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偉(僞)君子
話說這日晚間,泰藹鑫帶着怒容回了家。孟岚琥心中好奇,這麽長時間了,她看得最多的是某人扳着個小白臉,做出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今天是怎麽了,竟然藏不住了?
晚飯做好,孟岚琥先去給瘋婆婆送飯。回來後,就見泰藹鑫正對着面前的白飯發呆。
不想兩個孩子餓肚子,于是孟娘子輕咳了聲。泰藹鑫回過神來,破天荒地在飯前說起了話:“眼見着洪災肆虐,我們還能安然用餐實在是很幸運……”話未說完,但他卻沒有繼續下去,只是照常拿起木筷開始吃飯。
飯後,泰藹鑫先聽了博哥兒和阿妹背書。說起來,在博哥兒剛開始背書的第三天,阿妹竟然也跟着背了起來。雖然有些詞語說得不清楚,可她在無人教授的情況下,能暗自記下這許多已經非常難得了。
感覺自己可能有個神童閨女的泰藹鑫,欣喜之下讓阿妹也加入了博哥兒的啓蒙教學。
這些天下來,阿妹的口齒變得越來越靈活,說起話來也再沒有出現以前略微結巴的現象。
夫妻兩人聽着孩子們稚嫩的背書聲,都不禁放松下來,孟岚琥更是露出了輕柔的微笑。
晚間安歇時,泰藹鑫沒等孟岚琥開口詢問,就主動說了起來。“我們縣的三家米鋪今日一同前來求見縣令。說是有位來頭極大的富商要強購他們的存糧,開的價錢很一般,但放出的話卻極為強硬。三家掌櫃擔心把米糧出空後,縣裏會出亂子,但直接拒絕的話又擔心招惹權貴,所以來求縣令決斷。”
聽到這裏,孟岚琥已然明白,定是有人打着發水災財的惡主意,想把附近的米糧抽空後,做高米價。最後再把平價收來的糧食,天價賣出去,這一倒手可能就是幾十倍的利潤,只要不擔心後果,那是發財速度極快的毒招。
于是,她把自己想的直接說了出來:“我覺得這事既然牽扯到什麽權貴,那就絕不簡單。相公你想,若是單純買糧,就算緊急,也不一定非要逼着賣家清空庫存,花半天功夫就能到鄰縣買到更多的糧,他們這麽做必然另有所圖。”
“嗯……假如他們并不是要真的買糧,那麽他們這麽做就是為了清空我縣的存糧!”泰藹鑫一下就想到了關鍵所在。“不好,他們這是想抽光存糧,擡高米價從中謀利!可惡!可恨!”
想到這裏,泰藹鑫幾乎想從床上跳起來,卻被孟岚琥按了下來“相公別急,你可知王縣令是如何回複三位掌櫃的?”
“王縣令說讓他們拖延幾天,他想辦法去查查對方的來歷。”泰藹鑫冷靜下來,說了出來。
孟岚琥點頭說到:“正是,不論他們想做什麽,先弄清楚是何來歷非常關鍵。若是真的事涉權貴,那只能委曲求全,想法子保住一些救命糧。可若是有那膽大的妄人,打着權貴之名行那詐騙之術,就千萬莫要上當……”
夫妻二人深夜詳談,第二天一大早,泰藹鑫就急匆匆地上衙去了。
而孟岚琥也在下午帶着孩子去街市上逛了逛,三家米店今日還在營業,價錢也比昨日更高一些,但買糧的人卻比昨日更多,擠擠攘攘地很是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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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進去湊那個熱鬧,泰家三人繼續朝前逛着。因着前幾天暴雨,城裏內澇淹了水,不少店家都受了些損失,這一路上就看到好幾家在打折賤賣殘次物品。
在經過布匹店時,孟岚琥來了興趣。她看到留着山羊胡子的牛掌櫃正對着一排皺巴巴的布料發愁。
“牛掌櫃,這是怎麽了?”她笑着走了過去,同時對兩個孩子說到:“這是牛掌櫃,娘教你們的還記得不?”
“牛掌櫃好!”兩個小家夥似模似樣地見了禮。
本來一臉愁悶的牛掌櫃,趕緊走過來,打起精神招呼到:“唉,好好!泰家娘子這是帶着孩子逛街啊?今兒打算買點什麽嗎?”
孟岚琥指着那排泡了水的布料說:“掌櫃的,這些可是前幾天泡了雨水?看着都起皺了啊。”
牛掌櫃嘆了口起說:“是啊,這批布料被我家那蠢婆娘放到一個箱子裏,結果忙起來就忘記了,昨日清理時才發現,竟在水裏泡了好幾天,這下算是虧大了。”
心知上趕着不是買賣,孟岚琥沒有繼續說下去,反倒轉過身去看別的布匹。
誰知,沒一會又有幾個婦人進了店中。她們看到那些泡過水的布匹後,就同掌櫃聊了起來。幾人說了一會,一方是想不花幾個錢把這批布買回去,另一方卻也舍不得虧那麽多本錢。雙方談了半天也沒談攏,最後不歡而散。
在孟岚琥看來,那幾個婦人出的價錢實在太低,和白拿也沒太大區別。倒是後來掌櫃開的最低價頗讓她心動,如果按這個價錢算的話,比麻布還便宜。只是掌櫃也有個條件就是不散賣,要買就都買下來。
這倒不能怪掌櫃,他這批泡了水的布裏,有好有差,若是讓人挑揀着買,那後面剩下的更是做不了價。
心中細算了一番,孟岚琥有了決定。她開口說到:“唉,這幾位嫂子給的價錢實在太低,也難怪掌櫃的不同意。”
牛掌櫃正心中煩悶,一聽這話,肚子裏的委屈就憋不住了“泰娘子是個明理的,她們出的價錢連采買的路費都不夠,非是我小氣,實在太虧了些,唉……”
順毛捋了幾下後,孟岚琥仿佛想到點什麽似的嘟囔:“這水災鬧得,搞不好還要給幾個窮親戚送點便宜布料才好啊。”
做生意時間不短的牛掌櫃眼睛一亮,他撚了撚唇邊的山羊胡說到:“若是給自家窮親戚穿的話,就無需講究太過,不是我胡說,我家這批布雖說泡了水,但只要曬幹,至少比粗麻布要強上太多,且還要體面些,泰家娘子不如……”
兩人一個有心買,一個急着賣,不多時就談了個皆大歡喜的價錢,孟岚琥讓掌櫃的派人幫忙送貨到家,她身邊也沒帶太多銀錢,正好到時候一并付錢。
下午,孟岚琥看着這批花了一吊半錢買回來的十幾匹布料,嘴邊露出個得意的笑容。
這些泡過水還潮濕的布料若按着掌櫃說的,立刻曬幹的話,那以後無論怎麽打理都無法平整。
可誰讓此刻這些布料的主人是曾經在宮裏從底層爬起來的虎嬷嬷呢?對如何花最少的錢,維持最大的體面,她可是經驗豐富的高手。
孟岚琥找來了浴桶,把這些布料統統浸泡到加了配料的水中。
在泰藹鑫回家後,得知自己的一千五百多個小寶貝換來了一浴桶的殘次布料,那心頭血,嘩嘩的,臉色自然也好看不了。
孟岚琥懶得哄他,辛勞了一天後,她累得沾着床邊就立馬睡着了。
泰某人聽着身邊娘子輕微的小呼嚕聲,心頭有些煩躁,不知何時起,這家裏再不能像以往那般,他一人說了算,再沒有第二個聲音了。
翻了個身,正對着妻子後腦勺的某人發了會呆,本來還尋思着要不要想點辦法打壓下誰的,可轉念又想起以前家中冰冷壓抑無聊的情況,反複比較了下,覺得自己做為一個君子,犧牲點“權勢”,退讓一步,換來家中和諧,是很偉大也很值得的!
在自我崇拜中昏昏睡去的泰藹鑫,這天夜裏夢到自家妻子滿眼敬佩的依偎在他懷中,用一種酸兮兮麻酥酥的怪強調說到:“夫君,您真是太偉大太明智了!您就像泰山般仁厚堅毅,妾身就如那山頂霧松般永遠……”突然那酸麻的怪腔調變成陰森恐怖的女鬼聲“永遠……壓在你頭頂!!你頭頂!頭頂!頭頂!”
“啊”的一聲,從夢中驚醒的泰藹鑫,一頭冷汗地睜開了雙眼。他只覺自己腦袋上沉甸甸壓着何物,于是膽戰心驚地轉着眼珠四下打量……
長出了一口氣後,泰藹鑫有些無可奈何。原來,身邊娘子不知為何,睡夢中,伸手摟住了他的腦袋,那姿勢,仿佛是抱着個大蘿蔔一般。
第二天,泰藹鑫出門前,帶着點委屈無奈地看了孟岚琥幾眼,把虎嬷嬷看得一陣發毛,忍不住琢磨了會,這厮是不是起了什麽壞心。
接下來的幾天裏,孟岚琥按部就班的把那批泡過的布料慢慢處理好後,又分批曬幹,終于弄得平整柔軟,這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晚間,泰藹鑫回來後,看着鋪了一床的嶄新布料,不禁張大了嘴巴,待上手仔細摩挲了陣後,再轉臉看着孟岚琥時,眼中滿是驚喜好奇。
得意洋洋的孟某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趕緊低頭收拾布料,扭身忙碌起來。
這幾日,孟岚琥提過一次買糧的事情,泰藹鑫覺得應該再等幾日,縣令那邊已經有了點眉目,說不定糧價很快就會恢複正常。
對此,孟岚琥也沒什麽異議,她本來就不是真心想要繼續買糧,提出來也不過是為了後面的事情做鋪墊而已。
果然兩日後,縣裏的三家米店同時宣布,限量購糧。而當天歸家的泰藹鑫也是一臉疲憊憤怒,吃完飯後,沉默不語地開始數錢。
沒錯,就是數錢。泰藹鑫在私房錢充公後,熬了三天沒睡好,終于扭扭捏捏地向孟岚琥提了個要求——“他想每天幫忙數數錢。”确切地說,是數數銅板,對銀子倒沒什麽興趣。
這個要求被孟岚琥很痛快地同意了,上一世她見過太多怪癖。像喜歡吃花瓣的貴妃,喜歡捏饅頭的朱嫔,喜歡咬人的王禦史以及喜歡穿高腰裙的……聖上。
如今只是個喜歡摸銅板的泰藹鑫,實在是太小意思,又不是為非作歹,何必為難。
于是從那天起,每天睡前,某位仁兄都會任勞任怨地把家裏的銅板挨個擦拭一遍。以前還偷偷摸摸地不能擦個痛快,如今徹底放飛了自我的泰藹鑫,夜夜都擦個過瘾、睡個好覺……
擦了會銅板後,泰藹鑫恢複了點精氣神,蔫蔫地對孟岚琥說到:“王縣令今天說了,那個買糧的是京城大貴人的管家,咱們縣無人能得罪的起。而且人家不是只買我們這裏的,附近所有縣的糧店都被掃了一遍。”
孟岚琥點點頭,她心裏有預感,敢在洪災關頭來發這個人命財的,要麽是喪心病狂的騙子團夥,要麽就是來頭極大,根本不怕事的大權貴。
好在她早早做了準備,就算一直吃存糧,也足夠她們家度過這個關卡。
只是泰藹鑫并不清楚這些,他如今手裏這些錢,如果是按糧價算,已經縮水了五倍,若是能早點換成米糧的話……
這個夜晚,孟岚琥輕柔地說到:“相公,錢是很重要,可光靠節省,是永遠發不了財的。你看以前那麽艱難存下的錢財,如今幾天時間就貶了八成,實在是讓人心疼。”
說到這裏,就聽身邊某人鼻子裏發出了個微弱的“嗯”,孟岚琥心裏好笑,接着說了下去:“可見,想要真正保住家財,很需要眼光和消息。就說前幾日我花了一吊錢買回的一箱子布匹,經過一番收拾後,如今至少價值十兩銀子是沒問題的,這就是翻了十番。”
泰藹鑫聽着沒有說話,他心中對妻子做的這事也是十分佩服的,可若是對比自己買糧這事,就更顯得他這一家之主是多麽眼瘸無能了。
孟岚琥也不戳他的痛處,只是繼續說到:“相公每日忙碌,自是沒空閑如我這般有時間琢磨柴米油鹽。以前我行事不通也就算了,可這段日子以來,我也算是對家事上手了。我看以後,就由我來管理家中錢財和事物,相公專心處理正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