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二叔心裏苦(一更)
話說, 對于泰藹鑫找來的那份遺囑,兩位老吏鑒定過後, 得出了不太相同的看法。
族長和泰竹風一商量, 果斷采用了判定為真跡的鑒定結果!在那三張信紙上都蓋好族印後, 又送到官府做了個備案,這才算是将老伯爺的遺囑最終确定了下來。
而木匣子中那份遺囑,族長在一旁寫明了僞造之處後,也蓋章落印。
此事, 幾位老人都不建議大張旗鼓地宣揚。他們帶着泰藹鑫, 把泰和仁請到了一處密談。
整整談了一天後,總算是把事情解決了。
不過, 泰竹聲還是為此把族中成年男子聚在一起,深談了一次。這麽做最主要的原因是,防着泰和仁蒙騙族人,今後以此為借口指責泰藹鑫。當然也是為了能讓族人引以為戒,今後對遺囑這種事情要更加慎重。
此時,大多數人都還以為泰和仁造這份假遺囑, 只是單純為了貪圖大哥家的錢財權勢或是地位之類的東西。而泰和仁自己也沒有對此做過一個字的反駁, 只是承認自己僞造了遺囑而已。
兩天後, 整個伯府裏的人都知道了個新消息。伯爺的二叔,待到明年大女兒出嫁後,就要帶着家人回祖籍打理家産去了。
這是泰和仁主動要求離開的,所以并不違背上一任伯爺留下的“遺囑”,對此, 伯府中大部分人都覺得不錯,畢竟分錢的人又少了一些。
而北苑中,此時氣氛卻并不美妙。
唐羽一邊打量自己新染的指甲,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你不會真的要去鄉下當個玩泥巴的土地主吧?先說好啊,我是不會跟着你去那個連“雅鶴香”都買不到的破地方吶。你真要走的話,就一個人去吧,我帶着孩子留在這裏就好了。”
泰和仁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美麗的娘子,半天也不說話。
“怎麽?這麽多年都沒看膩嗎?”唐羽斜倚在榻上,調笑了一句。
泰和仁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輕聲說了句:“我真是瞎了啊……”
唐羽臉色僵硬了一瞬間,又恢複了懶洋洋的模樣,但也不再說話了。
半晌後,泰和仁看着她輕輕說了句:“你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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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羽神色一冷,扭頭看向窗外道:“找什麽?呵,還有什麽好找的。”
泰和仁聽了這話,“唰”的一聲,站了起來,嘴唇微微顫抖地,似乎想說點什麽。
唐羽轉過頭來看着他,眼中帶着一絲憐憫道:“就這樣吧,別找了。我留在這裏,對大家都好。”
然而此刻泰和仁已經聽不進她的話了,從她沒有否認那個問題時起,她在泰和仁的心中就被徹底塗黑了。
年少時初見的驚豔,再見時的雀躍,跳水相救時的激動,婚前的緊張,大婚時的幸福……統統被無情利劍割成了碎片……
泰和仁這二十多年來一直藏在暗處小心翼翼做着的所有事情,瞬間就變成了最可笑最笨拙的行為。
他幾乎懷疑過每一個人,唯獨沒對自己的妻子起過疑心。
年輕時,他總覺得唐羽是因為名節所累被迫低嫁給自己的。因此愛慕中就帶着愧疚,這份感情讓唐羽在他心中永遠閃閃發光。
當他不再年輕,人也變得深沉起來時,初時的愛慕與愧疚已經變成了信任和依賴,随着時光的流淌,滲透到了泰和仁的四肢百骸。
然而,當他從唐羽的話中聽出了一點不對勁,就随口詐了一下她時,沒想到,竟得到了一個冰冷刺骨的答案。
雖然唐羽并沒有直接承認,可她這種不否認的模糊回答,已經足夠了。
泰和仁知道,對方是不會再說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了,可如今他必須趕緊想辦法,不然大哥的孩子可能就危險了!
老伯爺泰和倫去世時,嘉和帝還沒有繼位,那是隆平帝在位的最後兩年。
在泰和倫去世前幾天,他找到弟弟,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然而事後,泰和仁再回憶起這段話時,就常常為自己當時的愚蠢而後悔,他怎麽就沒聽出哥哥話中的擔憂、不舍與焦慮呢?
“阿仁,你記住,如果今後你要成為一家的頂梁柱時,不論做何事,都要盡量光明正大,走直道。”
“哥哥沒時間教導孩子,阿仁,以後你這個當叔叔的,要多看顧他們,也不用非要出人頭地,只堂堂正正做人就好了。”
“阿仁,你嫂子目光短淺,品性不佳,你今後娶婦定要擦亮眼睛,選那真正的好女子才行……”
“阿仁,家中公庫的錢物,只要是用在正途上,你可随意取用,我已經和老袁說過了,他會幫着你的……”
“阿仁……”
“阿仁……”
如今只要一想到哥哥那時的神情,泰和仁心中就有股恨意無人可說,無處發洩。
也正是因為這段話,讓泰和仁對五天後哥哥的暴斃産生了極大的懷疑。
要知道,泰和倫那時不過剛滿而立,且他身子一向強健,從沒生過大病。
這讓泰和仁實在無法接受,自家壯年大哥,會在深秋之夜,某明奇妙地跑進家中池塘,最後還因嚴重的痙攣而死于水中。
他第一時間就決定,定要把哥哥的死因查個清楚明白。
但一想到那德性欠佳的大嫂,曾經幾次三番地慫恿大哥把自己趕出伯府,泰和仁心中就擔心不已。
若是真被大嫂趕出伯府,自己的生計依靠還在其次,可哥哥的死因怕是更難查明真相了。
慌亂之際,他想到了一位朋友,那人擅長模仿字跡,年少時沒少靠着幫人寫課業,賺幾個零花錢。
泰和仁花了不少錢,從他朋友那裏弄來份假遺囑。又找到袁管家,說出了自己想要留在伯府裏查明哥哥死因的想法。
當然,他也和袁叔保證了,絕不動伯府的錢財物件,只要能給哥哥報仇,他就心滿意足了。
袁管家想着自己只要把公庫鑰匙看牢,如果真被人逼急了,他還能把假遺囑的事情捅出來。因此,倒也不擔心泰和仁與他玩什麽花樣。
就這樣,在老伯爺泰和倫去世幾天後,一份不涉及財産分割,只強調不能與泰和仁分家的遺囑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而詭異的是,平日裏最讨厭泰和仁的伯夫人杜氏,這次卻沒有做任何反對,只急忙忙地把伯爺的喪事操辦完後,就開始閉門守孝了。
泰和仁仔細地回憶了他大哥死前的一些行為。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的某個夜裏,他因為回來太晚,一時興起翻牆而入時,撞見哥哥在北苑似乎在找尋什麽東西。不過可惜的是,當時他并沒放在心上,還為自己避過了大哥而有點小得意。
正因此,當泰和仁大婚時,就提出要住到北苑去,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泰和仁把他大哥死前的囑托反複想了無數次,又結合了一些當時的事情後,覺得泰和倫很可能是在替某個更大的權貴暗中辦些無法見光的事情。
而這個權貴,最有可能就是嘉和帝的哥哥,陳軒。
因為泰和倫幼時曾做過陳軒的幾年伴讀,兩人長大後關系又一直不錯。到了泰和倫死前幾年,說是莫逆之交也不算誇張。
并且,泰和倫去世後,陳軒在自己也深陷麻煩的情況下,依舊時常到泰府探望好友的家人,讓不少人都稱贊這對好友真是情誼深厚。
可與外人的想法截然相反的是,泰和仁被陳軒的這種行徑都快給逼瘋了。
他在某次刻意偷聽時,發現大嫂似乎與陳軒有着某種特殊關系。
要知道,陳軒那時候雖然被降了爵位,可做為皇帝的嫡出大兒子,他在京中仍舊是一等一的尊貴忙碌之人。
然而這位貴人卻隔三差五地跑到泰府來,還每次都要把大哥的幾個孩子叫到跟前來教導一番。
這在泰和仁看來是極為反常的。
大哥泰和倫死得蹊跷,可他的好友陳軒卻從不提及此事。這說明,大哥要麽直接就是被陳軒害死的,要麽就是替陳軒辦了什麽不能見光的事後,被滅了口。
總之,無聲無息地死在自家池塘裏的大哥,如果是他殺,最可能就是被他熟悉的自己人所害。
而害死了大哥的如果真是陳軒,他現在這種态度就有點過了,扮仁義,也無需到這種程度,還持續如此之久。
這只能讓泰和仁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這剩下的孩子中,至少有一位不是大哥的種,而是大嫂杜芸溪與陳軒通/奸所生!
于是,除了泰和倫去世沒多久就被趕出家門的庶子泰藹鑫外,伯府剩下的孩子,每一個都變得可疑了起來,尤其是杜氏親生的那兩個小子。
泰和仁當時只想查明大哥的死因,且因為牽扯到了皇帝嫡子,就覺得泰家搞不好到最後誰都跑不掉。因此他看着泰藹鑫被趕出去時,倒覺得這樣也好,至少在外面還留了個根啊。
當然,等幾年後,他變得成熟些了,想起要幫一幫大哥的這個庶子時,才發現人已經離開京城,失去聯絡了。
然而讓泰和仁沮喪的是,除了頭幾年,他查到點蛛絲馬跡,知道大哥似乎是因為得到了一份要命的東西,從而被人害了。但從那以後,就算他搬進了北苑,也沒有再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了。
而随着時間劃過,泰和仁也成家生子了,更重要的是,嘉和六年的時候,陳軒死了!
他心中最大的假想敵就這麽沒了,泰和仁也漸漸接受了哥哥的逝去。
本以為他會就這樣終老一生的,誰知道,那個早年被趕出去的侄子竟然回來了。
回來不說,還搖身一變成了嫡子。
這個轉變,第一時間引起了泰和仁的警惕。
莫非,大嫂當年是故意做戲,把真正的孽子當做庶子趕出家門,從而讓他避過了最危險的階段,長大成人?
覺得自己想得很對的泰和仁于是對新的伯爺夫妻保持了高度警惕。
當他得知新伯爺把大哥如今“唯一”的嫡子泰藹巒叫去喝酒時,就急匆匆趕了過去,生怕四侄子被人害了性命。為此,事後他還模模糊糊地警告了泰藹巒幾句。
然而,讓泰和仁沒想到的是,這位新伯爺,竟然識破了那份假遺囑,一心想要把他這二叔趕回老家。
但他一時也沒想出什麽對策,當族長和幾位長輩把他看做不争氣、貪慕富貴的後輩時,泰和仁既不敢把心中的憂慮說出來,也沒法為自己找個合理的借口。于是,也只好承認自己是貪圖哥哥家的富貴而僞造了遺囑。
泰和仁本以為人生到此已經算是最低谷最倒黴了,然而回到家後,不過一句無意的試探,竟讓他發現了,自己捧在手心裏幾十年的女子,竟然是抱着某種目的嫁給他的。
并且,這位唐氏還很可能就是仇人派來的。因為泰和仁此時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正是自打這位唐氏嫁進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找到過一絲有用的證據了。
這一下,泰和仁的世界徹底碎成了渣渣,一時半會都緩不過勁來。
他煎熬了幾天後,忽然覺得唐羽的那句“找什麽,還有什麽可找的”,其實非常正确。
大哥去世二十三年,陳軒死了也有十五年之久,就算真有什麽證據,找出來又如何?
陳軒死了,而他只有一個嫡子,也在嘉和八年病逝了。陳軒的正妃死得更早,就算想牽連一下,連個正經目标都找不到了……難道找出證據來,就為了添上些被無辜牽連的性命嗎?
這樣,還他瑪找什麽找?
泰和仁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可笑,二十年的努力似乎全無用處。
大哥依然死得不明不白,來歷可疑的泰藹鑫現在還光明正大地做着伯爺,而他卻要被趕回老家去守着些田地山林了,娘子……不說也罷!
可他現在,好像什麽都做不了!
泰和仁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無力與憤怒之中。
雖然,泰伯府裏冒出了這麽個新鮮事,讓大家都議論了一陣。可很快,衆人的注意力就轉到了別的事情上。
今年正是大比之年,八月時,三年一度的秋闱就要開始了。
佰子蘇和窦寶今年都要參加秋闱,而在夏麻縣裏參加秋闱的人就更多了。
并且,雖然泰祥博三年前已經考過了秋闱,但明年三月時他也要參加春闱考進士的,所以也沒有放松下來,而是跟着佰子蘇和窦寶他們一起在用功溫習。
今年蘇拂柳帶的學生裏,有十六位要參加秋闱,一時間酬勤館中的氣氛也變得有些緊張。
孟岚琥對這事能做的也不多,只每天都要去城西那邊盯一盯幾個孩子的吃穿,盡量讓他們沒什麽後顧之憂。
轉眼,就到了學子們下場考試的時間了,十幾年辛苦就看今朝。
雖然考試之人多如過江之卿,但佰子蘇和窦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終于齊齊獲得了參加明年三月春闱的資格。
而酬勤館中,岳子兮等一幹學子也在高興地互相祝賀。他們十六人中,考上了十三位,落選的三人中,還有一位是因為突發急病,才遺憾落榜的。
九月金秋,夏麻那邊也穿來了好消息。因此,明年能考進士的舉人又多出了好幾個。
泰祥博早已跟父母商量好了,這個月就請邀請夏麻衆人都到京城來。到時候就住在城西泰家,這裏,離酬勤館近,有什麽問題都方便尋人讨論。
到了十月,從夏麻一共來了六個人。其中五個都是泰祥博熟悉的,有教他歪詩的蔣纓霍,有丁教谕家的丁小胖,還有民援社的鞠子冠、魏鷗暮和陶華。另外,之前有一面之緣的沈萬景,沈秀才也來了,哦不,人家今年也中舉了,如今已經是沈舉人了。
沈秀才最開始是在武昌府審案時認識的,後來雖到夏麻做了個令史,可那時候泰家已經進京了,所以并沒多少交情。
所以他這次跟着一起來京總覺得占了泰家便宜,有那麽點不好意思。
好在泰祥博三人都很熱情,尤其是給他們介紹了一些學館中的同窗後,大家就都找到了聊天說話的對象。
本來夏麻的衆人想要給泰祥博交點銀錢,可剛開口就被他給堵住了。
“諸位別急,錢,我是不會收的。不過呢,你們每個人都必須給我們這留下點墨寶。詩作、對聯、畫作都行。這些啊,就算是各位的住宿費了。今後待你們都發達了,我可是絕不會給各位加錢的啊!”泰祥博一說完,大家就都笑了起來。
不過,也算是泰祥博一語成箴,多年後,他收集的這些墨寶竟都價格不菲,這也引得不少客棧、酒館也打起了類似的主意。
城西泰家正沉浸在書本墨香之中,而孟岚重家卻因為徐永芝這位孕婦而忙亂不堪。
徐永芝在懷孕四個月時就被診出懷的是雙胎,這對初次懷孕的女子來說,是比較危險的狀況。
雖然孕婦本人倒很淡定,可從徐母到孟岚重都異常緊張。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月下旬,離預估的生産日子還有半個月時,徐永芝突然感到一陣腹墜腰酸,她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可能要生了。
好在,因為懷的是雙胎,所以孟府從上個月起就在家中常駐了一位産婆。
孟岚重還沒來得及慌亂,就已經被娘子指揮得團團亂轉。待到徐永芝收拾好東西,進了産房後,孟岚重的腦子才開始漸漸恢複思考能力。
徐永芝的母親這一陣都一直留在孟府,要不是女兒在娘家生産,說出去不太好聽。恐怕小兩口早就被她接回徐家了。
此刻徐母已經得了消息,匆忙穿戴好後就趕了過來。而孟岚重還有點不放心,也不管是不是大半夜的,就派人跑到泰伯府去找他姐姐來幫忙。
好在伯府中,孟岚琥早就給門房打過招呼,因此消息倒是非常順利地傳到了孟岚琥跟前。
女人生産是個鬼門關,更何況這次還是個雙胎,因此,孟岚琥把府中的大夫叫起來,又拿着幾樣早就備好的事物,坐上馬車,直奔孟府而去。
孟岚琥帶的東西是一套工具,上輩子為了給主子接生,她特意跟着京中最有名的接生婆學了小半年。而這套工具,就是她根據産婆的經驗,改良特制而成。
上輩子她倒沒用上這些東西,只希望這一次也仍然用不上。
當孟岚琥趕到時,徐永芝已經開始陣痛了。這次雖然提前了半個月,可就雙胎而言,還是很正常的情況。
好在一切順利,一個半時辰後,徐永芝生下了一對龍鳳胎。這可真把徐母給樂壞了。
而孟岚琥扭頭卻發現剛才一直在眼前瞎晃悠的弟弟,此時竟不見了蹤影。
她剛想問下誰看見孟岚重了,就看自家蠢弟弟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傻笑着跑了過來。
他邊跑還邊問,“姐,你看我現在這打扮怎麽樣?”
“你這時候還打扮個屁啊!!!”虎嬷嬷差點沒被這二貨給氣死。
孟岚重一個高蹦,避開了她姐的巴掌,委屈地喊到:“別別別,我這是要去見寶寶特意打扮好的。這樣他們一見到我就會喜歡上爹爹的,姐你別弄亂了我的頭發啊……”
雖然此時,衆人都因孟岚重這話而大笑不止,可幾年後,孟家的這對雙胞胎姐弟在一衆親人中,還真是最喜歡他們的傻爹孟岚重。
這讓孟傻爹非常得意,并且也以此為例寫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本書《舐犢》。雖然只有薄薄幾十頁,卻成為了流傳極廣的育兒指南。
說回眼前,孟岚琥看着弟弟的妻兒都平安無事,這才松了口氣,轉頭就張羅起雜事來。
等徐母從産房中出來時,發現家裏下人已經被孟岚琥指揮着把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七點還有一更,記得看喲,板凳要趕緊去刨文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