊同,伸手捏了捏他的肱二頭肌,又秀了秀他自己會跳動的胸肌,兩個健身達人渾忘眼前的危機,居然親切友好地交流起經驗。
萌山衛視的另一位主持人緊張了一會兒,打個哈欠,發現到了自己的午睡時間,站在原地就打起瞌睡,再也緊張不起來。
十分鐘後,普通學生全部通過關卡,食堂門外僅剩下孔貞、助教,以及明星班這群愚蠢的大人,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幕。
“怎麽辦怎麽辦?”劉本泰喃喃念叨,像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團團亂轉,修恩嫒咬緊牙關,忿然道:“涼拌!我去承認我背不出,我不信他們真不給我飯吃,就算我不吃,我女兒還等着我給她喂奶!”
她是西安人,一着急露出西北妞的彪悍勁兒,元寅見她擡腿往前沖,生怕她和孔貞吵起來,那可就小事變大事,好事變壞事了。
“急什麽,”她趕緊拽住修恩嫒,“不就是棋諺嗎,昨天沒背,今天背也來得及。”
“你記得?”劉本泰絕處逢生,急慌慌地問。
“差不多吧。”元寅點頭,她記憶不錯,耳力也好,剛才一直在偷聽初級班的學生們背誦的內容,多了不敢說,明星班一人一句應該能湊夠數。
劉本泰大喜,主動将其他同伴拉攏來,大家圍成一個圈,每個人分配到一句口訣,聽元寅背誦過後,一個字一個字的掰碎了、揉爛了,就是生吞也要保證自己把它記住!
攝像機在後,孔貞在前,再遠處還有圍觀的工作人員,他們可謂是衆目睽睽之下正大光明地“作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異議。
畢竟這是一個迫切需求正能量的時代,比起負能量爆棚的“撕”,觀衆想來更願意看到明星們團結一致,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而奮勇“戰鬥”。
…………
……
四千多年歷史的圍棋文化,流傳至今的棋諺自然種類繁多,好在孔貞要求他們背誦的是圍棋入門學習資料上的兩百句,元寅算了算,他們明星班總共六個人,她只要記住六句就能幫大家順利過關。
她把記得最穩最不會出錯的五句分發下去,盯緊他們複述正确,連續三遍,然後才允許他們去闖關。
這其實僅是一次小小的考驗,對于棋院的普通學生來說,可能連考驗都算不上。但明星們表現得太鄭重,過程曲折,其間有絕望有反轉,每個人都沒有輕易放棄,最終依靠個人的聰明才智與集體的團結奮鬥取得了勝利——夠燃夠熱血,真人秀的大好素材啊!
所以明星們努力背誦棋諺,制作組也努力拍攝細節,正在吃飯的“閻羅王”被助理緊急叫過來,左手還端着飯盒,右手的筷子已經揮舞起來指揮機位。
劉本泰是所有人中最積極的,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他分到棋諺的首句,不知怎麽有點耳熟,即使他現在年紀大了記憶麻麻,三遍過後也能複述的一字不錯。
“可能你在別的地方聽過,”共同的目标讓元寅面對他時也不再感覺尴尬,“你演過的角色,看過的電影什麽的,畢竟這句棋諺流傳非常廣。”
劉本泰點了點頭,他鼓起勇氣,毅然轉身走向孔貞。
元寅不放心地目送他的背影,劉本泰忽然駐足,她正奇怪,就聽到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道謝以後緊接着還有另一句話,聲音更低至不可聞,或許是“對不起”,或許是“我能贏”,元寅微微一笑,不想去深究。
那邊助教眼巴巴地瞧着劉本泰向他和孔貞走來,臉色肅穆,衣擺生風,背後還有另幾位明星憂心忡忡滿含祝願的眼神……莫名就覺得自己變成了反派。
對了,還不是反派BOSS,是反派BOSS下頭的狗腿丙,連甲、乙都排不上。
“反派BOSS”孔貞眼蒙黑布,幸運地避開了如此糟心的一幕,他靜靜地等待着,聽到劉本泰的腳步聲停在自己近旁。
“口令……不,”助教趕緊從跑偏的腦補中回過神,命令道:“棋諺。”
劉本泰心跳怦然,他恍恍惚惚地想,這種緊張中飽含激動的情緒自己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了,就好像是……好像是當初第一回擔任男主角,站在以他為中心的攝像機面前。
周圍的攝像機此刻也是以他為中心,鏡頭閃閃發亮,仿如某種有生命的物體睜大了它們聚精會神的眼睛。
劉本泰又想,我是什麽時候遺忘了這種感覺呢?又是什麽時候,失去了攝像機背後那些真正的有生命的觀衆。
原來不是他的粉絲抛棄了他,而是他先一步負心薄幸地辜負了她們。
他微微苦笑,聽到助教不耐煩地催促,振作精神,字正腔圓地吟誦:“金角銀邊草肚皮,三線拆二有根基。”
助教認識劉本泰,對他印象還不錯,上次被孔貞訓斥過後,劉本泰不敢再舉手發言,只有萌山衛視的年輕主持和胡子恒争搶,課堂都顯得沉寂許多。
所以他拍拍劉本泰的肩膀,鼓勵道:“答對了,你以後也要像這樣才好,主動一點嘛。”
劉本泰朝助教笑了笑,忍不住回頭望,他的小夥伴們集體翹起大拇指,做出“幹掉好”的手勢。
劉本泰心生暖意,雖然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也不急着進食堂,而是走到旁邊安靜地等待其他同伴。
第二個闖關的是修恩嫒。
助教:“棋諺。”
修恩嫒:“小目飛挂應尖飛,見機夾攻更有味。”
助教:“棋諺。”
胡子恒:“小目高挂三線托,托退定式記一記。”
助教:“棋諺。”
主持人(老):星位一挂關或飛,壓長定式也可以。
助教:“棋諺。”
主持人(幼):布局關鍵搶要點,切莫貪吃走小棋。
……
元寅落到最後一位,她當然不是因為“大人物都是最後出場”這種矯情的理由,而是因為……她就只記住了五句棋諺,也就是說,她自己沒辦法過關。
不過要說沒辦法也不對,元寅又不是犧牲自己成全集體的人設,就算她樂意在真人秀裏表演這樣的人設,也得要觀衆相信啊!
可能她就長了一張挺聰明的臉,沈嘉燧說她“精明相”,沈嘉燧的粉絲罵她“心機婊”,她自己的粉絲管她叫“寅哥”,最愛YY她渣遍娛樂圈終于登頂為王,她突然搖身一變成了聖母傻白甜,絕對是粉轉黑的節奏好嗎?
元寅早就給自己想好了過關的辦法,很簡單,她決定去色/誘孔貞。
孔貞不要她主動,他喜歡自己來撩她,她只好制造機會勾他撩,引他撩,讓他欲罷不能不得不撩!
嘿嘿嘿嘿,貞妹,寅哥哥來了!
元寅內心蕩漾,體現在外表上就是又開始蹦達裝少女,她今天還換穿鵝黃柳綠的襦裙,實打實的那啥啥刷綠漆。
孔貞眼睛看不見,耳力卻倍加靈敏,他一直在等元寅的腳步聲,到現在才等到了,一聽就知道她心情很好,不由地也跟着心情好起來。
他迎着元寅的方向邁出兩步,超越助教,與她中途相逢。
這麽近的距離元寅不得不擡頭看他,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她只能看到他輪廓優美的下半張臉,陽光照得他膚白如玉,唇色潤澤,嘴角隐約含了一絲微笑。
她盯住那絲微笑怔怔出神,直到孔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棋諺。”
元寅眼珠轉了轉,把舌頭含在嘴裏發出一陣鬼知道是什麽的聲音。
“什麽?”孔貞果然俯身側首過來,“你說什麽?”
元寅又表演了一次不說人話。
孔貞看不見她的神情,他以為是自己的原因,有點抱歉,又有些奇怪,沒有多想便繼續把腦袋貼近元寅。
“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中斷了,因為外耳廓的某一處傳來柔軟溫彈的觸感,似乎還有一點點濡濕、一點點稠粘。
電光石火,白駒過隙,一彈指是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
孔貞在該剎那就像獲得了上帝視角,他仿佛身在高空俯瞰,看到自己彎腰俯首地傾向元寅,而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耐心等候,任他的耳朵一次比一次接近,最終碰到她的嘴唇。
這算一個吻嗎?
這是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