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胡子娘親
嘉和十年,五月份的一天晚上,湖北境內的夏麻縣城中,張屠戶夫妻二人辛苦了一天後,正躺在床上說着閑話。
“當家的,隔壁泰家的孟大妹子都已經昏迷三天了,我看這次是真不好了。”張嫂說着就嘆了口氣。張屠摟着胖乎乎的婆娘沉默了一會,接口道:“明兒你過去看看,能幫點啥忙就搭個手吧。”“哎,那也是個可憐人,活着真是挺遭罪的。”張嫂想着泰家那些事,不由得為自己感到了幾分慶幸。
而終于熬過了魂體互斥階段的孟岚琥,在這寂靜的深夜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嘉和十年啊……”孟岚琥在心中默默念了一聲。回想起她上輩子在宮中經歷的那些腥風血雨、陰謀詭計,以及死後化作游魂時看到的宮中衆人得知“虎嬷嬷”死訊時,那興奮喜悅的模樣,她無法控制的嘆了口氣。
誰知這嘆氣聲驚醒了一直趴在母親床前的五歲幼子,博哥兒。“娘親,是你醒了嗎?”帶着哭音的稚嫩童聲在這靜夜中響起,也打斷了孟岚琥對上輩子那些事情的回憶。
而一同趴在母親床榻邊的三歲阿妹似乎也要醒了過來,嘴裏發出斷續的哼哼聲。
孟岚琥借着窗外的月色,看到了床前那個瘦小的身影,她心中感到一陣酸澀,于是用力應了一聲:“博哥兒,是娘醒了。”
這句話仿如綸音佛語般,讓那滿心憂懼的幼子欣喜異常,他湊上前來伸手探了探娘親的額頭臉頰,當觸碰到那幹燥脫皮的唇角時,博哥兒連忙轉身朝桌案跑去。
他熟練地踩上小凳,踮腳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下了凳子,轉身朝孟岚琥走來。邊走還邊說:“娘親,現在沒熱茶了,您先喝點冷水潤潤口,我,我……”
孟岚琥沒等他說完,費力的伸出手接過了水杯,探身起來,“咕咚咚”幾口喝了個精光。然後她啞聲說到:“博哥兒再給娘倒杯水來,還渴。”
博哥兒有點猶豫,想了想說:“好的,但娘親要慢點喝,這水是冷的,喝太急不好。”說完轉身又去倒水。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身為這糟心事一大堆的泰家長子,雖然才五歲幼齡,泰祥博也俨然一副費心操勞的小大人模樣。
兩杯水下肚,孟岚琥感覺緩了過來,正想安撫下幼子,誰知睡得迷糊的小閨女竟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愣愣地看着娘親喝完了水,把杯子遞給了哥哥,這才反應過來,“不是做夢!娘親,真的醒了!”
于是,小人兒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大哭出聲。她跌跌撞撞的擠到孟岚琥胸前,伸出兩只細瘦的小胳膊摟住娘親的脖子,小腦袋還不停在孟岚琥的臉頰和脖頸處來回蹭着。
而小大人博哥兒也被妹妹拖了個後腿,再也繃不住那張懂事的小臉兒,也抽抽搭搭地抱住娘親的手臂小聲哭了起來。
孟岚琥還魂後,憤怒郁悶之下仿佛在心中燒了一把燥火,然而在這黑夜中兩個懂事又貼心的小娃一通嗚咽啼哭,竟仿佛天降好雨般将那攻心郁火無聲無息地澆滅,化作一股青煙随風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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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何,總比上一世值得期待呀。”孟岚琥摟緊了兩個孩子,默默寬慰自己,她心想“這輩子,既然應了你們這聲娘親,我必要好好護着你們長大成人。”
娘三個香親了一陣後,擠進一個被窩裏沉沉睡去。
第二日,孟岚琥是被一陣怪叫聲給吵醒的。當她睜眼看見床前一位衣衫不整的老婦人正表情扭曲的載歌載舞時,不由一陣頭大,“得,還把這位瘋婆婆給忘記了。”
要說這位也叫孟岚琥的原主,日子過得艱難,其中有六成的原因是她頭上壓着這麽個“武瘋子”婆婆。有孝道壓着,別說打罵就是約束一下都做不到,只能任打任砸好好供着她。一般的婆婆就不太好伺候了,更何況這位還有個随心所欲、灑脫不羁、愛動拳腳的特質。所以原主以前過的什麽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如今換成了宮鬥猛獸“虎嬷嬷”,那這位瘋婆婆就完全不是個事情了。
要知道上輩子,孟岚琥之所以能在後宮中做成那麽多事,和她與生俱來的一個本事有很大的關系。這本事除了她自己,再無人知曉。而她也在心裏偷偷為其起了個名字,叫做“震懾”。
只要心智不是十分堅定的人,都會受到她的影響,在她瞪眼怒視時,會莫名其妙的感到恐懼,從而變得軟弱和屈服。
當然這個影響只能持續很短暫的時間,不過,但凡受過一次“震懾”的人,下一次受影響的時間就會變的更長。
孟岚琥可不想今後還要花費大量的精力來對付這位婆婆,于是她立刻對其使用“震懾”。
然而,哪怕她把眼睛瞪成了個雞蛋,房間中的“武瘋子”婆婆依然狂亂地舞動着雙臂,如癡如醉!
孟岚琥心中怪叫一聲“不好!”,她還來不及思索更多,就看到瘋婆婆“啊啊”叫嚷着直挺挺沖了過來。
她上輩子見識過瘋癫的宮女妃子,也深刻體會過,那些平日裏的弱女子一旦發起狂來,勁道是出奇的大。想到被窩裏還睡着兩個小娃,孟岚琥可不敢再放任這位瘋婆婆撲上床來。
家中除了她們四人再無旁人,孟岚琥也不指望喊什麽人來幫忙,電光火石間,她摸出了枕邊的一根木簪,用力撲上前去。
瘋婆婆似乎也被自家兒媳這生猛的動作吓到了,她高舉雙手被孟岚琥死死抱住,停在了原地。可她頓了一下後,又迅速跳蹿着想朝床鋪沖過去。
孟岚琥抱緊了瘋婆婆向外推拒,在艱難的挪動中禁不住被帶着在房中上蹿下跳,兩人邊跳邊扭,發散衣亂,仿佛一對瘋子正在歡快嬉戲。
大病初愈的孟岚琥累得滿頭大汗,施了些巧勁,終于抓住機會飛速在婆婆身上後背連戳幾下。
只聽“噗通”一聲,地板上就多了個頗為結實的老婦人。這位前一刻還張牙舞爪的武瘋子,此刻竟一動不動地昏了過去。
孟岚琥“呼呼”直喘粗氣,手扶着桌案,緩緩坐了下來。而博哥兒此刻也被驚醒過來,他目睹了娘親“痛揍”奶奶的事情後,小家夥果斷的縮回了被子裏,裝作還在沉睡。
孟岚琥看到他的小動作也不以為意,那些大道理以後還有很多時間講,可現在擺在她面前的當務之急就是如何把一家四口的肚子填飽。
她緩了一會後,就費勁地把瘋婆婆拖回到隔壁房間的榻上,同時腦中思索着今日要做的事情。
原主孟岚琥嫁了個夫君叫泰藹鑫,這泰藹鑫是夏麻縣的一名書吏,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之家,日子倒也能過得下去。
然而家中有個瘋婦,動不動就是一通打砸,所以屋內不敢有絲毫值錢點的用具,就連衣物布料也只敢用那些便宜結實的粗布。
除此外,原主自身還十分懦弱膽怯,泰家附近頗有幾個刁鑽婦人,隔三差五的就愛上泰家诓騙東西,且從無失手。
一家之主泰藹鑫眼看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幹脆就把妻子所剩無幾的嫁妝都變賣成了錢鈔,由他暗自藏在妥當之處。從此,那些刁鑽婦人再難從泰家扒拉出超過三文錢的東西。
之後,泰家就連糧食也不多存一點,每日只由泰藹鑫買夠一日的饅頭和小菜帶回家中,而原主手中也再無一個銅板可供花用。
然而七日前,泰藹鑫跟随縣令前往縣內的一處河道查看,臨走前給博哥兒留下了六百文錢。本來這錢應該足夠家中四人一個月花費的,誰曾想三日前,原主一病不起,就此離了人世,而當了許久孤魂野鬼的孟岚琥,卻在陰差陽錯下鑽進了這具剛失了魂魄的身軀。
剛附體時,魂體不融,孟岚琥發起了高熱。家中五歲的博哥兒跌跌撞撞哭求了隔壁張屠戶幫忙請來了醫生。那老醫生看了病情,也說不好,開了些降溫驅熱的湯藥,其餘卻是只能看那天意了。不過,正是這些湯藥保着孟岚琥度過了她轉世而來最危險的一關。
可也因此,泰藹鑫留下的銅板被一通花了個精光,張屠戶還貼了十幾文錢才算把藥買齊。
平日裏泰家的飯食大半都被瘋婆婆獨吞,娘三個只能撿點殘渣填肚,而原主更是把剩下的那點食物都塞到了一對兒女嘴裏,自己就時常喝些涼水打發辘辘饑腸。因此這一斷糧,最先熬不下去的就是餓得比較很的娘仨,瘋婆婆別看年紀大,因為平日吃的足,反倒沒太大挂礙。
好在孟岚琥附體後,度過了最危險的關卡,如今這具枯瘦的身體在新的魂魄入主後,竟然開始緩慢的恢複生機了。要不是如此,這一大早的,孟岚琥還真沒力氣對付家中的瘋婆婆,更不用提她随後想做的那些事情了。
孟岚琥燒了熱水,倒進了幾人的碗裏,微微攤涼一點以備飲用。随後打水洗臉,簡單收拾了下。
家中是不會有銅鏡這種值錢物件的,因此孟岚琥就對着水盆仔細打量了下自己的面容。這一看之下,心中五味雜成。
此前她看着博哥兒和阿妹都有些面黃肌瘦,小尖臉上一雙圓圓的黑眼睛越發大的有些驚人。若說兩小兒的面容讓人看着覺得可憐,而此刻水盆中倒影出的面容就只能用可怖來形容了。
不客氣的說,活似骷髅幹屍一般,二十來歲婦人本應豐滿紅潤的面頰此刻卻深深凹陷着,兩只黑郁郁的眼睛周圍透出一片青黑之色。最讓人無語的是,這死氣沉沉的面容上唯一有些生機的,竟然是那唇鼻之間生出的一片枯黃胡須……
孟岚琥伸手摸了摸這些胡須,感覺都快趕上男子蓄須的長度了,也不知當初那泰藹鑫是如何面對這把胡子行那夫妻之事的。
她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重新倒了些燙水,将自己洗臉的帕子燙熱後,敷在了鼻下。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孟岚琥找來一段棉線,咬牙繃唇,麻利的在自己臉上彈了起來。
片刻之後,水盆中倒影出一張紅通通的面孔,雖然依舊幹癟,但沒了那片枯黃胡須,再配上硬生生痛紅的膚色,倒顯得順眼了許多。
收拾好自己,孟岚琥看了眼重新睡着的博哥兒,就起身去了泰藹鑫那從不讓人進出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