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解圍
沒過幾日, 德妃也知道了和妃撫養弘歷的事情, 覺得心都涼了一半兒。孝懿仁皇後就算了, 現在和妃也排到她前頭去了。原本弘歷入宮讀書, 一應飲食起居都該是德妃照料, 而今老四口口聲聲說着不敢麻煩額娘, 轉頭把弘歷寄養在了永壽宮,這不是明擺着打她的臉嗎?
四福晉前幾日遞牌子請安德妃都沒接, 跟四爺府上關系到了冰點。
永和宮內, 德妃黑着臉坐着上首,十四福晉捧着茶盞,局促不安地坐在下面, 雙手都有些不知該往哪裏放。
德妃覺得自己都快要冤死了, 在她眼裏, 弘暟和弘歷的事情就是小孩子間的打鬧, 等過上幾天他們鬧夠了也就好了。誰想到後來跳出個和妃, 一副虛情假意的模樣, 再到後來就連萬歲爺都知道了。
康熙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責備德妃,然永和宮終究還是丢大了人。惠妃和榮妃過來串門時候, 嘴上說着“四爺體諒妹妹辛苦”,實則都在看她笑話, 背地裏說她偏心偏得都沒影兒了, 不拿老四家的孩子當回事呢。
這事情畢竟是她親兒子鬧出來的,十四福晉過來請罪,德妃并未怎麽訓斥于她, 十四福晉卻也被德妃的冷暴力弄得沒脾氣了。十四福晉低頭認真數了幾遍茶水葉子,突然想到一個德妃可能感興趣的話題。
“前兒聽七嫂說起來,外頭都在傳,四哥家的小格格同三哥家裏頭五格格吵了一架,娘娘可要過問一下?”
十四福晉已經說得很委婉了,外頭都在傳,是他們永和宮的人理虧,四爺家的四格格沒教養,在宮道上扇了三爺家五格格一巴掌。
這兩個小姑娘十四福晉都見過,不是十四福晉向着自家人。靜儀一向少年老成,進退有度,活潑不失溫順,小大人似的,是個很拎得清的小姑娘,不像是會做出那等潑婦行徑的人。倒是三爺家的五格格,一看就嬌縱得很,被三福晉慣得不成樣子,更像是那個敢在兩位福晉眼皮子底下欺負妹妹的人,
十四福晉覺得此事十分蹊跷,定然是長春宮榮妃出手了,才會引得風向如此不對。作為德妃的兒媳,想着提醒一下母妃,不能着了長春宮的道兒。
德妃還在氣頭上,道:“老四自有通天的能耐,哪裏就用得到我這個額娘來管他們府上的事情?
十四福晉很适時地閉嘴了。
弘暟已經被十四福晉狠狠修理了一通,保證不會再犯。再說和妃已經加派了人手照顧弘歷,膳房那邊又有誰人敢明着同正得盛寵的和妃娘娘過不去呢?想巴結還來不及。
十四福晉乘車回府,走到一半路程時候,突然叫住了車子,對身邊伺候的人吩咐,掉頭去趟四爺家。
十四福晉是臨時來的,四福晉出門去了,并不在家。年氏快生了,不宜見客,福晉留在府上的大丫頭春月無法兒,跑到李氏那裏請李側福晉接待客人。
十四福晉是來道歉的,李氏陪着她吃了一盞茶後,又叫谷雨去把當事人的額娘鈕祜祿氏給叫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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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祜祿氏的演技就很好了,聽了十四福晉說明來意後立馬表明态度:“竟然還有這種事?我日後定然好好說說弘歷,多跟哥哥們學學,少在外頭淘氣才是。家裏頭費心費力地送他入宮讀書,可不是叫他去裏頭胡鬧的。”
十四福晉笑笑:“都是自家兄弟,自是兄友弟恭的。”
弘歷只是四哥府上一個格格養的孩子,這格格還一看就是個沒見識、不會教孩子的。兩個小的合不來,錯的怎麽可能只是她的兒子呢?
十四福晉從不覺得自己兒子有什麽不好,只是若這般鬧下去,對孩子的前程終歸有些影響。
如此說開了,大家都好了。
對于前段時間被弘暟等人排擠的事情,弘歷其實還是有些難過的。
雖然弘歷在課堂內外故作鎮定,強裝不在意,但實則心裏不舒坦了很長時間,就連做夢時候都像是身處深淵一般,周圍都是漆黑的永夜,不知道這件事情将會持續多久,何時才能了結。
最終,這件事情因為靜儀得以解決,弘歷打心底裏對靜儀有着深深的感激。
弘歷散學回來,特地去找靜儀,還帶了一對水頭極好的翡翠镯子當做禮物,對着妹妹玩笑道:“雖說大恩不言謝,但額娘說還是要謝的,這是額娘托我帶給你的,若是喜歡就戴着,不喜歡就拿去賞人罷。”
這般貴重的镯子靜儀是舍不得給人的,只是工匠們按着她這個年紀做的,等她再長兩年就戴不上了,難免可惜。
對于弘歷直白表達出的謝意,靜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這有什麽,一家子兄弟姐妹,說什麽謝字。難道四哥哥看着我被外人欺負,還能不向着我麽?”
弘歷越發覺得,整個府裏的兄弟姐妹當中,靜儀對自己的心最真,對着妹妹堅定表态道:“我自然最向着妹妹,不管妹妹被誰欺人負了,我都替妹妹把公道讨回來。誰跟妹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靜儀被弘歷這番念唱作打逗得“咯咯”直笑:“我日後不欺負旁人,旁人就謝天謝地了,哪個又敢欺負我呢?說起來,你的事情,弘晝也三番兩次跟嫡額娘提過,只是嫡額娘身份在那裏,一言一行代表着咱們府上,有所顧忌,你也要理解。還有我三哥哥,聽了你的事情,立馬去找弘暟幾個罵了一通,你可知道?”
不管福晉李氏她們怎麽鬥,靜儀更希望她們兄妹幾個好好的,故而也給弘晝和弘時表了一功。
弘歷自然知道弘時和弘暟吵架的事情,想到家中兄妹幾個都待自己好,心中高興,嘴上卻道:“原來三哥同你說的是他罵了弘暟,我卻聽人說是他跟弘暟吵架,還吵輸了呢。”
靜儀撫額,弘時功課在後頭也就罷了,現在已經連吵架都吵不贏了嗎?
承乾宮內。
佟貴妃長長的赤金點翠護甲一下一下敲打着身前的文竹炕幾,地上周潛前額貼地跪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彈。
周潛是管着通往西華門宮道灑掃的太監,從未面見過佟貴妃此等大人物。聽得佟貴妃問起那日兩個格格争執的情形,忙一五一十地對佟貴妃好好彙報了一番。
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佟貴妃的聲音才平平淡淡在思緒上方響起:“你的意思是,老三家的格格先起了事端,還動了手,老四家的格格才擡手擋了一下。”
這皇宮大內裏,太監出頭不易。若是有朝一日主子用着了你,首先要好好揣摩主子心思。
佟家待四爺總比三爺親近,佟貴妃是絕不會做出捧三爺踩四爺的事情。
“娘娘明鑒。”周潛應到,“奴才所言絕無半句虛言。”
其實本來就是真的。
佟貴妃:“知道了。你下去吧,旁人問起來,你也該知道怎麽說才是。”
“是。”
佟貴妃叫身邊嬷嬷給周潛放了賞,又吩咐去請四妃過來嘗嘗萬歲賞的新茶。
四妃坐定後,佟貴妃玩笑般地将事情一說,還給靜儀賞了東西下來叫德妃收着:“這宮裏頭人多嘴雜,有些人是慣會傳小話的,總叫人不得安生。她們姊妹兩個不過是拌了幾句嘴,到了外人嘴裏就成了另一種樣子,真是……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好了。不管怎樣,終究老四家的格格受委屈了。”
不管德妃怎麽偏心十四,跟三爺比肯定向着四爺。
德妃口中道謝,“老四府上幾個小的淘得厲害,娘娘就是心慈,疼惜孩子們”,起身來替靜儀把佟貴妃的賞賜笑納了。
佟佳氏是貴妃的職位,幹得是皇後的活兒。她一向以賢德标榜自己,做起事情來也大都能夠不偏不倚,故而佟貴妃的形象一直還是挺偉光正的。有了她的這些話,自打四妃從承乾宮裏出來以後,之前那些說靜儀不好的人都鴉雀無聲了。
雍王府裏,靜儀還覺得奇怪呢,佟貴妃為什麽這樣幫她?
而李氏這邊,佟家帖子都送來了,佟國維五子慶恒遷了新居,過幾日就是溫鍋宴,邀靜儀到家裏頭坐坐。
帖子是以慶恒家中幼女的名義給靜儀送的,可靜儀從來都不認識這位小姨,李氏想來想去都覺得是慶恒夫人想要邀請靜儀過去。
李氏到底怕靜儀去到佟家後,貿貿然不知禮數,做出什麽不夠規矩的事情來。畢竟那是靜儀日後婆家,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還是相當重要的。
李氏清了清嗓子:“你阿瑪給你和佟五爺家孫兒坤都口頭上定了親,額娘想着這事兒**不離十了。”
!!!
靜儀沒成想,這麽一件大事額娘竟然一直瞞着她,瞞得還這樣好。
據靜儀這些年來清宮劇觀看經驗,知道隆科多到了雍正一朝鐵定會倒黴。但轉念一想,好像倒黴的也就只隆科多一家子,沒聽誰說四爺把整個佟家弄得跟曹家似的。
佟國維還有一個兒子在雍正年間襲了一等公來着,會是誰呢?是不是她未來夫婿的祖父慶恒?
佟家應該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吧?
= =
福晉也收到了佟家的帖子,特地請了四爺過來用膳。
四爺體諒福晉道:“這段時間,為了孩子們的事情辛苦你了,大冷天的跑一趟怪難受,叫李氏帶靜兒去吧。”
福晉若有所失道:“都聽爺的。”
帶靜儀出門這事,叫福晉去吧,她嫌麻煩。不叫她去吧,讓李氏代她,又覺得心裏不舒坦。
很微妙的心理。
所謂“親事”,只是四爺和隆科多的口頭之約,還有很大回旋的餘地。現下看起來,佟家倒還對這約定挺當回事兒的。
四爺對李氏說,對外只說是走是親戚。為了避人耳目,李氏還帶了放學回來的弘歷和弘晝一同過去。
皇太後崩逝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不能剪頭發,在靜儀淚眼婆娑的請求下,四爺終于同意了她留頭。而今的靜儀頭發已經能紮起兩個小揪揪,綴上幾點或金或玉的小小頭花。
如果是之前沒頭發的樣子,靜儀還真不想出門見人了。
到了佟家後,弘歷和弘晝就被引去了前院。慶恒的夫人陶佳氏同兒媳索綽洛氏早早就在門外候着了,一見李氏和靜儀就滿臉熱情地迎了上來行禮:“請李主子安,四格格安。”
李氏回了一禮,陶佳氏笑着把李氏和靜儀往裏頭讓:“家裏老爺子還病着,雖說遷了宅子,卻也不敢張揚什麽,只請了自家人過來用些便飯。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李主子和四格格見諒。”
李氏道了聲“有勞”,跟着這婆媳兩個一路向裏。
廳上已經坐了幾位夫人,見到李氏和靜儀紛紛起身行禮。
李氏推辭不過,終究還是坐了上座。
陶佳氏所言不錯,這廳上請的幾位太太不是外人,都是佟家的本家媳婦。佟國維有七個兒子,兒媳、孫媳加起來都能占滿半個屋子。
李氏比在座陶佳氏等幾位太太都低了一輩兒,不敢托大。幾位太太姿态放得更低,頻頻奉迎李氏,誇贊靜儀,場面一度十分和諧。
婢子們換過兩盞茶後,索綽洛氏引着一個十歲左右男孩來了廳上,對着李氏并幾位太太見禮。
佟六爺慶複的夫人對着李氏小聲解說:“這就是五哥老大家裏頭的坤哥兒。”
靜儀內定的夫婿人選。
李氏立馬來了精神。
這日陶佳氏請來的女眷都是有眼力勁兒,來做捧哏的,見到坤都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誇起來。
靜儀打量着坤都,這個少年生得很是周正,形容舉止十分得體,唯一的不足就是看起來有點倨傲。坤都作為慶恒的嫡長孫,生得體面,家世得力,據說還是整個佟家裏頭讀書最好的,的确也有倨傲的資本。靜儀表示理解。
陶佳氏的丫頭匆匆忙忙跑進廳裏頭來,對着陶佳氏報道:“太太,三爺府上的二太太來了。”
整個廳上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方才陪着李氏熱絡說話的陶佳氏亦是神色一僵:“她來做什麽?”
看着一屋子人都是這般如臨大敵的樣子,靜儀差不多知道,這位“二太太”大抵就是隆科多的愛妾李四兒了。
靜儀在家時候也聽馬佳嬷嬷說過,李四兒原本是隆科多岳父的侍妾,某日跟佟三爺隆科多看對了眼後,隆科多就想着跟岳父讨了過來。
送侍妾挖自己女兒牆角的事情,隆科多岳父自是不肯,佟三太太亦是百般阻攔,隆科多下了大工夫才把李四兒給弄到自己枕邊。
李四兒因着入府不順的事情對正房太太懷恨在心,日漸得寵後越發嚣張,最後直哄得隆科多将正妻鎖到偏院,只留了幾個啞仆送飯,生病了也不給請大夫,不叫親人兒女探望,走得很是凄涼。
隆科多府上原也有個很是得寵的衛姓姨娘,被李四兒逼得上吊以後,隆科多渾不在意,其他人就敢不敢出頭了。
厭惡李四兒的人不少,背後罵她的就更多了,甚至有人說她“置原配如人彘”,可見此人十分不得人心。
若是旁人家的姨娘,陶佳氏是斷不肯叫進的。可隆科多正是春風得意時候,李四兒又是隆科多府上的“二太太”,陶佳氏想攔也攔不住,只能好聲好氣請進來,省得她在門口撒潑罵人,更丢人。
李四兒笑盈盈地走上廳裏頭來,對着李氏也不行禮,只是站直身子打了個招呼:“見過側福晉和四格格,我是代替我們爺過來賀五爺喬遷新禧的。”
平心而論,靜儀覺得李四兒生得不賴,但也絕非什麽絕世美人,四爺府上的丫頭有幾個都比李四兒更美一些。李四兒卻能把隆科多迷城這幅樣子,可見是真的看對了眼。
靜儀聽到身後少奶奶打扮女子的小聲啐了一口:“呸,什麽下賤的奴才秧子,也來這裏充當家太太。”
在座諸人的臉上都挂着明晃晃的厭惡。多是正房,更能感同身受。
李四兒坐下後,開始還表彰自己,直言當家辛苦,其中包括給病重的佟國維侍奉湯藥的事情。
靜儀又聽身後的人竊竊私語,她算什麽玩意兒,真要給老爺子侍疾也輪不到她。
李四兒是特地來見李氏的,以當家太太的名義招待身份尊貴的客人是她最愛做的事情,沒有之一。隆科多可以許她做所有正室該做的事情,但就是不能給她一個名分,也是她心裏頭永遠的疙瘩。
李四兒不是沒聽到後頭人議論她,幾位太太甚至明着刺了她幾下,就差指着她的鼻子罵無恥了,李四兒也都毫不在意,只管自說自話。
佟家給靜儀留下的印象,一個字,亂。
四爺府上李氏年氏等人也相互看不順眼,但絕不會在公開場合,尤其是有客在場的時候這麽掐起來。
依着她的性子,是不想嫁到佟家的。